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龟毛少东爱耍酷子澄兰烬匪我思存你比北京美丽玖月晞爱上爱情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影视 > 烟火人家 > 第二十一章 后路

第二十一章 后路

    “姥姥问你怎么不去医院看她。”李衣锦跟她爸说。

    提出离婚的事情被李诚智不当回事,第二天李衣锦就陪她妈把平时用的东西从楼上搬到了楼下,住在了姥姥家。李衣锦倒是没什么留恋,她巴不得再也看不见那个从小生活到大的小房间。搬东西的时候李诚智还坐在他的沙发窝里看电视喝酒,嗤笑道,“别在这装模作样,你离了婚能活几天?有能耐你死外面别回来。”

    “但是这不对啊,”在姥姥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李衣锦问她妈,“房子是你们俩的,凭什么咱们搬出来。”

    孟明玮摇头,“不是我的,是你姥姥在我结婚的时候给我的。”

    “给你的就是你的呀,”李衣锦说,“要是离婚了,你俩要一人一半的吧?”

    孟明玮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愣怔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了。”

    “什么?”李衣锦问。

    “房本上不是我,也不是你爸,”孟明玮说,“应该还是老太太名字。我记得结婚那年她问过我,要不要过户,我当时还在因为结婚的事不情不愿的,后来也就算了。”

    孟明玮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摇头,“我还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肯定是惦记着房子。要是你俩离了,他净身出户,又没有退休金,他也活不下去。”

    孟明玮垂头不语。

    老太太沉吟许久,“让他来,我跟他唠唠。”

    李诚智并不想去医院,说出来谁信?一个老爷们害怕丈母娘?但他还真怕。这么多年在老太太面前扮演孝顺女婿,一听说老太太腿摔折了进医院,他真是扬眉吐气大仇得报。只不过在进病房的时候,[…]

    但老太太却一反常态,看到李诚智进来,表情和蔼,还冲他笑了笑,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病房里也没别人,李诚智在椅子上坐下,尽职尽责地叫了一声妈,好像他在老太太心里还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孝顺女婿一样。

    老太太倒也没拆穿他,把旁边一盘荔枝和山竹推过去,“你吃点。今天厂子里几个老下属过来看我带的,我嫌甜。”

    李诚智也不客气,就窸窸窣窣地剥着吃起来。

    “这些年,我们孟家对不起你,我们欠你太多了。”老太太长叹一声道。

    李诚智嚼着荔枝没作声。心想这老太太也有她服软的时候,肯定是知道孟明玮要跟我离婚,来劝和的。

    “当初是我自作主张,非要让明玮嫁给你,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气。但我当年是看你老实本分干活也刻苦,是个好苗子,也有前途,娶我们家明玮,是我们高攀了。你后来要是不走,我本来打算提拔你的,谁知道你脾气那么犟,非走不可。我也理解,你不愿意在丈母娘手下做事,嫌委屈。这些年苦了你了。”老太太语重心长。

    “妈,你也不用说这个,”李诚智一边吃一边说,“大老爷们,受点委屈也没啥。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多少,牺牲多少,孟明玮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有数。就是有时候吧,她一根筋,不太懂事,凡事总往死胡同里钻,我怎么说她都没用,有什么办法?”

    “是是是。”老太太连连点头,“所以啊,今天你来,我替明玮呢,跟你道个歉。你俩都还不到六十岁,以后享天伦之乐的日子还长,她人穷志短,你高瞻远瞩,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诚智突然觉得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他想的那样,狐疑地抬头。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你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牺牲这么多,这半辈子,也该落个清闲了,对吧?你看,你还年富力强,天天跟孟明玮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意思?再找个老伴陪你度晚年也不是问题,对不对?”

    李诚智一愣,“妈你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不瞒你说,就我这条件,不是我吹,离了孟明玮,我转头就去找个比我小二十岁的。超过四十的都不要!孟明玮吧,她就总对自己没有什么正确的认识,她就看现在别人有作妖的,离婚的,她就跟着作妖,她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样,咱们家什么样,是吧?”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你俩啊,还是趁早离了好,各自清静。别让孟明玮拖累你,你说呢?”

    李诚智反应了一会,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很是微妙。

    “妈,”他立刻把手里的一把果壳抖落到地上,拍拍手,急切地扒住床栏,“你这话就严重了,咱不用这样。孟明玮就是毛病再多,我也从来没嫌弃过她。她没照顾过我爸妈一天,我说过什么?她没给我们李家生儿子,我也没挑剔吧?结婚三十年,我从来没在外面乱搞过,我够意思吧?怎么说也是两口子过了半辈子了,我不跟她计较就行,没到离婚这份上。妈你是不是听她说什么了?她自己耍耍性子就过去了,闹呢。你别当真。”

    老太太很久没说话,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脸上的和善倏忽褪去,眉头一皱,嘴角一冷,又成了他记忆里那个疾言厉色的乔厂长。

    她垂下眼,回手在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一张叠着的纸。

    “好话赖话,我也都跟你说了。”她仍然慢条斯理地,但语气中已没了任何人情味,只剩下冷冰冰的嫌弃和厌恶。“你俩离婚这事呢,按说是你俩的事。但既然你们两口子意见不统一,那我这个老太太就必须来管一管。不是因为我是孟明玮的妈,是因为楼上那房子是我的名,我不吐口,你是不可能放着房子不要就答应离婚的。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放这了,”她打开那张纸,“这是我亲手写的保证。你也看到了,孟明玮现在搬到楼下去住了,没拿你的,没吃你的,没花你的。只要你跟她离了婚,我保证,我名下这套房子你住着,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也算是给你留条后路。至于你以后的养老,你自己跟李衣锦去商量,毕竟你是她爸,这些年多多少少你也在孩子身上花过钱。”

    她指着纸上手写的保证书,落款是她名字的红色印章。

    她又指指床旁边的一个折叠轮椅,“这是我今天让菀青买的,如果你不跟她离婚,她们明天就陪我去把那套房子卖掉。孟明玮呢自然还是在我家住,你,爱去哪去哪。”

    她把那张纸递给他。“你好好想想吧。明天早上八点,孟明玮到民政局等你,把身份证户口本带好了。要是明天不去民政局的话,那麻烦你明天把你自己行李收拾好搬出去,我叫保洁来做个打扫,该修的修该装的装,处理好了卖的时候好交房。”

    说完,老太太身体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开始养神,不再开口了。

    李诚智拿着那张纸,脸上的肉抖了几抖,咬着牙,还是没说出话来,悻悻地出了病房。刚出门他就恨恨地骂了一句,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是医院,不许随地吐痰,违者罚款。”路过的小护士厉声斥责。李诚智横了人家一眼,但终究是没敢硬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病房门摔上的那一瞬,老太太无力地抬起手捂住脸,眼泪从她布满皱纹的手指间滑落。

    一大早老太太就把孟菀青赶出去让她赶快去体检。孟菀青听说李诚智今天要来,就没走。“体检预约的时间还没到呢。万一他又犯浑,我哪能放你自己在这?”她跟她妈说。

    李诚智走了之后,她正想进病房,透过门上方的玻璃,看到床头桌上的东西都被摔到了地上,果壳也洒了一地,她妈坐在床上,捂着脸,肩头不住地抽动。从外面看进去,老太太整个人都像缩小了好几圈,背也佝偻起来,老态尽显。孟菀青没忍心推门进去,转头靠在走廊墙边,自己也哭了一鼻子。

    郑彬提着吃的过来的时候,看孟菀青眼睛红肿,就问,“怎么哭了?”

    “没事。”孟菀青摇摇头,抹了一把脸。“你又带吃的来,”她说,“体检要空腹,我不吃了。”

    “检完了再吃,一样的。”他说,“我放到老太太那边,你体检完过去拿。”

    郑彬看了看表,“还有时间。到楼外陪我抽根烟,透透气吧。”

    两个人信步走到住院部外面。从楼门到院门是个小小的广场,车辆都是走正门停车场,这里便成了住院的患者们散步休闲的地方。他们默不作声地穿过长满爬山虎的凉亭,在长椅上坐下。

    郑彬点了根烟,两个人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广场上护士推着坐轮椅的老人慢慢走过,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把拐递到一旁的家人手里试着前行,头上包着纱布的小朋友一手接过妈妈递来的雪糕一手接过爸爸递来的气球,开心得咯咯大笑。

    烟头燃尽,郑彬轻咳了一声。“我离了。”他说。

    孟菀青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没跟我说。”

    “上周去办的。”他说。

    “怎么突然……”孟菀青说了半句,顿住了。她想问,这么多年拖着,怎么突然想通了,但没问出口。

    “孩子今年念大学去了,”郑彬说,看不出表情是悲是喜,“我俩都不用再耗下去了,想通了,就离了呗。房子她一个我一个,好分。孩子放假回来,愿意回谁家回谁家。”

    孟菀青低下头,没说话。

    “你呢?还继续耗着?”郑彬问。

    如果不是孟菀青盯着,陶大磊本来也没想听话地做体检。但孟菀青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几乎是押着他从这个科室进去那个科室出来,总算是查了一遍。

    “我就说吧?查这些玩意有什么用,浪费。”陶大磊说,“谁好人上医院啊?瞎找罪受。”

    孟菀青拉着他往楼上走,他警觉地停住脚步,“干什么?我要回家了。”

    孟菀青白了他一眼,“我昨天问妈胃疼的事,认识一个消化内科的大夫,跟他说你总吃完饭肚子疼,你今天来了,挂个号上他那看一眼,看看要不要再做个CT什么的。”

    陶大磊立刻就不乐意了,“孟菀青,你巴不得我死是吧?我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看什么看?”

    孟菀青理都没理他,硬把他拖上楼。“我是为你好!别每天在家里面唧唧歪歪这疼那疼的,好歹彻底检查一次,我也放心,你也别天天闹腾。”

    这边李衣锦也陪着她妈做体检,她试探着问她妈,“二姨说,要不,找一个心理方面的医生去……”

    “不去。”孟明玮立刻打断她,“我没有心理问题。”

    李衣锦不敢作声。过了好一会,又小心地问,“那,你保证以后别吓唬我们了。”

    孟明玮没接她的话,说,“明天陪妈一起去民政局吧,你二姨也去。”

    “好。”李衣锦答。

    她一边陪她妈在走廊排队等着检下一项,一边给陶姝娜发微信。这几天孟明玮和孟菀青照顾老太太都忙,她就负责跟陶姝娜实时报告。“我今天中期考核,”陶姝娜说,“完事我就回去看姥姥。你不回北京是吧?”

    “暂时不回,我攒了好多年假。”李衣锦说。

    “羡慕。”陶姝娜说,“张小彦又出差了。我觉得我俩已经不是异地恋可以形容了,他可能在另外一个星球。没想到我国的航天事业竟然是在这个方面有了质的突破。”

    虽然陶姝娜在调侃,但李衣锦也笑不出来。在医院出出进进的几天,整个人也像是悬崖边上走了一遭,想了很多以前不会想的事情。“我爸妈真的要离婚了。”她跟陶姝娜说,“虽然以前从来没想过,但现在看来,感觉也不是坏事。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呢?”

    这个问题,在陶姝娜怀疑她妈那时候,她也曾经犹豫要不要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婚呢?但她后来想,她毕竟年轻,父母们过了半辈子的事,不是一句离还是不离能够说得清楚的。潇洒如孟以安和邱夏,尚且在离婚后还是因为诸多大事小事藕断丝连,别人就更不消说。

    陶姝娜的中期考核还算顺利。又忙完了实验室的事情,回到家时已入夜。她把手机扔去卧室充电,收拾完进屋来,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是她爸打来的。她连忙拨回去。

    “闺女啊!……”那边陶大磊一听见陶姝娜的声音,就哽咽了,“……闺女,你回来看你爸最后一眼吧,你再不回来,你就再也见不着你爸了……你爸活不了几天了,你妈不要我了,要跟别的人跑了,咱们这个家家破人亡……”他哭道。

    陶姝娜吓了一大跳。“爸,怎么回事?”

    陶大磊在消化内科医生的建议下去做了CT,还做了一堆他也听不懂是什么的检查,医生拿着检查结果问了他好多症状,问他吃饭习惯,戒不戒烟酒,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他就一一答了。诊断结果是他有慢性胰腺炎,给他开了好多的药,让他先按时吃,过段时间来医院做其他检查。

    他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心想炎不炎的不就是小病小疼吗,吃饭肚子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旁边两个路过的患者在聊天,说他们隔壁病房的一个胰腺癌患者,早期被误诊成了胰腺炎,后来发现已是晚期,没到半年就去世了。

    陶大磊吓出一身冷汗,拿起手机开始查胰腺炎和胰腺癌,又查到底能活多少天,越看越害怕,转头就又敲开刚才那个医生的门。“你没给我误诊吧?”他哭丧着脸说,“我这到底严不严重啊?能不能治好?要是治不好,会不会变成癌?”

    医生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都给你开完药了吗,你得好好吃药,按我说的严格控制饮食,戒烟戒酒,等你来复查的时候我们才能决定下一步治疗。你现在问我也没有用,赶紧去开药去吧。”

    他失魂落魄地下楼,孟菀青正在楼下大厅交费窗口帮他排着队等着开药,看他神色不太对,有些奇怪。“你来了你先排着,这是卡。”她把交钱的卡递给他,“我去那边看看妈。”

    他木然地接过了卡。孟菀青看他没反应,以为他听见她说话了,就不以为意地说,“那我先过去了啊。”

    孟菀青一走,陶大磊就像被牵了线的木偶一般,下意识地从排队交费的人群中出来,跟在孟菀青身后。

    他看着孟菀青一边走出门诊楼一边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往住院部的楼走。但她并没有绕到后门往楼里进,而是直接去了正门的停车场。陶大磊远远地跟着,看到郑彬的车停在那里,郑彬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在那里说着什么,十分亲密的样子。

    陶大磊突然就觉得肚子也疼,腰背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给得上劲,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倚着路边的垃圾桶就软倒在地,无力的绝望感袭来,他想哭,却哭不出声,一口气没上来,竟就这么活活把自己憋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见旁边有人喊,“哎,这有个患者晕倒了!快,快送急诊!——”

    孟菀青跟郑彬一起把后备箱的折叠轮椅拿出来。“嗯,这个好像是比我买的那个高级,那先拿上去,看妈用哪个合适。”

    “行。”郑彬扛起轮椅,“等老太太出院之前,找个时间,我把护理床搬过去先安上。”

    两个人刚把轮椅搬到老太太病房,孟菀青手机就响了。“请问你是陶大磊家属吗?”那边问。

    “对啊。”孟菀青说。

    “你到这边急诊来一下吧。”那边说。

    陶大磊醒来的时候同时看见了孟菀青和郑彬,他顿时觉得他下一秒又要咽气了。

    “我不活了啊……”他呜呜大哭,“你们这对狗男女,是存心想让我死啊……”

    旁边的护士有些尴尬地碰碰他,“那个,你没事了,可以走了。”

    孟菀青听护士说陶大磊晕倒被送进急诊,一头雾水,但看他醒来就又哭又骂,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一脸漠然地把开药的单子从他衣服兜里抽出来,“走吧。还没开药呢。开完药回家。”

    “我不走!”陶大磊哭道,“我要打电话给我闺女!我活不了几天了,她妈也不管我,只有我闺女才能管我!”

    “爸,我今天刚弄完中期考核,我明天就回家看你和姥姥。”陶姝娜在电话里连忙说。

    “你姥姥就是崴了脚!你爸可是命都要没了!闺女,你可得替爸做主啊!你妈她早就不想要这个家了,我还没死她就要跑,连条后路都不给我留,她太狠心……爸求求你了,咱们这个家不能散啊……”陶大磊说着,又呜呜地抹起眼泪来。

    “晓文基金那边说,流程走得比较慢也很正常,让咱们再等一等。”孟以安的助理告诉她。

    孟以安听了没作声,回到办公室之后,她想了想,就直接给郭晓文打了电话。

    郭晓文这个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合作的前前后后孟以安也只见过他一次,其他都是他们基金会的人来对接的。但孟以安对他久仰大名,觉得合作是荣幸,就也没太介意。宋君凡倒是以前跟他认识,这次合作还是他帮孟以安牵的线。“他对你评价颇高,”宋君凡说,“觉得你有大智慧,不是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是什么仁?”当时孟以安还反驳,“我看你们男人才是匹夫之勇。”

    郭晓文在电话里倒是极尽礼貌之词,客套寒暄了好一阵,但翻来覆去还是那些意思,基金会的流程是雷打不动的,钱没到位他也没有办法,劝孟以安耐心等待。

    “不用着急,孟总,”郭晓文说,“咱们活动也做了,宣传也到位了,这是个双赢的事儿,都是在为公益事业做贡献,你稍安勿躁,咱们好事多磨,以后还要合作。”

    孟以安挂了电话之后,想了想,又亲自打给县里面当时带她们去走访的那个工作人员,按着档案上的记录,一个一个地问学生家庭的情况。有几个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家访的时候已经辍学,暑期就离家去外地打工了,年龄小一点的这学期也不打算继续上了。她又问到那个被奶奶挖陷阱保护起来的小姑娘,对方说不清楚,没有人敢接近她们家。

    宋君凡进办公室的时候孟以安正对着电脑屏幕沉思,看到他进来,面无表情地把屏幕转向他。他低头一看,上面是晓文基金之前涉嫌诈捐和违约拖欠慈善款项的几个官司的资料。

    “跟你助理要来的。你说你替我把关,我就真放心,这些我不问你助理要,你就打算不给我看了是吧。”孟以安抬头看着宋君凡,用笔尖点了点屏幕。“代理律师,宋君凡。”她说,“我以为你之前认识他,就真的只是认识他。敢情你还帮他打赢了官司。”

    宋君凡倒是心平气和,“认识当然是因为案子认识的。他后来也挖过我,但我不还是留在你这儿嘛。”

    孟以安没有被他的打岔影响,“他那个官司也是拖欠慈善款项,所以对方才告他,最后怎么胜诉的?”

    “合同条款措词不够严谨。”宋君凡说,“对方没办法,也只能吃哑巴亏。”

    孟以安沉吟良久。“所以我三番五次追着晓文那边打款,你也觉得我过分了?”

    “那倒没有,”宋君凡说,“只是他们那边这样拖欠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教育扶贫的对象又不是债权方,很多时候对方并不好意思真的就起诉你,或者没有渠道和精力去起诉,就不了了之了。我估计,郭晓文应该就是这么习惯钻空子的吧。”

    “行,”孟以安说,“被扶贫的不好意思开口,我们出了钱但是没听到响,我们还不能开口吗?他要是真的把我这笔钱拖下去,我可就要告他了。”

    “没那个必要吧?”宋君凡说,“咱们怎么没听到响?宣传都做完了,影响也有了,网上风评也挺好的,谁会知道钱到底到没到人家手里?穷乡僻壤的,就算你钱真的送到孩子手里,恐怕都得被扒皮吃人血馒头,到时照样上不了学。”

    “你这话跟郭晓文倒是如出一辙。”孟以安脸上表情冷下来,“宋君凡,你的工作职责是处理公司日常的法律事务,审核公司业务中可能涉及到的法律问题,而不是对我的决策指手画脚。”

    “你不是要告他吗?那我当然在我的职责范围内给出我的建议:没必要。”宋君凡说,“你凡事就是太较真了,要我说,真不用跟郭晓文撕破脸,万一以后冤家路窄呢,做人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把精力花在重点上,你能比现在赚的还多得多。别那么矫情。”

    “我如果想比现在赚的多得多,我就不来做这个行业了。”孟以安说。“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看我的?矫情?就像郭晓文说的,妇人之仁?”

    “你又抬杠。”宋君凡摇摇头,转身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我不跟你计较。”

    “你站住。“孟以安一拍办公桌站起来,“你要是觉得不能胜任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那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宋君凡站住,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到此为止了?你看你总是上纲上线,我就是提了个建议。你是老板当然你做主。何况,我不还是你男朋友吗。”

    孟以安盯着他,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办公室的对角线谁也不服地互相盯了很久。然后孟以安说,“行,那算了,男朋友也到此为止吧。”

    没有工夫伤春悲秋,她正准备叫之前一起去走访的同事们过来开个会商量一下,手机又响了。孟菀青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什么事?”孟以安接起就说。

    “哎呀,事可太多了,我只能拣最紧要的跟你说。”孟菀青已经一点都不想掩饰她的埋怨,“妈明天就出院了,养伤的这段时间都需要专人护理,之前看病治疗的钱都是我花的,之后大姐会24小时陪护,你又不出钱又不出人,这说不太过去吧?”

    “……知道了。”孟以安说,“一会我就转账给你。”

    “别转账给我,转给大姐吧。”孟菀青说,“别的事我就不拿来烦你了,大姐今天去民政局离婚,我还要伺候家里躺床上起不来那个,不多说了。妈今天出院,你愿意回来看一眼也行,不回来也没人逼你。”

    “大姐真要离婚了?”孟以安一惊,“谁起不来了?”

    “还有谁,陶大磊呗。”孟菀青说。

    陶姝娜一早就到了,在出租车上还没到家,她妈就打电话给她,“来民政局。”

    “啊?”陶姝娜一脸懵。

    “你大姨和李衣锦都在。”她妈说。“咱们给她壮个胆儿。”

    刚挂断,那边她爸又打来了,“闺女啊,你妈把我一个人扔家里,连早饭都没给我弄,有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陶大磊前一天死赖在医院不走,非要住院。医生好言好语地劝他这种情况不建议住院,也没必要,但他抱着医生大腿说什么都不撒手,“我不能回家,”他哭道,“回家我会被我老婆虐待的,她就怕我死得不够早……”

    孟菀青和郑彬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郑彬开车把陶大磊和孟菀青送回了家。陶大磊一进家门就往床上一躺,指挥孟菀青去给他弄东西吃。郑彬把孟菀青的包提进来,陶大磊见了,就在卧室里喊,“你进来干什么?这是我家!别趁我有病,就登,登……”

    “……他可能是想说登堂入室。”郑彬对孟菀青说,“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就不登了,我先走了。包给你放这了。”

    “闺女,你们年轻人会弄那种,照相头,能监控的,你赶快给爸买几个,我看看啊,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客厅一个,门外一个……有没有那种能放人身上的?我得看着你妈每天都去哪。”陶大磊在电话里跟陶姝娜说。

    “……爸,那个犯法。”陶姝娜哭笑不得地说,“你没事在自己家里安什么摄像头?”

    “那必须得安,我怕你不在,你妈要是虐待我,我得留下证据,省得我到头来,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陶大磊又哭了起来。

    “爸,你得的不是绝症,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病。”陶姝娜终于忍不住说。她爸跟她电话里哭过之后,她连他到底得了什么病都没听清楚,只好又跟她妈打电话才搞明白。“你不抽烟不喝酒的话,比什么都强。只要按医生说的好好吃药,说不定下次去医院复查症状就减轻了呢。”

    “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命活到下次去医院!”陶大磊说,“闺女,你妈要害死我,你也不管我,眼睁睁看我死吗?我告诉你,以后你会后悔的!你这样是不孝!……”

    “……我先去找一下我妈和大姨,一会就回家。”陶姝娜只好说。

    “你管她们干什么?跟你妈一样,一天天就爱多管闲事……”

    陶姝娜艰难地挂断了电话。

    出租车直接到民政局门口,李衣锦,孟明玮,孟菀青都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我爸真会来吗?”李衣锦问她妈。

    孟明玮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他把能继续住那个房子看得比我重要,我猜他会来吧。”

    等李诚智来的时候,李衣锦已经通过陶姝娜和孟菀青了解了陶大磊的事,她觉得再活几辈子都无法想象,要是她爸在她面前哭诉被她妈虐待,是什么诡异的场面。

    但自从她在饭桌上替她妈提出离婚之后,她觉得她爸对她的态度有些变了,就像是过了三十年突然发现这个家里除了他和孟明玮,还有一个在说话的活人。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但他不像以前那样,连骂人都越过她对着她妈,把她当空气了。在面对李衣锦的时候,他既警觉又怀疑,试图沟通但又无法克服心理障碍,李衣锦知道,他其实是在探寻,自己是不是他晚年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如果孟明玮真的跟他离了婚,就对他任何义务都没有了,而她作为他的亲生女儿,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她尽孝的人。

    李诚智真的来了民政局,身份证户口本都带了,他甚至把孟明玮的工资卡都带来了,二话不说就还给了她,还特意看了李衣锦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昭示自己的慷慨大度,既往不咎。

    但李衣锦并不想要他的慷慨大度和既往不咎,她想替她妈要一个道歉。

    以前她对她妈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无数次幻想着等她长大成年,能够得到她妈对她的一个道歉,靠着这个念想,她撑过了暗无天日的青春期读书时代。但现在她亲眼看着,她妈和她爸在无止境的争吵和折磨中熬过了半辈子,熬到了婚姻的结束,也不可能等来对方的道歉,她便渐渐觉得,她妈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虽然可怜无法导致原谅,但至少可以导致倦了,想放弃了,想原谅的,想记恨的,都算了,想要的道歉,想痊愈的伤害,都永远不会来了。

    “爸。”在李诚智和孟明玮进民政局的时候,她叫住他们,“只要你和我妈离婚,我会给你养老。”

    李诚智和孟明玮同时回头看向她。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李衣锦觉得,虽然成了父母失败婚姻的废弃实验品,但能够见证他们各自解脱,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