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蓝给楚恒补习约在周末,这次林桉等人没来横插一脚,但叫上了孟悠和江敬逍,四人一齐。还是在学生街上的奶茶店,在楼上三层要了个包厢,井蓝和楚恒占一角,孟悠和江敬逍占一角。
孟悠本就希望能把江敬逍拉回正道,虽然不知井蓝为何突然提议四人一起,总归是件好事,便没多想,一口应下。
书本、练习册、草稿本,一应文具,包括她每日用心整理的笔记,孟悠统统都带上。江敬逍一副任由施为的模样,她问:“从这章开始?”
他点头。
她翻几页:“或者从这章开始?”
他还是点头。
孟悠拿不准他现在的水平,想到井蓝说楚恒告诉她,江敬逍复习有心无力,大大耽误了学习进程,不由问:“你觉得哪里吃力看不懂?”
江敬逍睇她一眼,翻两页书,一指:“就这。”
孟悠就着他指出的篇章,简略翻看,找到对应的笔记和题目,决定给他从核心讲解。万变不离其宗,理解了,其他的就好做。
只是翻着翻着,隐约觉得有点不对,那回游泳馆里,他帮她解答的试卷,例题比这个难得多。
孟悠动作迟疑,江敬逍感受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你不会这一章?我看了下题目,这个不是很难啊……”
他微顿,随后哦了声,“这章老师讲的时候我没听。”他补充,“在睡觉,那几天比较困。”
“……”原来如此。
孟悠谴责地瞥他一眼,继续提笔。
做好准备工作,孟悠给他讲解该章内容,简略精准,不会太复杂,但要点样样详尽。待江敬逍似乎懂了,孟悠便把例题翻出来给他做。
“你解解看。”
江敬逍接过笔,还是那般散漫,在她推来的练习册上写下步骤。孟悠灼灼盯着,忽地,同一个包厢内另一桌的井蓝叫她。
“悠悠,你带了尺子没有,把你的尺子拿给我,我忘带了!”
“嗯?”孟悠侧头应声,“好。”
江敬逍睨了睨倾身给邻桌扔尺具的孟悠,笔下微顿,原本要落下的数值不动声色一变。
孟悠把尺子扔给井蓝,坐直身,再往对面看,江敬逍解得飞快,已经撂下笔。
“解完了。”
孟悠把练习册转过来,没几行,看得皱眉。
前面好好的,中间怎么开始走偏?
江敬逍挑眉:“错了?”
“……错了。”
“哦。”
孟悠无奈,拿起笔:“这道题要这样,你看着。”
落笔才写一行,江敬逍冷不丁:“看不清。”
“什么?”
“我这边是反的。”他说。
孟悠把练习册往他的方向再转了些,身子跟着在桌边侧,“这样呢?”
“还是有点别扭。”他似乎极体谅,“你坐的也不舒服。”
孟悠被他这么一说,恍惚觉得好像是,想了想,拿起东西到他旁边,“那我坐这边。”
楚恒和井蓝就并排,不像他们,面对面,书本还要转过来转过去。
长椅其实只能坐下三人,江敬逍又恰好坐在正中的位置,孟悠过来不免有些挤,他往里面挪了点,孟悠道谢,不至于挨着边坐。
然而还是有点近,衣物碰着,她往墙那边看:“你那边还有位置吗?”
江敬逍一动不动:“我放了书。”
“那……”
“还有背包。”
孟悠只好打消让他继续坐过去些的主意。
江敬逍不让她多说,催促:“解题吧。”
孟悠点头,拿起笔,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两人靠得近,腿和腿之间只隔了一指宽的空隙,稍微动动身都会碰到彼此。
孟悠一向专心,做起题来更是投入。
江敬逍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和她房间里那股暖香味一样,像是阳光充裕的午后,在温度适宜的摇椅上睡了一觉那般怡人。
视线落在她脑后,盯着束起的头发看了片刻,江敬逍坐着不动,上半身却一点一点往墙的方向挪。孟悠半伏在桌上解题写字,兀自不觉,下意识往空的那边靠去。
“你看这里……”她边说边给他讲。
“嗯?”江敬逍好似没听清楚,缓缓靠过去,胸膛几乎复住她半个背。
“就这——”
“哪?”
他长臂一伸,手越过她撑在桌沿,兀自不觉的孟悠俨然成了被困在他怀里的姿态。
在旁认真补习的楚恒一侧眸,吓得立刻转回头。
井蓝擡头:“怎么了?”
楚恒摁下她的脑袋:“没什么没什么,我们继续看题。”用身子挡住坐在里面的她的视线。
他和井蓝都没靠得那么近,江敬逍都快把人小姑娘直接抱怀里了。
……无耻啊无耻。
第二次月考如期来临,林桉和江敬逍上次排名不相上下,分在同一个考场。早早把答题卡涂完,林桉趴下睡了一觉,醒来见时间差不多,想招呼同个考场的江敬逍走人,回头张望半天,江敬逍完全没理他。
林桉坐在中间偏后,江敬逍坐在最里面那排倒数第三个。他使了半天眼色,毫无作用,江敬逍愣是不朝他这边看。
被监考老师用眼神警告数次,凳子上长针的林桉实在坐不下去,把试卷一交,离开考场。
直至考试时间到,江敬逍才慢腾腾起身离开。
等候多时的林桉立刻迎上来:“怎么才出来?”
江敬逍嗯哼一声,似应非应。
两个人一同去找楚恒他们。
考场内。
人全走空,两个监考老师一个从头一个从后收卷。
从后收起的老师收到第三张,一瞥部分涂了部分没涂的答题卡,心里刚生出几分轻视,下一秒,视线触及答题卡旁的草稿本——演算过程写得满满当当,各种公式、符号,根本不像这个考场会出现的东西。
另一个老师已经收好一组,“您愣什么呢?”
“哦哦,没什么。”诧异的老师连忙敛神,继续收卷。
第二次考试分数出来,补习的两个进步明显,江敬逍考出了五百零三名的成绩。楚恒也前进,排在四百多的位置,已经是可以进平行班的成绩。
井蓝高兴地不得了,她三百多名,后座的陶惠四百不到。
最好的当然还是孟悠,这次拿下了第二。
井蓝心情大好,特意看了一圈红榜排名,上厕所的时候汇报:“第三名是翁子晴!”
一班的翁子晴在秉德名声响亮,长得清水出芙蓉,接近170的身高,走路姿态挺拔,性格略略有些高傲,是年级里很多男生心中的女神。
上次孟悠第三,翁子晴第二。这次题目不容易,孟悠反过来在她之上,足足比她多出六分。
去洗手间的一路,井蓝叽叽喳喳话说个没停。古话说得好,白天不能说人。碰巧就在门口碰上出来的翁子晴几人。
早先在小卖部门口说孟悠坏话被逮到的邹菲菲正陪在她身边。
狭路相逢。
孟悠或许不觉得,井蓝却察觉出了几分火|药味。
翁子晴比孟悠高,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莞尔一笑:“好巧,孟悠同学。”
孟悠笑着颔首。
翁子晴的语气,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压了一头的人:“这次考试的时候我身体不太舒服,分数出来之前就料到成绩不理想。不过一次没发挥好,不可能次次发挥不好,下回我就不会再懈怠了。到时候我们红榜见。”
言毕,她由邹菲菲等人簇拥着,目不斜视地走开。
井蓝不满嘀咕:“说的好像是她让着你一样。”
孟悠笑笑,“你管她呢。别放在心上。”
课程结束。
放学时分,孟悠和江敬逍一块回去。
她已经惯性等他,他回家吃过几次以后,邱虹有回在饭桌上找空开口,要他按时回去吃饭。孟悠本以为江敬逍会拒绝,没想到他倒是一口答应下来。
孟悠当时就开心,现在他成绩进步,更加高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还没到公交车站,孟悠有点渴,回头看了眼远不见踪影的学校,“……早知道刚刚在小卖部买瓶喝的。”
“渴?”
她说没事,“等会回家喝凉白开。”
江敬逍蹙了下眉:“我刚好也渴了。”言毕让她等着,走向路边的便利店。
孟悠没来得及叫住,只好停在路边。
手机嗡嗡震。,井蓝发来QQ消息。
【井blue:你到家没?】
【没呢,怎么?】
【井blue:还没到,这么慢?本来想视频给你看我缝的布娃娃。】
【井blue:还在外面?跟江敬逍一块?】
【嗯,他去买水了。】
【井blue:wow,好和谐哟。江敬逍现在还真是听你的话。】
孟悠看着这突然的一句,一愣。听她的话?
【别胡说,哪有。】
【井blue:还没有?你让他回家吃饭他就回家吃饭,你要他好好学习,他就好好学习,排名都向上爬了。还不够?】
【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劝了他多少次。】
【井blue:那你换别人试试,劝再多次他还不是不理,有什么用。】
【井blue:你也知道是你劝了他才听。别人劝怎么没见他听进去?他以前的老师劝的少了?我看他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孟悠觉得井蓝这话说得不对,皱眉想反驳,江敬逍拿着两瓶水回来,一瓶递给她,瞥向她的手机,“怎么了。”
“……”她默默收起手机,“没什么。”
两人并肩往前走。
被井蓝刚才那么一说,孟悠忽然有点别扭。
“你为什么……最近突然愿意回家,又想好好复习了?”
江敬逍反问:“你不想我回家,不想我好好复习?”
“不是。”
“那不就得了。”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改变主意。”
“想听实话?”
孟悠一顿,点头:“嗯。”
江敬逍睨她一眼:“怕你电我。”
孟悠:……
魏显荣休假回来,得知两个孩子的成绩,十分高兴。第二次月考后就是家长会,当天魏显荣和邱虹一起参加,邱虹去六班,他去十二班。
隔天又特意让邱虹做了顿丰盛的,四个人好好吃了一顿。
饭毕,魏显荣和江敬逍在阳台说话,孟悠到厨房帮邱虹洗碗,忙完过来,他俩不知在说什么,气氛不太轻松。
“你们李老师跟我谈了很久,还遇上去年的彭老师,他们……”
江敬逍淡声打断:“我知道了,不要再说。”
魏显荣看着他不语。
陷入短暂的沉默。
孟悠适时提步。
“叔,吃水果。”
阳台上的两人回头看来,魏显荣道好,拍拍江敬逍的肩:“走吧。”
邱虹洗了一盘葡萄,江敬逍没怎么吃,在客厅里稍坐一会就回去隔壁。
孟悠手里拈着一粒紫红紫红的葡萄,剥着皮问:“叔,你们刚刚在谈什么,成绩的事吗?”
“你听到了?”魏显荣叹气,“是啊。敬逍的班主任说他这次进步很快,明显以前的基础还在,他又是个聪明的,希望家长好好做做他的功课,劝劝他不要再浪费时间,这都已经高二了……”
孟悠剥皮的动作微微停下,眼里黯了两分,“……哦。”
魏显荣瞥她:“你别多想。以前老江在的时候,敬逍和他爸爸关系其实也不怎么好,两个人经常吵架。每回老江休假回来,他们父子俩总要吵上一吵。你别把这些事和自己想到一块去。”
孟悠没说话,扯了下嘴角。
魏显荣休完假,重回队里。
没几天傍晚,邱虹做了一大桌子菜,用防蝇罩盖着,随后火急火燎赶去加班。她走不久,孟悠到家,一进门,瞧见满桌晚饭,同时收到她的消息。
——【桌上的菜都是刚做好的,要是凉了你就热热,和敬逍两个人吃。】
孟悠回复说好,到隔壁叫来江敬逍。
菜色实在是丰盛,非年非节的,孟悠吃着感慨:“虹姨做这么多菜,我们两个再能吃也吃不完。”
江敬逍道:“有冰箱。”
而后安静地动筷,没说话。
他俩确实没吃完多少,余下的菜放进冰箱,孟悠独自去上学。江敬逍在家收拾东西,听邱虹说,隔天他爷爷奶奶那边似乎要来接他过去。
上完自习回去已是九点半,孟悠洗漱一通,邱虹打来电话。
“我晚上不回来了,在厂里休息间睡。你自己注意点,把门锁上。”
孟悠道好。
“晚饭吃了吗?”
“吃了。”
“那就好。”邱虹说,“今天敬逍生日,我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吃得开心就好。”
孟悠一愣:“今天是江敬逍生日?怎么没听你们说起?”
“嗨,他不爱过生日,以前每年生日都是随便应付一下。我和你魏叔,还有敬逍他爷爷奶奶,想给他庆祝,他直接跑得没影,人都不见一个。他不喜欢,索性后来就不庆祝了。”
难怪,今天突然做这么丰盛一顿。
孟悠挂了电话,透过窗望向隔壁那栋小楼,在桌边站了许久。
随后,下楼捣鼓一通,披着外套去了江家。
“江敬逍?”
推门进去,他在一楼客厅。
江敬逍似有一瞬诧异,坐着不动。
孟悠近前:“今天你生日啊?”
他的视线落在她光着的脚上,嗯了声。
“为什么不早说?”
“有什么好说的。”
“说了我可以给你过生日啊。”
他无所谓:“没什么好过的。”
孟悠撇嘴:“胡说。生日,出生的日子哎。十几年前的这一天你降生了,不管对别人而言怎么,对自己来说,那就是个大日子,当然要好好庆祝。”
“你来给我庆祝?”她空着手,什么都没带。
“我压根不知道,都没准备。”孟悠埋怨,“不过还好!”
说着,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包面包和一根蜡烛,还有打火机。
“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是意思到了就行。”
孟悠把蜡烛插到面包上,刚一点燃,被风吹灭。
江敬逍悠悠挑眉:“老天好像不让庆祝。”
“不让就不做吗?”孟悠看他一眼,起身去把客厅的落地门关上,回来再度将蜡烛点燃。
火光幽幽,她蹲在茶几前,看着摇晃的火烛,声音轻长。
“……我妈妈说,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要好好地许愿,好好对待。只有珍视自己,生活才会珍视你。”
她的神色有些怅然。
然而只一刹,下一秒她擡起脸,冲他一笑:“还等什么,快过来吹蜡烛!”
江敬逍很多年没吹过蜡烛,也没庆祝过生日,以往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谁,说给他买蛋糕,他从不应承。
今天本也打算平常地过。
这一刻,面对她邀请的眼神,不知怎么忽然有点拒绝不了。
孟悠催促:“快,你要等它烧完啊?!”
江敬逍默默从沙发上起身,在她身边蹲下。
“许愿许愿!”
江敬逍沉默又顺从地闭眼,数秒后,睁眼吹灭蜡烛。
一缕烟缓缓飘起,散开在空气中。
十二点的钟声还没来到,离他的生日结束还有几个小时。
胳膊被戳了戳。
一转头,孟悠噙着笑,眼睛弯弯:“——生日快乐啊,江敬逍。”
“……”
江敬逍望着她未语。
燃烧过的烛泪味道幽幽微微,但更多的,是她身上暖融融的香味,一丝一缕,轻慢地将人萦绕。
十一月即将过完,深秋已近尾声。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
这个冬天,好像并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