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安静几秒,诡异的目光聚集着落到宋书的身上。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楚向彬抬了抬头,“有问题?”
宋书勾起笑容,“我回国不久,还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酒局,我担心自己会坏了楚组长的计划。”
“那就只带着眼睛和耳朵去,少说少做。”楚向彬轻松切断了她的后路。
宋书眼神微闪了下,几秒后她点头,“既然楚组长这样说,那我一定尽力配合好您的工作。”
“……”
沉默两秒,楚向彬勾起嘴角,带着点轻嘲。
宋书握着筷子的手一停,预感这人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果然下一秒,就听楚向彬说话了。
“说是刚回国,但客套话和拍马屁哪样技能也不算差,用起来得心应手的——国内的酒局文化你学会大半了,今晚说不定就能找到你以后的工作主场呢。”
“……”宋书保持微笑。
忍字头上一把刀,她现在觉着那刀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而是等到不需要忍的时候拿下来手刃“仇敌”的。
楚向彬的工作能力她还没有体会太多,但既然这么一个得罪人的性格还能在职场里活下来、没有直接被人套了麻袋,那恐怕他的工作能力真的是要杰出到万里挑一才行了。
吕云开的心腹么……
宋书眼神很快平淡如水,楚向彬的“挑衅技能”扔出去没有拉回来任何仇恨值,自己也觉着无趣,他吃了几口饭便上楼继续工作去了。
桌旁组内成员都松口气,终于不必再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食物了。
安静之后就有人开始低声谈论,互相找着聊天的话题。坐在宋书身旁的组内同事犹豫了下,主动开口。
“你好,我是投资发展部的袁怡欣。”
宋书听见她的自报家门,眼睛微亮起来,她笑容明媚地回头,“你好,法律部,秦情。”
“嗯,我知道你,”说完以后袁怡欣似乎觉着这话背后有失妥当,又连忙带离,“你胆子真大,在楚部面前都敢那样说话办事。”
宋书眨了下眼,“我好像就是普通工作,也没做什么?”
“……刚到楚部面前就能保持普通工作状态已经很厉害了,多数人都做不到……我记得我第一次进他的小组,吓得一晚上梦里都是挨训,”袁怡欣一顿,苦笑,“不然他也不会有霸王龙的外号了,对吧?”
听对方愿意谈楚向彬,宋书自然求之不得。
她尽量不着痕迹地顺着摸索下去,想得到更多的信息。
“楚组长这样的年纪和脾性,在职场环境里确实不多见。”
“因为他完全靠自己,能力很杰出嘛。”袁怡欣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可是我们投资部的王牌首席,但凡是他肯出手的项目,基本上都是十拿九稳的了。早年他做的两个项目至今还在公司的荣誉榜上呢,而且……”
听对方停住,宋书抬眼,故作好奇地问:“而且什么?”
袁怡欣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为楚向彬又辩解两句,“而且楚部除了工作上严厉了些以外,私下里还是非常……有原则、守规矩的。即便是酒桌上,他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说些荤段子或者动手动脚的……所以,秦情你对今晚的酒局不用担心太多,楚部应该就是真的觉得需要你在场才叫你去的。”
“……”
原来落脚点在这里。
宋书轻眨了下眼,莞尔地笑,“当然,你放心吧。”
“……”
两人的交谈没有再继续下去。
袁怡欣不知道的是,在宋书心里的某张铺张巨大而层叠复杂的关系网络里,她的位置已经被圈起来,然后在旁边标了一个重点:对楚向彬有强烈好感,可以作为入手点。
——
又是一整下午让人焦头烂额的繁忙后,下午五点半,今天的最后一场会议终于结束。
宋书进入公司以来,第一次有几乎灵魂出窍的虚脱感。
然而更悲惨的是,在一堆揉着僵硬的脖子腰腿的同事间,楚向彬收整好最后一份文件,皱着眉起身走到宋书身边。
他垂手敲了敲桌面。
“该走了,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了。你五分钟内下楼。”
宋书:“……”
经历了这样一两天“生死与共”的没有硝烟的战役,在宋书不拖后腿甚至能反过来帮一下组里其他人的情况下,组员们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
比如此时,大家每人幸灾乐祸,投过来的目光里都已经充满了同情和望君珍重的意味了。
宋书心里叹气,时间上不敢多磨,收拾好东西就快速回楼下法律部准备离开了。
时间过去了四分零五十一秒的时候,宋书准时站到楚向彬的座驾前。
黑色轿车车身漆亮,在停车场冷系的灯下流淌着水色一样的反光。
车身打开,楚向彬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套没有经过长期会议室折磨的熨帖的西装,人模狗样地坐在后排的真皮座椅前。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扭头看了一眼车外。
停顿两秒,楚向彬眉梢一挑——这个表情带着些微嘲弄。
“还有6秒钟就迟到了,你每次都对自己这么不留余地吗?”
宋书:“……”
宋书保持微笑,上车,“如果有余地的情况下,那我会尽可能给自己留余地的。”
听出宋书这是在骂他这个黑心上司留的时间刻薄,楚向彬也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前他补充了句,“待会儿下车就有企业高层来接,你在车上补补妆。”
宋书一顿。
这一次她终于有些无可忍受了。
长发和黑框眼镜下,女人艳红的唇勾起来,笑容比公司内的收敛多了两分恣意和薄凉。
她转过头,“楚组长在酒桌上谈工作的时候,是还需要女同事或者女下属的脸来做背景板吗?”
“……”
楚向彬一顿,皱眉转头。
连开车的司机都讶异地从后视镜看了宋书一眼。
宋书笑容不变。她不退不避地迎上楚向彬的目光,柔软温婉的眼神下,撕破了华美锦缎的闪着冰冷弧光的锋芒终于露出一点来。
楚向彬和她对视,车内安静死寂。
几秒后,楚向彬难能主动移开目光,“随便你。”
楚向彬能这样已经是难得了,宋书没有得寸进尺,“谢谢楚组长理解。之后的项目工作里,我会认真向您学习的。”
楚向彬闻言一顿,“……你是准备一直跟着我?”
“楚组长是投资发展部极为优秀的王牌首席,能一直跟您合作项目我当然求之不得。”
楚向彬皱眉,“你原本在国外不是做助理合规官的吗?投资部这边不是最适合你的去处,你为什么要留在这边?”
宋书停顿了下,莞尔地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Vio的工作重心,这些年似乎一直在走背离投行行业的路线,越来越多地转向风投方面——这样一来,投资发展部自然是公司的高处,我想向这个分支靠拢,也无可厚非吧?”
“……你倒是诚实。”楚向彬眉头微松开,“从秦氏改制到Vio以后,这些年的公司理财和基金管理方面,比例和工作重心确实一直在减少。”
楚向彬停顿了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画面,他嗤笑了声,“乔Jerry之前还三天两头地跑22层诉苦,现在都放弃了吧。”
“……”
乔Jerry是秦楼手底下的财务总监,和另外两位副总一样,手底下管着三个大部门——里面的主力恰好就是靠公司理财、基金管理这方面的工作吃饭的。秦楼削减这方面的工作比例,对方叫苦也是正常的事情。宋书眼神微动,“但是我其实不太明白,企业上市或者一些大的兼并重组项目才是国内投行业务的大势所趋,Vio高层为什么背道而驰?”
“这一点,不就该去问你的秦总了吗?”
“……?”
“怎么,你不知道这项主张是当年他接手公司以后就力排众议、坚持推行的吗?”
宋书半晌才回过神,摇头,“我从来没有听秦总说过这件事。”
楚向彬想了想,点头,“也对,这件事是公司里的禁忌,基本上没人敢提。万一在这件事上招惹了秦总发火,卷铺盖走人是最轻的下场了。”
“禁忌?”
“嗯。”
楚向彬转过头,他看了宋书一眼。
“你刚回国,又是进公司不久,对公司的前身了解大概不多吧?”
宋书眼神一晃,低头。
“嗯,是不多。”
楚向彬沉默两秒。“当年那起‘白颂案’,你听说过吗?”
“——!”
宋书身影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