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玛雅人是骗子,所以我又活着回来了……以及,内容大修,建议从头看起。又以及,再不交稿编辑就会让玛雅人的预言在我身上实现,所以争取下个月完结。再以及,我会怕死吗?哼……
(1)
我盘腿飘在半空,撑着下巴居高临下望着那个五官摆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个‘衰’字的倒霉男人,准确地将脑袋钻进刚结好的绳圈,然后把踮脚的石头一蹬,在一棵歪脖子树的树杈上成功干掉了自己。
片刻,一缕亡魂飘出躯壳,被早已等候在旁的牛头马面用锁链牵住,在这江南早春中午的暖阳和风中,悠然远去。
“他为什么要死呢?”
“不想活了。”
“为什么不想活呢?”
“因为想死。”
与我并排坐着的夜墨露出醍醐灌顶般的夸张表情:“哎呀我家萧遥就是有文化!”
点点头,我恬不知耻:“那必须的!”
我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淡,一个几乎是把脑袋侧着横放在左肩上的小老头,忽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皱巴巴的脸上耷拉着两道稀疏疏的白眉,模样很悲催,声音很苦逼:“你们这两只妖怪真是好狠的心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去死啊?”
夜墨吊儿郎当地揽着我,竖起食指冲他晃了一晃:“如果他想死你却偏不让他死,他不想活你却非要让他活,那才是真狠心!”
我深以为然:“可不是,你瞧那人印堂黑的,就算不死也是活受罪。其实说起来,你给那些想要寻死的人提供了这么便利的免费天然条件,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吧!”
老树精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自己的歪脖子,万分忧郁地叹了口长长的气:“那些个鸟功德关老子屁事?老子又不要成仙!不过你们说,究竟是因为老子的脖子歪所以他们才总来上吊,还是因为他们总来上吊所以老子的脖子才歪呢?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深奥了,老子得好好想想,嗯,想想……”
歪脖老头边叨叨边缩回地底下思考这道堪与‘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站在同一高度的哲学命题,我见热闹已经瞧完,便拍拍手站起来,准备去寻个别的乐子打发时间。不料一转身却对上了两只贼光闪闪的幽黑眸子,吓了我一跳。
夜墨正一脸严肃地将我望着:“我不是因为变成妖怪才爱上你的,我是因为爱上你才变成妖怪的。”
我便也认真地想了想,也换上了万分严肃的表情:“我是因为一睁眼就是妖怪,所以没办法才只好做妖怪的。”
“……”
夜墨横眉立目地将我怒视,我便用善良无辜的小眼神与其深情凝望。三个呼吸,他便如同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瘪瘪嘴,委屈扭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我笑嘻嘻凑过去,刚想给他顺顺毛,便听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眨眼,一个人形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滚了过来,再一眨眼,一只浑身赤金的大鸟紧随其后俯冲而下,在肉球那寸草不生的脑袋上一阵狠命乱啄。
肉球一边抱头鼠窜一边狂叫:“救命!”
我和夜墨对视一眼,默默退后三丈,表示私人恩怨绝不参与。
肉球大骂:“见死不救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善勒个哉的!”
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妖身攻击,我勃然:“你才是人你全家是人!”
“……”
在地上连滚带爬避开了鸟嘴的又一轮攻击,肉球非常无耻地逃窜到夜墨背后躲起来,非常没骨气地讨饶:“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可你总得给我点时间仔细想想啊女施主!”
大鸟倒也干脆,立马罢嘴,翅膀一收落了地,化成了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看上去约莫如人类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身量尚未完全长开,模样粉嫩可爱,一张圆圆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也是冰冷冷的,直直瞧过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杀气四溢。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夜墨则非常识时务的揪着肉球的衣领将他拖出来,痛心疾首:“连这么小的姑娘你也欺负,佛祖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我遥望着那已然满头是包的秃脑壳,摸着良心说了句公道话:“你想多了,佛祖的脸大得很,才不怕丢。”
“歧视大脸是不对的!”肉球脱口而出大不敬,呆了一下,忙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亵渎佛祖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阿弥勒个陀佛!”
这番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终于让姑娘失去了耐心,一声冷哼,再度化身成鸟,翅膀一扇,方圆十里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如此无差别攻击让我和夜墨这两只被殃及的池鱼只能选择自救,抓着肉球那不甚明显的脖子一通掐:“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不然以后吃饭喝酒你来付账!”
被威胁的肉球挣扎着翻出白眼:“我说还不行吗!人穷就是志短啊慈勒个悲的!”
许是吸取了之前的经验,那大鸟听了这话也不下来,只是于空中平平展翅,在沙石的余威中居高临下的凉凉看着。
“虽天机不可泄露,然则,所谓佛渡有缘人。念在女施主这般执着的份上,贫僧就拼却逆天而为损了功德,姑且提点一二。”肉球瞬间敛去由内而外的窝囊猥琐,换上一身的大义凛然,说完,拍拍衣服上的土,挺着肚子站直,双手合十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用一种特别空明的口吻缓缓道了一个字:“南。”
大鸟的金眸微微转了转,口出人言,声音倒极是清脆悦耳:“南?”
“一路向南。”
“多远?”
“要看你们的缘分有多深。”
“只要往南走,就能找到他吗?”
“要看你的心有多诚。”
“如果找不到呢?”
胖和尚双目微阖,面带悲悯:“万事皆有因果,不可入了执念。佛曰,一切随缘。”
大鸟似是凝神想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振翅,化为一道金光瞬息不见。
有风吹过,掀起袈裟的衣角。仿若正在菩提树下拈花一笑的得道大师终于慢慢睁开眼,深深地注视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宝相庄严:“二位施主,请贫僧喝个花酒压个惊呗!”
我和夜墨:“……”
(2)
风月楼行风月事,这里的老板娘俗称老鸨,这里的姑娘们通常卖身不卖艺。
今晚,老鸨和姑娘们貌似因为精神方面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刺激,导致面部表情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些些的扭曲。
来了个豪阔的俊俏公子哥儿用大手笔包了全场,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可是,如果那公子哥儿的同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和一个大腹便便的和尚,而且小姐与和尚竟一头扎在脂粉堆里左拥右抱胡吃海喝玩得比公子还尽兴还疯癫的话,恐怕就要对楼里全体同仁的承受能力提出不小的挑战了。
不过好在,此地所有人的专业素养那是相当的过硬,伺候得客人们那是相当的舒服。
大和尚穿僧袍,戴佛珠,剃光头,自称法号无痴。
对这位佛门弟子的人生可用一句话概括:出家人该做的事情一样都没做,不该做的事情一样也没拉下。
鉴于他的小日子向来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弄得那小身段也是非常的滋润,胖乎乎怪可爱的。所以我和夜墨一般都亲切地喊他‘死胖子’,有的时候会更加亲切地喊上一句‘无耻死胖子’。
该秃驴自五百年前与我们机缘巧合之下有过数面之缘后,便时常在周围神出鬼没,总是一不留神便能看到那圆滚滚的猥琐身影。而且每次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吃饱喝足玩爽后立马擡脚走人,从不付账。
其实,我记得最初见到的无痴并不是这幅样子的。
那会儿的他还不叫无痴,小身板瘦瘦高高的一点都不胖,小模样细眉细眼唇红齿白长得很是漂亮。且永远一副谨守清规戒律的自持模样,是个标准的冷情冷性的禁欲系小和尚。
何曾想后来再见时,与世无争的俏和尚变成了斩妖除魔的活金刚。再后来,就成了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死胖子。
所以说,岁月这把杀猪刀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谁也不知道一刀下去究竟会宰出一头什么样的猪……
想到这儿,我忽地便有些莫名的感慨,爬起来晃到和尚旁边,揪揪他下巴的几层肉:“胖子,老实交代,你把人家鸟人小姑娘给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随口忽悠了一下。”
我表示鄙视:“你是出家人呀,怎么能骗人呢!”
醉得七荤八素的大和尚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美貌头牌,嘴里叼了个羊腿,拉着我钻到桌子底下,抱着桌腿眼泪汪汪的一声哀叹:“我这也是被逼的,实在木办法啊妈的!”
我顿时便来了精神:“快把你的倒霉事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夜墨一听,也非常具有娱乐精神的爬了过来,和我们一起挤在小小的圆桌下,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半敞着衣襟。
我努力把视线从那销魂的锁骨上挪开,专心听和尚讲故事。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善良。”胖子以结论做开场白:“前些日子我在路上看到个小丫头,抓着个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只由鱼变成的鸟,这种神经病问题当然会被凡人当成精神病。我瞧了挺不忍心的,就劝她,你可以从鸟变成人,那鱼当然也可以变成鸟,这种变来变去的法术稀松平常得很,你用这种法子来找也太大海捞针了点儿。没想到她却很肯定的坚持,绝对不是用法术变身。而且还说那条鱼大得很,一开始她歇脚的地方以为是个海岛,结果却只是他的一片鳞。”
我‘哟’了一声:“难道是……”
胖子一摊手:“我猜是。”
夜墨灌了两口酒,摇头晃脑的卖弄学问:“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我拿过夜墨手里的酒壶,也灌了两口:“可鲲鹏乃是天地初开便有的怪物,相传早在几万年前就不知道跑哪隐居去了,又怎么会和那最多几千岁的小鸟人有关系呢?”
“谁说不是呢!”胖子也想来枪酒的爪子被我拍开,只好气哼哼地撕了条羊肉嚼着:“我完全是抱着提点后辈的意思,好心告诉她,古往今来同时又是鱼又是鸟的就只有鲲鹏那一只货。结果万万没料到,这丫头居然就此缠上了我,非让我告诉她鲲鹏在哪儿。我说不知道,她立马就翻脸,逮着我的脑袋就是一顿啄啊……”
我很是同情地摸了摸他遍布青青紫紫的秃瓢:“所以你之前跟她说一路往南什么的都是骗她玩的?”
胖子抹了把辛酸泪:“不然还能怎么办?她都啄了我好几天了,再啄下去,贫僧脑袋上的疙瘩就和佛祖的一样多了!”
“……可她如果死活找不到的话,不是还要回来啄你?”
“那就是她的心不够诚,缘分不够深,和老子有个屁的关系!”
我和夜墨异口同声:“无耻!”
无痴谦逊含笑:“客气。”
两只妖怪和一枚和尚在风月之所的桌子底下醉成一团,我枕着胖子软绵绵的大肚子:“你们说,那姑娘究竟为什么要找鲲鹏呢?”
“这么玩命的找人,不是为了情就是为了债。”胖子哼哼:“找人的如果是个女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情债。”
夜墨的脑袋和我枕在一处,侧了个身将我搂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我的发梢,懒懒地回了句:“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种形容两个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说法,飞鸟和鱼。”
鲲鹏三千年为鱼,三千年为鸟。
这么一来,倒似乎可以脑补成一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狗血爱情故事之妖怪版。
一只鸟遇到了一条鱼,并且相爱了。可是一个海阔一个天空,似乎有些不利于组建家庭共同生活维持社会和谐稳定,而且这种分居矛盾还是不可调和。
眼看着感情即将面临危机,鱼终于对鸟说了一个秘密,其实自己是个拥有双重种族的存在,过段时间就是鸟了,到时候便能和她一起筑巢生蛋。
然后幸福的鸟就一直等啊一直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姑娘居然对鲲鹏这种活在传说里的知名怪物全无所知,居然还拿着那些非人类范畴的问题跑去请教人类……”我摇头叹息:“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现在的年轻妖啊!”
夜墨附议:“看来如果不是天生傻,就是常年宅在深山老林修炼给修傻了。”
我想了想:“不过,倘若她要找的当真是鲲鹏,或许可以理解当初是为了种种原因而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为什么后来又要玩失踪,要骗一个姑娘傻等呢?而且还是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姑娘。说真的,他就算是做人家的八辈祖宗都嫌老。”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这老不死的怪物真是又渣又贱又重口!”
夜墨哼了一声:“这再一次证明,跨种族恋爱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戳了戳胖子的肚皮:“喂!说你呢,听到没有?”
胖子以如雷的鼾声作为回答。
“少打岔,说的是你!”夜墨用下巴使劲磕了磕我的额头,咬牙切齿:“总而言之记住了,妖怪就应该也只能和妖怪在一起,不是一个品种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龇牙咧嘴地捂着脑门推开他的脸。
他仰面朝天躺了一会儿,在我几乎睡过去的时候,带着满是醉意的鼻音很小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我都那么爱你了,你就爱我一下不行吗?”
我莫名的心中一顿。
在周围如末日狂欢般的纸醉金迷中,眼下所置身的小小空间竟显出一种仿若世外桃源般的静谧,于是蓦地便有些恍惚起来。
原来,这样日日相对暮暮相伴的日子竟已在不觉间,弹指近千载。
自相逢之日起,夜墨便带着我满三界的到处游逛,哪有热闹往哪钻,心情好就捧捧场,心情不好就添添乱。他偷窃我就放哨,他打架我就掠阵,他放火我就添柴,他找姑娘我就去寻小倌……
我俩堪称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狼狈为奸合作愉快。
然则,人间朝代几经更叠,天庭势力数度交替,就连阎王的老婆都换了三个,我和夜墨之间却依然还是维持着发于情止于礼,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崇高境界。
而事实上,他对我始终很有想法,我对他的想法也时不时会澎湃一两下,只不过,却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临门一脚,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此时此刻,看着似乎一直并将永远伴在身边,只要伸手便可触及的侧脸,我不由得低声发问:“那你说,怎样,才叫爱上了你呢?”
夜墨闻言,猛地转过头来。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瞳孔深处仿有异光闪烁,一瞬不瞬地望了我片刻,随即忽然凑到我胸前抽了抽鼻子,露出一脸的嫌弃:“萧遥,你浑身都是羊膻味,臭死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