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沿途问了几只小鱼小虾,好容易找到了厨房,却远远便瞧见那儿闹哄哄的正乱得一锅粥。
我立刻判断出一定是那俩货的偷窃行为被曝光了,忙做贼心虚地拽着潋尘躲到一边。
只听之前引了夜墨这条馋狼入室的螃蟹挥着两只钳子甩着八条腿高声咒骂:“偷酒偷到龙王爷的头上了,也不怕喝下去没了子孙根!”
我正努力思考龙王的酒和别人的子孙根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便听一只海马细声细气地应和:“就是就是!哎哟喂,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了,来了好些个胆大包天浑水摸鱼的混账东西。就刚刚,还有个活腻了的差点儿闯进咱们公主的闺房呢!”
围观群众顿时一片讶然,倒抽气此起彼伏,吹起的泡泡是一串又一串。
那海马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驸马爷及时发现,叫人给轰了出去。”
螃蟹义愤填膺:“这种登徒浪子,就该直接切了子孙根才是!”
我终于恍然,原来这位是不管什么都能扯上别人的子孙根,螃蟹公公吧这是?……
“咱们公主和驸马爷的心地都那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者说了,大喜的日子,弄得血糊糊的多不吉利。”海马又甚为不耻地哼了一嗓子:“不过啊,能亲眼看到大和尚思春,我也算是长了见识。”
又是一阵抽气声,又是一串串的泡泡。
那帮海生物接着讨论些什么我已经没兴趣偷听了,跺跺脚,我恨铁不成钢压低了嗓子骂了句:“死胖子个没出息的东西!”
潋尘似是低低叹了一声,旋即轻轻拉了我一下:“来,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施了个法决,潋尘带着我隐了身形一路北行。
周围越来越荒芜,连海草都渐渐踪迹难觅,温度急速下降,很快,竟连光亮也彻底消失了。目所能及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往前几步,耳中猛然一痛,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仿若擂鼓,震得胸腔几欲炸裂。
我打了个寒颤,突然就有种灭顶的恐慌,仿佛只有我独自在这三界之中……
不,是天地未分,三界未定,一切皆是混沌,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生命……
只有我。
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会为谁而死。
又或者,我其实已经死了?
否则,又怎会无魂无魄……
无魂无魄啊……
眼前忽地滑过一幅画面,有个人一边声嘶力竭地疯狂大笑着,一边亲手拍碎了自己的三魂七魄。而另一人,就那么袖手站于一旁,平静地看着,点漆双眸仿若万丈深潭,千年万载,波澜不兴……
砸了砸陡然剧痛脑袋,那画面顷刻碎为齑粉,同时,似有个很重要的念头一闪而过,我试图将其抓住。
然而下一瞬,手腕却被有力的五指紧攥,同时,有温润而好听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就好。”
我犹豫少顷,依言。
放松了身体,只管随着那股令我心安的力道缓行。
铺天盖地的恐惧慢慢平息,竟像是连那入骨的寒冷也随之减却。
于是忽然就觉得,若能一直这般的跟在他身后,让他握着手,任他牵着走,便是永远都出不得这满是绝望的死寂之地,也没关系……
不知如此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闻一个轻缓含笑的声音:“到了。”
“啊?”
“可以睁开眼了。”
我这才回过味来,之前离我而去的五感不知何时竟已全部归位。
快速睁了一下眼,入目一片红,有些刺痛,忙又闭上,刚想揉一揉,脸颊却忽被温凉的指腹抚上:“你……怎么哭了?”
我呆了呆,擡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果然是湿的:“咦?”
潋尘的眉目轻轻一漾,伴着低低一叹:“居然连自己掉眼泪了,都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迅速做出判断:“一定是被吓得!”
他勾了勾唇角,微微偏首,细细为我拭去泪水,本应是调侃的话语里却仿佛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
我望着他的温柔专注,忽地心中一动,脱口问了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指尖一顿,旋即笑答:“当然了,在三十三天之外的烂酒鬼住处啊。”
“不是那儿,再往前呢?”
他收回手,拢入袖中,侧过身,垂了眼睫敛了视线,神情寡淡而声音决绝:“没有。”
“真的么?”我很是有些失望地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一种应该很熟悉的感觉。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烂酒鬼混在一起的。可在那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又发生过什么,就完全没有印象了。本来还以为……”
潋尘忽地打断我的话:“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噢,倒也没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只是有点儿好奇罢了。”我看了看依然与他紧扣着的十指:“不过其实,即便你真的知道我的过去,把一切告诉了我。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听了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已。”
他怔了一瞬:“无关……”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曾经认识过的人,总要存在记忆里才有意义,不是么?否则的话,又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潋尘的掌心霎那冷若寒冰,缓缓将我的手松开,笑了笑:“是啊,就像凡人之间再怎样的爱恨痴缠,到头来,也终是抵不过一碗孟婆汤。”
我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琢磨了一下,又问:“可,若是一方忘了,而另一方却还记得,又当如何呢?”
他转身迈步,如清风过竹林般的声音凝而不散:“既然选择记住,便要做好永远独自守着曾经的准备。”
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就像,那个死胖子。”
似是被此处积蓄了数十万年的寒意所侵,潋尘低低咳了一阵,方淡淡应了个:“嗯。”
我停了少顷,方快步跟上他。顺便看了看目前的置身所在,竟是一处宛若刚刚喷发的火山口的边缘,那方圆百余米的巨大洞口内,岩浆滚滚,却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热度。
四周像是用沉沉黑布笼罩,不透风也不透光。头顶亦是有如墨染,就连永无止尽飘扬而落的雪,也是纯粹的黑色。
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封印上古戾气的阵门,北海之眼。
怪不得烂酒鬼那种在葫芦里一宅就是千儿八百年的家伙会忽然跑来参观龙王嫁女这种没什么意思的群体活动,而且还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原来是有大热闹可看。
转过个弯,只见一方偌大的黑石板平台上仰面躺着个衣衫褴褛的胖和尚,旁边蹲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皆是垂头丧气一脸的愁苦哀怨。
我刚一冒头,夜墨便飞奔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萧遥萧遥你看啊,我们千辛万苦把酒给偷出来,结果都被这死胖子一个人给喝光了嘤嘤嘤……”
烂酒鬼颓废地望过来,幽幽的小表情也是一样的泫然欲泣。
潋尘默了默,走过去安慰他:“过几日去昆仑,让黄龙道长为你多酿几坛便是。”
我便也摸摸夜墨的头:“乖啦乖啦,到时候你就跟他们一块儿上山去喝个够本。”
他毫无羞耻感地把身子拧成个麻花,拽着我撒娇:“我不我不我就不!神仙待的地方人家才不要去!”
跟这种无节操无下限的家伙在一起,我颇觉丢人,只得随口敷衍:“好好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来给你弄还不行吗?”
“啊对了!差点忘了我们家萧遥也会酿酒的呢,真贤惠!”
夜墨这货是个典型的人来疯,欢蹦乱跳的腻着我死也不撒手。
把烂酒鬼看得那是一脑门子的糟心。
潋尘拍了拍他的肩,微微摇了摇头。
“当初明明是选定了杨戬的,结果谁知他竟那样想不开……”烂酒鬼悲愤捶地,没好气地嘀咕:“我就是想不通啊,怎么会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给捡了便宜!”
被强势‘准丈人’给嫌弃了的某苦逼‘伪女婿’:“……”
我趁机挣开大受打击的夜墨,顺便火上浇油:“说起梨花酿,那会儿我还是为了杨戬才学会做的呢。”
夜墨仰天狂吼:“杨小二,老子跟你没完!”
“好啊,打算怎样没完?本君必当奉陪!”
一声朗笑,伴衣袂猎猎,携战意凛然。
来者银甲黑麾,大步而至,站定,视线在场中一掠,最后看着我,温言含笑:“许久没见了,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苦逼神仙出来了,又一个苦逼神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