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柳欠果然没用几天就学了一手好厨艺,能用几乎所有不是鱼的食材做成鱼的样子,且色香味俱全。
而金翎也果然不负众望的完全没有素手做羹汤的天赋,弄出来的东西让人除了不忍直视还是不忍直视……
就连潋尘都忍不住委婉地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来劝慰,只有柳欠依然不抛弃不放弃的死磕到底。
蹲在房顶望着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葬身火海的可怜厨房,我摇了摇蒲扇,仰天长叹:“年轻人的感情世界,我果然是不懂啊……”
而在书房看书的潋尘只是默默地,淡定地,熟能生巧地,丢了个灭火诀出来,顺便又将烧成了一堆灰的厨房恢复原样。
照例,小柳树一边手忙脚乱扑灭自己身上的火星,一边骂着罪魁祸首是笨得连狗熊奶奶都只能俯首称臣的猪一样的队友,一边和小脸黑得越发独树一帜的金翎一起从滚滚浓烟中滚了出来。
“我知道鸟的脑袋小,智力方面不能报太大的希望,但你也蠢得太突破天际了吧?”
“喂你够了啊,怎么不说是你教的不好?”
“就算请孔夫子来教也要哭死在你面前!”
“你再烦我不学了!”
“哟呵,可吓死我了,好像是谁求着你学一样……哎,你去哪儿?哎哎,给我回来!……求求你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女壮士!”
“算你识相!对了,等一下你离灶台远点儿,每次着火都是你这截破木头引起来的,都是你的错。”
“……请问我能说脏话吗?不能吗?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
秋风渐起,我手搭凉棚望了望不再毒辣的日头,忽然觉得这院子里虽然一天恨不能发生火灾好几起,却较之最开始时似乎宁静祥和了许多。大概是因为,金翎好像已经有些日子不骂人也不打人了吧?当然,这个‘人’特指某个小贱人……
所以,说不定继续这么下去,潋尘上次所提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成真。若果能如此,倒也算圆满。
眨眼又是十余日,树叶的边泛起了微黄。
柳欠除了在金翎专属厨艺师傅的失败之路上一去不复返,偶尔也还是会跑到风月楼玩两把惊鸿一瞥的客串。顺道再三不五时的学些最新款的妆容发式或是保养护肤的秘方,然后回来在金翎的身上做实际演练。
对于一个雄性生物竟在这些方面孜孜以求且颇有所得,潋尘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表示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不能。
我研究着柳欠用花粉和蜂蜜调制而成的据说可以让皮肤变得又滑又嫩的新鲜玩意儿,随口回答:“我倒是觉得这种居家旅行必备的贴心款小男人挺好的呀,多适合过日子。”
潋尘眼见着我左一刷子右一刷子的往自己脸上使劲招呼,表情很是有些纠结,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了句:“你还是少涂点儿吧,当心引来飞虫蚂蚁,若是蜜蜂的话就更糟糕了,若是马蜂……”
我的手顿时一哆嗦,险些刷进了耳朵:“你的嘴怎么也越来越欠了啊?”
他抿着唇角扬扬眉:“大概也就只能用近墨者黑来解释了。”
我只好收工,端了盆清水来洗脸:“有本事,你这只朱倒是把我们给赤化了呀。”
“……什么叫这只朱……”他笑着摇了摇头,擡手帮我把颊边的残留物擦拭干净:“不然怎么都说,学好容易学坏难呢。”
我随便用袖子抹了把脸,看着他弯腰洗手时肩背处自然而然拉伸出的劲瘦弧度,不禁低声发问:“那你觉得自己,是现在的好,还是以前的好?”
潋尘愣了愣,直起身,带了些许的诧异:“难道我这几个月真的变了很多?”
万里晴空下的这袭素白长衫,映衬着面上温暖和煦的笑容,霁月光风全无阴霾。
我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歪嘴斜眼地上三路下三路打量着他,点点头:“可不是,越变越销魂了呐大美人儿。”
如今面对我的调戏,潋尘已基本免疫,只觉无奈:“你啊,又来了。”
我便重重地叹口气:“我也不想只跟你来这个啊,可有什么办法,空有贼心而没贼胆,就像小欠欠说的,我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他下意识回应:“不然你还想……”
话一出口,方觉有异,耳朵尖儿顿时便红了一红。旋即不再理我,自顾自将盆里的水换了,又拧了块毛巾递过来。
我接了,也见好就收地停止臭贫,继续之前被岔开的话题:“世人都说,要有成就大功业的雄心壮志方不负了男儿身,可古往今来,真正功成名就的又有多少呢?而一旦做了大人物,所要背负的往往就是一族荣辱一国兴衰,是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不再只是一家一户的温饱三餐。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一切皆是理所应当。可于他们的家人尤其妻子而言,恐怕就不是那么幸福的事儿了吧。”顿了少顷,我将毛巾展开,顶在指头上转了几个圈:“反正对我来说,有个一心一意只在乎我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快乐高兴的人陪在身边就好,才受不了那些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天下福祉的伟大存在。”
潋尘默然良久,终是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他们俩……”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截断他的话:“现在还难讲。”
“为什么?”
“金翎明显还是小孩子的脾性啊,在孩子的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很厉害很厉害的大英雄,比如鲲鹏,比如你。至于柳欠的好,大概也只有等因为崇拜而产生的爱恋热度在时间和历练中慢慢退却,待到暮然回首时,才会发现。”抓住落下的毛巾,我转头看着又一次陷入长久沉默的潋尘:“金翎的伤势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吧?”
他点了点头。
“那么接下来,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相处吧,这种事,你帮不了什么的。”
他顿了顿,又点了一下头。
“咱们差不多也该启程了……”我眯起眼睛远眺着昆仑山方向的遥遥天际:“我忽然,有些想夜墨那个虽有一身本事却完全胸无大志,一天到晚只琢磨着怎么跟我一起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的家伙了呢。”
这一回,他终于开口,轻轻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一早就出门进城了的柳欠突然冲了进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我被吓了一跳:“你干嘛,大白天的见鬼了?”
他不理我,只是飞速死死关上院门,随即便再也站不稳似的,软软瘫倒在地,声音竟抖得不成调:“我我……我看见有个人……仙人……把狼哥和兔姐……把他们……”
我心头一紧,两步抢上前,扶住他颤得如风中落叶般的身子:“慢慢说,怎么回事?”
“把他们……原身抽筋扒皮去骨,魂魄收进了一个瓶子炼化……”柳欠哆嗦着惨白的嘴唇,失了神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那个仙人说,他们是妖怪,所以格杀勿论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那些平日里跟他们亲如兄弟姐妹的人,都在一旁看着,还……还鼓掌叫好……狼哥拼了命的想要护着兔姐,可是护不住……到了最后,就只剩了一堆血肉,两只眼睛还是望着兔姐……兔姐就一直冲着他笑,一直笑……再后来,兔姐也……我不懂啊,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没有害过人,我也没有,难道因为我们生而为妖,就是坏东西,就该杀该死么……”
我叹了口气,按了按他的肩头,无言以对。
身后的潋尘亦没有作声。
而不知何时从屋里跑出来的金翎,则问了句:“你什么都没做?”
柳欠有些茫然地擡头看着她:“我……我该做什么?”
“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你怎么能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呢?”
“可……我根本不是那个仙人的对手啊……”
“那又如何?遇到敌人,明知打不过也绝不能退,这才是真英雄大丈夫!你……”金翎跺了跺脚,恨声:“真没用!”
柳欠愣了片刻,之前被惊吓得几乎只余了空洞的眼神一点一点恢复了光彩,脸色却越发的惨白,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忽然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低低问了句:“你是希望我当时冲上前去,也落个被扒皮抽筋魂飞魄散的下场,对吗?”
金翎一呆:“我不是……”
“你就是!”从来都嬉皮笑脸柔声细语的柳欠猛地拔高了音量,握着拳瞪着她,几乎是在不顾一切的大吼:“和你喜欢的那个人相比,我当然不是什么大丈夫真英雄,我只是个懦夫胆小鬼,是个只敢躲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去死,然后被吓得屁滚尿流逃回来的没用东西!所以呢?所以在你心里这样的我就该去死吗?所以……所以我不仅不配喜欢你,就连活着也不配了吗?!”
金翎顿时便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定要完结交稿!还有六七万字!!啊!!妈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