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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妖勒个去 > 第二十八章

    (30)

    在河边一宿枯坐,我不仅没觉得清醒反而更加昏沉起来,所以决定还是先睡一觉比较靠谱。而金翎则说想要进山寻点东西,我便独自打着哈欠回了农舍。

    一进门,就看见了一棵柳树孤零零的杵在院中心。

    我抚额叹气:“多少飞禽走兽辛苦修炼一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能化出人形来,咱这儿的倒好,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的人模人样丑毙了还是怎么着啊?”

    一听到‘丑’,原本死气沉沉挺尸般的小柳树立即便活了过来,冲我挥了挥枝条表示严重抗议。

    我拨开那些树枝,挨着树干坐下,望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际:“她就要走了呢。”

    柳树顿时轻轻一颤,枝叶间发出一阵微响,慢慢的,复又归于安静。

    “如果她就这么离开了,你会后悔吗?”

    一根柳条垂到我的面前,左右摇摆了一下。

    “真的?”

    柳条上下点了点。

    “其实,你也不要太难过,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也不至于就这么急匆匆的要走。只是……”我伸手拉过柳条,轻轻捏了捏:“她这样一根筋的笨蛋,总是难免执念太深,总是难免一时想不开。你能明白吗?”

    那些原本永远生机盎然永远翠绿光鲜的柳叶,此刻都蔫蔫的卷了边,静默了片刻,终是在我掌心蹭了蹭。

    “是了,你又怎会不懂呢,你们根本就是一个品种的笨蛋啊。”

    柳条狠狠地挣开我的手,绷得笔直的在空中甩了甩,表示对我竟如此拉低他智慧的强烈不满。

    我笑着站起来,摸了摸几片没精打采的柳叶:“好啦,我们小欠欠最聪明了,才不会做钻牛角尖那么愚蠢的事儿。反正说不定过几年,她的执念淡了,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更说不定没过几天,你就已经又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比如母松树什么的。”

    这一次,小柳树终于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我就算爱上松狮也不会喜欢松树的好吗?!”

    “……”

    柳欠虽然看似贱兮兮的很不着调,但许是生在这山水有灵的好地方,心思玲珑而剔透,自成一番洒脱豁达。即便恋而不得,想来亦不会太过为情所困。

    况且,他打一开始便知金翎心有所属,也就从未曾存有什么奢望。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也许最好的办法便是放手,既成全了别人,更成全了自己。

    只是不知,如今的这番局面,真正能成全金翎的,究竟会是什么,又会是谁……

    强打精神着互相笑闹了两句,我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这几天不要进城,最好连门都别出。省得万一那个什么狗屁仙人有同伙来给他报仇再撞上,就凭你这么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修为,稀里糊涂送了小命可就亏大了。”

    柳树在原地扭了一扭,然后转了半个圈背冲着我,表示嫌我烦,不愿意再搭理我了。

    忙活着做了半天的感情顾问知心姐姐,竟被过河拆桥到如此境地,我也只能哀叹世道炎凉妖心不古。

    回屋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翻来覆去的死活睡不着,折腾了一会儿,索性放弃。

    爬起来,我敲开了隔壁潋尘的房门。

    晨曦乍现,他白衣白鬓染霞光,仍是那般清雅疏淡的模样,昨晚的一切像是从没发生过。见了我便是惯而有之的温润浅笑:“萧遥,你是去草丛里打滚了么?”

    “啊?”

    他擡手在我发间摘下几根草梗碎叶,又用指腹擦了一擦我的脸颊,莞尔:“怎么一大早的就把自己弄得像只泥猴呢?”

    我扑棱扑棱头发,又胡乱抹了抹脸:“居然一直都没洗干净吗?那两个熊孩子也不提醒我一声。”

    “应该是之前天黑,没看见吧。”他将我让进屋,又端了水来给我洗漱,而后低低道了句:“刚刚你和柳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噢。”

    “金翎是打算马上就启程吗?”

    “嗯。”

    “也好,以她现在的修为在三界行走,自保已基本没有问题。”

    我从洗脸的毛巾里露出两只眼,瞪着他:“完啦?”

    “什么?”

    “这就是你的看法你的想法?”

    他淡淡反问:“不然呢?”

    我一噎。

    “倘若柳欠没有将自己的心迹以如此直白而激烈的方式对金翎表明,说不定他们俩就还能够按照如今的这种方式继续相处下去。假以时日,金翎心中的感情或许会对柳欠慢慢倾斜,那么对鲲鹏的执念也便可随之悄然淡化。然而只可惜……”潋尘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无声地微微一叹,随即探手将那块毛巾从我的脸上拿下,忽地皱了一皱眉,再度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背,眉心的纹路顿时又深了些:“怎么这么凉?”

    我无所谓地揉揉鼻子:“在河边吹了一整宿的山风,大概还没缓过来吧。”

    他望了我一眼,带了些许的责备及深深的无奈。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给我斟了杯茶水。

    将这杯被他用法力加持过的热茶一口饮尽,我的五脏六腑顷刻间便如沐冬日暖阳,舒服至极:“你的这个本事倒真是不错,将来可以去摆个茶摊什么的,还省了柴火钱。”

    他笑着摇摇头,没理我的臭贫,又递了把梳子给我:“还是有些草屑沾着,先梳理一下再洗。”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理直气壮:“你帮我呗,我自己又看不见。”

    他愣了一瞬,抿了一抿唇角,旋即垂了一下眼帘,算是应了。

    我坐在窗前,潋尘一手执象牙梳,一手拢着我的长发,梳齿顺着发丝自上而下,是那般的轻柔。

    一时不禁想起那幅柳欠为金翎挽发的画来,只不过,此刻的我并未揽镜,所以无从得知自己和潋尘的神情,会是何种模样。

    望着窗外一点一点升起的朝阳,感觉着身后之人仿若对待世上最紧要的珍宝般的小心翼翼,我忽地便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恍惚间不及细想,遂脱口而出:“按照柳欠的说法,你既然为我梳头,那我是不是应该为你做顿饭啊?”

    “嗯?”

    潋尘大约是没有听清,便停了手中的动作,稍稍俯□。

    我回过神,却也难免有些怔忪,不知怎的,忽然很想要看看他,便下意识侧过头。

    他的鼻尖滑过我的前额,温热的气息复上我的肌肤。

    我不禁颤了颤,仰起脸,上唇轻轻擦过了他的下唇。

    微微一顿。

    旋即他站直,我坐好。

    一切,只是一霎,也止于一霎。

    梳齿重新在我的发间游走,潋尘的手依然很稳,只是偶尔拂过我耳畔颈侧的指尖,带了一丝莫名的热度。

    我擡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片刻,方问:“鲲鹏,是喜欢金翎的吧?”

    潋尘默了少顷:“我只知道,他的最后一丝念想,是一个总爱翺翔于天际的小姑娘。”

    “他会不会是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许久,潋尘方涩声:“我,不知道。”

    “我明白,你告诉她鲲鹏的实情,是怕她性子烈,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儿……不,应该说,她是一定会那么做的。可这么瞒下去,对她就真的好吗?”

    潋尘静静地立了片刻,然后将梳子收起,缓步走过我的身边,背对着我凭窗而立。清瘦嶙峋的侧影在旭日朝霞的映照下,竟满是仿若笼于隆冬暮霭中的萧瑟悲凉:“恐怕,她其实也只是在顺水推舟,帮着我们一起瞒着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