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蓉城中亮如白昼。
喊打喊杀声,兵器争鸣声,惨叫声连绵不断,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下一刻就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祝长乐将马上要死于长刀之下的人救下来,对上死里逃生的士兵喜极而泣的视线她觉得手中的潮汐剑都重逾千金。
环眼看着这生死场,每个人都在挣命,西蒙人,大皖人,都在挣命。
凤姑上前小声提醒,“小姐。”
祝长乐闭了闭眼,她连自己是不是能活到最后都没有把握,哪来悲天悯人的资格。
“驾!”
手执长剑,祝长乐一路杀了过去,凤姑的长鞭飞舞,在两人身后,五百骑弓箭手搭弓射箭,所向披靡。
还在负隅顽抗的西蒙将士一看没有等到己方的援兵,反倒是对方的援兵先到,再加上主帅的撤离,西蒙传令兵挥舞的旗帜变了,西蒙开始撤退。
秋离纵身来到祝长乐身边。
祝长乐朝他一笑,收起长剑拿了弓箭在手,瞒准西蒙的旗帜三箭连发,旗杆上刹时只剩几根烂布条在空中飞扬。
这给了西蒙的士气再一重击,撤退的速度明显加快,本就已离城门不远,没多久就撤出城往信陵方向离开。
城门‘轰’一声关上,祝长乐领着弓箭手在城墙上欢送一程,一直到对方远离弓箭手的射程她才挥手制止,笑道:“明儿白天你们记得去把箭捡回来。”
城墙上,众人紧绷着的情绪顿时一松,齐声应是。
祝长乐看了眼远处黑压压的那一片天地,足尖点地跃上城楼最高处,举高手中的十字弓用内力将声音远远送了出去,“兰蓉夺回来了!”
短暂的极致沉默后,欢呼声席卷而来,这是一场怎样的大胜呢?这是一场他们觉得大皖不会完于西蒙之手的大胜,是一场将敌人赶跑而自己仍活下来了的大胜!
“祝将军威武!”
不知道谁率先喊出了这一声,有人附和着又喊了一声,然后是一声接一声,一浪接一浪的:“祝将军武威!”
祝长乐居高临下的看着下边擡头看着她的人,他们喜悦,他们兴奋,他们嘶喊,可她只觉得肩上很重,心也很重,重得让她不由自主的提气,怕自己将这城楼压塌了。
这么多人命系在她身上,她得让他们活着。
秋离眉头微皱,突然飞身而起落到她身边低声问,“受伤了?”
祝长乐转头看向她,那些压在身上的重量好像突然就卸去许多,如之前的许多时候一样,只要秋离一出现她就觉得轻松。
歪头一笑,祝长乐握住秋离的手一起举高了,“祝将军是你们的靠山,这是祝将军的靠山!咱们都有靠山!”
这,这可真是……
赵坚捂住脸,这胆大的哟!
可实力强大的人被认可得却也容易,慢了半拍后,怪笑声,口哨声,打趣的‘哦……’拉着长长的音,空降的祝将军用一场大胜和‘靠山’两字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秋离反手将人牵住,明明不过是个无实权的皇子,可这一刻他却生出了天下尽在我手的胸怀来,区别是,君王的天下是江山,他的天下是长乐。
正是战时,狂欢都是短暂的。
祝长乐做了个收的手势,“今日大家都辛苦,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得先把兰蓉布防的问题解决,其他事情都先压后,以前的事我管不着,现在既然我为主将,我夺回来的城就绝不允许再给人夺回去了。”
“遵令!”前来奇袭的全部算上也不到两千人,这时一声应喏硬是听出了山呼海啸的感觉。
祝长乐也不多说,示意大家散了,回头朝城墙上的弓箭手道:“这是西蒙退兵的方向,需得提防他们杀个回马枪,你们自己分成两班先行守住,我尽快将防控制定出来。”
“是。”
两人从城楼上飘然而下,赵坚笑眯眯的迎了上去,“贺小姐旗开得胜。”
“想好怎么夸我了吗?”
“小姐如天神下凡,人间的词汇表达不出小姐神勇的万一。”
“我都下凡了,不嫌弃人间的词汇。”祝长乐咧嘴,“不过嘛,现在没时间,回头你好好写上一参夸我的话送过来。”
赵坚大笑,“赵某遵令。”
打趣完,祝长乐看向有点意外又没那么意外的人,“屈大人,您是礼部的没错吧,怎么这就带上兵了?不对,您这么久了一直没回京?”
屈直拱了拱手,“不是我不想回,身为和书使者却着了道毁了和书,吴将军往朝中递了折子确认此事,这一来一回不就得需要时间吗?没想到朝中消息还没传来,这边就连连丢城,几相叠加,我就站在这里了。”
信你个鬼!分明就是懒得回京应对那帮牛鬼蛇神,也不想再被那些人坑,宁愿远远避着也不回京。
祝长乐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笑着,“不知屈大人接下来如何打算?”
屈直看向赵坚,赵坚得意的向他昂起头,也不知是在得意什么。
“打算倒也没有,不过嘛,我之前有个志向,虽然多年不曾如愿,却也不曾忘记。”
“屈大人请说。”
“我想做个史官。”屈直做了个拿笔的手势,“一个正直的不受任何人影响干涉的如实记录历史的史官,而不是……胜利者手中那只笔。”
语气很轻,甚至都像是随口一说,可祝长乐听出了其中的郑重,这个人,是真的想做这件事。
点点头,祝长乐表示明白了,“屈大人想记录这场战事?”
屈直笑着拱手,“祝将军懂我。”
“我大哥曾说,有些人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不被外人理解,甚至在有些人看来属于天荒夜谈。大哥还说,千百年来,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才会给那过于血腥深沉的历史添上绚丽的色彩,让后世子孙看到美看到好。看到善看到仁。”
祝长乐笑:“屈大人有此志,是后世之福。”
屈直嘴唇动了动,后退一步深深一揖。
“有大公子,是大皖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