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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历史 > 鸦片战争 > 第二部 前奏的炮声

  1

  道光十八年夏,澳门的温章带着女儿彩兰和如同家人的辰吉,前往广州。六月七日——阳历七月二十七日,船抵达虎门水道。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待着不动也会大汗淋漓。

  “真热!我真想跳进水里游游泳。”在海边长大的辰吉,认真地说。

  “那就不用客气,请吧!游……”彩兰带着调皮的语气说道。但她的话说了一半就中断了。

  突然发出一声轰隆巨响。彩兰双手捂脸。温章脸色煞白,忙把女儿搂到身边。

  “是大炮!”辰吉用手搭着凉棚,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报告说。他一登上船,比平时活跃多了。

  “大炮!?”温章反问说。

  “炮弹落到水里了。离得很远,不要紧。”辰吉的话音未落,又响起了第二声炮响。

  “吓死人啦!……”彩兰说。

  “彩兰说出吓死人的话,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哩。”

  “可是,……”

  “看来好像是炮台在瞄准那只洋船。咱们这边是安全的。”

  辰吉指的方向,有一只中型的帆船。温章对这只船很眼熟。他说:“啊,那只船不是英国的孟买号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一会儿,只见几只兵船向孟买号靠近。

  “彩兰,不会再开炮了。”辰吉笑道,“不过你说吓死人的样子,可爱极了。”

  “看你!这……”

  “不过,那声音也确实大得吓人。”

  自从关天培担任广东水师提督以来,炮台正在大力整顿。

  “听说那个炮台有好几门八千斤的大炮哩!”彩兰好像卖弄似的说。

  温章等人乘的船,继续逆虎门水道开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温章比别人加倍操劳。他考虑到种种的情况,不免担心起来:“要是发生了战争,该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英国的态度愈来愈强硬。清国又加紧禁止鸦片,态度强硬地要求驱逐许球奏文中提到的九名鸦片商人。这些都刺激了英方。东印度舰队司令马他仑,不久前率领两艘军舰,刚刚到达澳门。

  “但愿平安无事就好了。……”温章小声地说。

  年轻的彩兰和辰吉,好似把开炮的事统统都忘光了。他们正在谈论着即将到达的广州城里的种种事情。温章不觉羡慕起来。

  温章到达广州之后,听说这次开炮的情况是这样的。

  马他仑率领两只军舰“威里斯立号”和“亚尔吉林号”到达澳门,那是一八三八年的七月十二日。澳门同知胡承光立即把这一情况禀报了广州。

  两广总督邓廷桢接到这一报告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四年前的律劳卑事件。他心想:“说不定又要发生麻烦事情!……”

  义律很快就把要求接见舰队司令马他仑的信件送到总督的手边。但是,清朝禁止直接交涉,总督不予受理,把信打了回去。

  因为马他仑如果像律劳卑那样进入广州,后果将极其糟糕。一定要让他在虎门水道“向后转”。因此,各炮台接到命令,阻止英舰前进。

  中型帆船孟买号恰好此时从这里通过。虎门炮台放了两炮,其意图并不是要把英国船击沉,而是一种代替停船命令的信号。

  孟买号是开往黄埔的,当然持有海关监督正式颁发的入境许可证。炮台只是对他们提出了警告,讯问:“有没有马他仑和他的随员?”如有,则不准入境。

  八天之后,马他仑为质问炮击孟买号事,率领舰队来到虎门水道附近的川鼻。

  马他仑等人也知道炮击孟买号不过是一种命令停船的信号。他真正的目的不在质问,而是要以英国官吏的身份与清国官吏对等地谈判。具体的措施是,把一度被打回的信,又拿去与水师提督纠缠。

  水师提督关天培当然拒绝接受。——夷国的“官”,妄想与天朝的疆吏平等,简直是狂悖之极。

  马他仑明明知会遭到拒绝。但他又提出要求说:“希望不是口头,而是用书面形式来答复。”关天培派副将李贤和守备罗大钺递交了“拒绝通知书”。应当说这是巨大的让步。通知书虽然未盖公印,不是正式公文,但也是准公文。

  为何要作这样的让步呢?关天培了解英国海军的实力,担心律劳卑事件重演。他到任以来,广东水师已经加强,但要同英国战舰交锋,他还没有这个信心。

  既然一纸公文就可以使对方乖乖地撤走,那就暂时后退一步。只是担心会受到北京的叱责。因此,在给北京的奏文中插进了这样的话:“恐传语错误”,故派出了官员。这样就留下了伏线,今后若出问题可以进行辩解。

  对英国方面来说,尽管这只是备忘录式的公文,但毕竟撇开了公行,同清国的高级官员进行了“对话”,因此也是一大收获。

  2

  罂粟花包米囊子,割浆熬烟夸奇美。

  其黑如漆腻如纸,其毒中人浃肌髓。

  双枕对眠一灯紫,似生非生死非死。

  瘦骨山耸鼻流水,见者皆呼鸦片鬼。

  富者但欲格外甘,贫者贪利不知耻。

  伦常败坏室家毁,一念之差遂如此。

  呼吸苟延日余几,呜呼生已无人理!

  ——吴兰雪《洋烟行》

  承文抽鸦片的历史不过两年多。最初抽的并不怎么勤。最近一断鸦片才露出发瘾的症状。所以外表上还没有露出耸着瘦削的肩膀、不停地流鼻水之类严重中毒的症状。

  他关在单人房间里,经常发狂,用头撞墙壁和桌角,鲜血直流,有时还大声叫喊。但是谁也不理他。这个单人房间是谁家的,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不过他终于明白了是谁把他抓起来的。他觉得撞他的那个人眼熟。他想起了这个人。

  一般抽鸦片上瘾的人,空间与时间的概念与常人会越来越有差异。德?昆西在他的《吸食鸦片者的自白》中说:“儿童时代极其细微的小事,或后来早已忘记的各种场面,经常在脑子里复苏起来。”

  也许不应该说是回想起来的,而是自然地浮现出来。那张脸是余太玄的脸。

  他们兄弟小时候,经常闹着玩,吊在拳术师粗壮的胳膊上,要拳术师把他们悬起来。这玩意儿很有趣。他们经常央求拳术师说:“再来一次那个玩意儿!”

  如果是这位拳术大师余太玄,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撞中承文的要害。“肯定就是那个家伙!”可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和余太玄分开了,不可能跟余太玄结下什么冤仇。他想:“一定是受了老头子的委托。”简单地说,余太玄是金顺记的食客。

  又过了几个月。出乎他的意料,断鸦片的痛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不如说在想象这种痛苦的时候,反而叫他受了极大的痛苦。他用脑袋撞墙和桌子就发生在这个时期。不断地感到心慌,奇妙的亢奋,焦躁不安,似睡似醒的恍惚状态。——这一切过去之后,就好似做了一场梦。

  在断鸦片的时候,一般都下巴发肿,口中溃烂。但承文的这种情况却轻易地过去了。一定是他的鸦片毒中得还不那么深。

  之后不久,他逐渐感到食物从来没有这么好吃过。从小窗口送进来的食物,并不是山珍海味,但是好吃得要命。他的味觉已经恢复正常了。

  最初他什么也不干,唯一的乐趣就是吃东西。只要送食物的小窗口一响,他赶快就跑到窗口边等着。

  一个男人,一天一次走进房间里来换便桶。这时,另一个长相很凶的汉子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人承文都不认识。

  看守后来换了一个人。这个人很和气。他很年轻,和承文的年纪差不多。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我叫辰吉。”问他是受谁委托来的。他笑着说:“这个我不能回答。”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这个我没有问过。”

  “跟你的老爷说,快点放我!”

  “我不知道谁是老爷。”

  “是连维材!”

  “他是谁呀?”

  “呸!别装蒜了!”

  辰吉虽然挨了骂,仍然温和地笑着。

  只有吃饭的乐趣,单人房间的生活仍然是寂寞的。承文确实不喜欢学习,但为了排遣寂寞,也从满是书籍的书架上取下几册,随便地翻阅起来。

  在这以后不久,他从早到晚打开有趣的、带插图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贪婪地阅读起来。除了吃饭和阅读通俗小说来安慰他的生活外,想象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一种乐趣。

  还可以唱歌。简直像要把这单人房间的墙壁震裂似的,他大声地高唱淫猥的歌曲,这也叫他感到无比的痛快。有一天,他正在发狂似的唱着极其下流的歌曲。没有到吃饭的时间,送食物的小窗却打开了。

  “谁?”躺在床上唱歌的承文跳了起来,跑到窗口前。

  窗口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是我呀。”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彩兰。彩兰曾经在连家寄养过。连家没有女孩子,承文过去把彩兰当作亲妹妹看待。彩兰十一岁时离开厦门,至今已整整六年。

  她已变成了十七岁的漂亮姑娘。承文盯着她的脸说道:“你不是彩兰吗!”

  “是呀,承文哥。不过,你很好啊!”

  “好久不见了,你长大啦!……”

  “哥,你知道你是怎么关进这里的吗?”

  “知道。”

  “知道谁把你关进来的吗?”

  “现在知道了。是我老头子。”

  “你的鸦片戒了,你该感谢你爸爸。”

  “不,并不……最初我生他的气,事到如今,也想开了。不过,我不想感谢他。”

  “如果能从这儿出去,还抽鸦片吗?”

  “不知道。我现在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我到这里来,就是跟你说这个。”

  “是吗?什么时候?”

  “你爸爸最初说十年。”

  “十年!?……”承文倒抽了一口冷气。

  “今后只要是抽鸦片就要判死刑。和死刑相比,十年不是强得多吗?而且你爸爸还特别给你减去了两年。”

  “那么……这么说,是八年?”

  “是,是八年。你挺住吧!”白皙的面孔突然从窗口外消失了。接着送饭的窗户咔嚓一声关上了。——那是上锁的声音。

  “八年!……”承文陷进虚脱的状态,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床上。

  八年——漫长的岁月啊!承文今年二十二岁,他要在这里一直关到三十岁。他一直以为,最多不过一年就可以获得自由。他第一次懂得了父亲的厉害。

  无聊的、漫长的、可怕的八年的岁月啊!——这和断鸦片的情况一样,想象这八年的痛苦,比实际的痛苦还要可怕。

  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他那震动墙壁的淫猥的歌曲了。

  3

  清国与英国虽然缺少疏通,但毕竟通过公行这条狭窄的渠道,在进行悄悄的对话。只是没有赋予官方的形式,不能与高级官员广泛地对话。

  连维材与温翰之间几乎没有对话的必要。就连旁人听来像哑巴禅似的谈话,他们也嫌话太多了。

  “公行的命运已是风前之烛啦!”连维材这么说,而温翰的答话却这么说:“尽快把上海的分店充实充实吧!”

  在这种对话的中间,省略了一般人要费千言万语才能说清楚的内容。

  连维材从上海来到苏州,见了儿子哲文。哲文希望在苏州再多待一些时候,学习绘画。连维材同意了儿子的要求。他说:“你既然这么想学绘画,那就朝这条路子走下去。只是不能半途而废,不要单纯从兴趣出发。我希望你勤奋学习。如果你有这样的决心,我可以同意你。”

  清琴与哲文之间的对话没有对上碴。她的新任务是通过哲文,搜集连维材身边的情报。可是,哲文甚至没有介绍她去见来到苏州的父亲。

  哲文的借口是:“我现在还在学习期间。”如果哲文回到厦门,清琴当然会跟他同行,这样就可以接近连维材。可是哲文要留在苏州学画。他得到了父亲的同意,感到很高兴。而清琴却大失所望。

  在广州,公行总商伍绍荣一直在同金顺记的温章进行极其认真的对话。这两个人本来是属于互相对立的营垒,但奇怪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却很投机。

  “恐怕再没有别人像您这样精通外国的情况了。我想请教一下时局,您觉得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伍绍荣说。

  “糟糕的是清国和外国都不了解对方。”温章回答说,“互相不了解,当然就会发生一些麻烦的问题。我们应当更多地了解外国的情况。老是说什么夷人是‘犬羊之性’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另外,把外国人关在十三行街里也是错误的,我说这话也许很失礼,现在包围外国人的,是你们这些分厘必争的买卖人,精明圆滑的买办、通事,和从他们那儿索取贿赂的贪官污吏。我们国家的老百姓,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纯朴的。而能够接触外国人的,只限于极少数特殊的人。连我国的文化遗产,外国人也看不到。这样,他们当然不会了解中国人是值得尊重的国民。我的话说得太远了。我认为撤掉彼此之间的墙壁,这是最为重要的。”

  “我同意您的看法。”伍绍荣频频点头说,“外国人也必须停止向中国输入鸦片,这样才能得到中国人的尊敬。”

  道光皇帝向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广东海关监督发出驱逐鸦片母船的命令,上谕到广州是八月三日。第二天——八月四日,广东首脑通过公行要求义律撤走鸦片母船。八月十七日、九月十八日和十九日又接连转达了同样的要求。可是,鸦片母船仍然悠然自在地停泊在伶仃洋上,毫无退走的样子。

  要求第五次送到义律的手边是九月二十九日。这次要求不是经过公行,而是通过广州知府和副将。义律微微一笑。以前马他仑撇开公行,收到了“拒绝的公文”,这次虽然未能与总督直接公文往来,但知府、副将这些相当高级的官员竟成了命令的传达者。这种情况继续积累下去,垫脚石就会愈来愈高。

  “这是我力不能及的事。”义律厚着脸皮回答说。

  清朝不承认外夷的“官”。义律也是被当作一般的民间人士看待。既然是民间人士,哪有权利对鸦片商人发号施令呢?——义律面带奸笑地说道:“如果正式承认我是外国官员,可以跟总督对等地直接交涉,我也许还可以想点办法。”

  “狗日的!”清国方面的负责人恨得咬牙切齿。

  “骂吧!这些猪仔官!”因为可以进行一点小小的报复,义律也暗暗高兴。

  在弛禁的浪潮之后,马上就来了个大反复,从中央跳出一个“严禁论”。外商们很轻蔑清朝总是这么朝令夕改。他们说:“不管下什么命令,反正是实行不了。目前只是粉饰粉饰门面,照顾一下舆论。”

  外商依然把鸦片母船停在海上,大做鸦片买卖。

  4

  “伶仃洋两岸没有炮台。即使建造炮台,东边是铜鼓洋,西边的磨刀洋,两边的洋面都很广阔,炮弹恐怕打不到。根据目前的状况,水师的兵船没有力量驱逐他们。”听了水师提督关天培这样的说明,两广总督邓廷桢感到束手无策。

  既然义律说这是他职权范围以外的事,那就通过公行,要求居留广州的外商协助撤走鸦片母船。但对方也不予理睬,说什么“鸦片母船与我等无关”。

  细读当时广东当局的奏文,可以看出他们确实是煞费了苦心。他们上奏说:“因为有私买者,所以鸦片母船不撤走,因此现在正在严禁私买。”接着枚举严禁所取得的成绩。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竟举出大贪污犯——中军的副将韩肇庆的名字,说他破获了七件违反鸦片法的案件,洋洋得意地给他报了功。

  副将韩肇庆是个大胖子,满身肥肉,根本不像一个军人。在弛禁论高涨的时候,他一度垂头丧气,多亏又盛行严禁论,最近他才开心起来。

  “穆枢相虽然没有给我复信,但看来是接受了我的要求,为我掀起了严禁论的高潮。”韩肇庆心里这么想,赶忙给北京送去了礼品。

  穆彰阿收到这些礼品时,哭笑不得,骂了一声“蠢材”!

  韩肇庆在家中的一间房间里,只穿着短裤,躺在凉爽的竹席上。他的一个妾在旁边给他用大扇子扇风。他除了大老婆之外,还有六个妾,都住在这个家里。

  他把手伸进妾的裙子里面,抚摸着女人汗渍渍的大腿。

  这时,女佣人在门帘子外面喊道:“鲍鹏先生来了。”

  韩肇庆仍在摸妾的大腿,没有答话。

  事情发生在好久以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说鲍鹏的家里藏有鸦片。他派人把颠地商会的鲍鹏叫来讯问。

  “绝对不会有这种事!”鲍鹏矢口否认。

  “不管有没有,先到你家去看看。”

  两人到鲍家一看,果然发现一只木箱。这木箱仅从外表看不知里面装着什么。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的是鸦片。

  “你看这!”韩肇庆说。

  “我决不会插手鸦片买卖。这一点您也会了解的。这一定是谁为了陷害我而干的。”鲍鹏脸色煞白,这么辩解说。

  韩肇庆想了想。——这话也有道理。鲍鹏这种人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他知道鲍鹏在干什么,是用更高明的办法在赚钱。

  一问鲍家的佣人,说这是当天一位姓陈的先生让一个苦力送来的礼物。

  “看来还是嫁祸于他。”韩肇庆心里虽然这么想,还是严厉地说道:“可是现在有人告了密,你家里又发现了鸦片。从我的立场来说,总不能置之不管吧!”

  “这事还请您……”鲍鹏拱手哀求道。

  “这个问题,难办呀!”

  “请你设法妥善地……”

  “你我的关系,当然要尽量地妥善解决。不过……”韩肇庆微微一笑。

  这样交谈之后,事情就妥善地解决了。鲍鹏给韩肇庆送了一大笔钱,这是自不待言的。

  鲍鹏无法忍受这飞来的祸事。他想弄清楚究竟是谁耍了这个阴谋。谊谭和承文都不见了,最初他以为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干的。过后不久,他了解到谊谭在澳门。他趁到澳门出差的机会,找到谊谭,对他进行了质问。

  被鲍鹏一质问,对方反而反扑过来说:“是你受公行什么人的委托,想让我和承文上大当。过后我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事实确实是这样。可是,这是谁觉察出来的呢?不可能是谊谭或承文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谊谭闭口不谈是谁说的。

  解开谜团的关键是告密信。从信的笔迹追寻下去,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因此鲍鹏央求韩肇庆说:“请你把告密信让我看看。”

  “这个不能让你看。”

  “那么,请你卖给我。”

  这话打动了韩肇庆。反正是没有用的一张废纸,既然能换钱,出售也可以。

  “你出多少?”韩肇庆装着开玩笑的样子说。

  “五两。”鲍鹏说。

  “扯淡!绝对不行。”

  “那么,十两。”

  “不行。二十两。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反正那不等于是一张废纸吗!?”

  “给二十两就卖给你。不干就算了。”

  “……”

  他们的交易没有谈妥。

  现在鲍鹏又来了,大概是改变了主意,用二十两银子来买那封告密信。

  女佣人在门帘子外面又一次喊道:“老爷,可以把鲍先生请进来吗?”

  “好吧。叫他进来!”韩肇庆这么回答说,就势在妾的大腿上狠劲地拧了一把。

  “哎哟!”年轻的妾跳起来,大声呼痛。韩肇庆看也不看她一下,爬起来去取告密信。

  果然不出所料,鲍鹏带来了二十两银子。

  “你看,就是这个!”韩肇庆把告密信递给鲍鹏。

  鲍鹏打开一看,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哼哼声。不必费劲去进行笔迹鉴定,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字迹。“原来是西玲这娘们!……”5

  “能带我去一趟广州吗?”保尔?休兹揉了揉他的蒜头鼻子,说道。他辞了墨慈商会的工作,在澳门开了一家专做水手生意的低级酒吧间。

  “去吧。约翰?克罗斯正想见见你哩。”一个水手这么说。

  “是呀。”保尔喝了一口啤酒,说,“听说他病了,我很不放心。从在曼彻斯特的时候起,我就一直照料那个孩子。”

  “你走了,这店谁管呀?”

  “交给谊谭。他来了,我可以离开店了。”

  简谊谭从广州跑到澳门来避难。他把转移到这儿的鸦片慢慢地处理掉,手头积攒了一大笔钱。但他毕竟年轻,一闲着没事就闷得发慌。于是经常到保尔的酒吧间来厮混。过了不久,他竟拿出钱来,当上了酒吧间的合股经营人了。

  保尔也是一个没有常性的人,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听说约翰在广州病倒了,他就想去看看他,同时也可以散散心。

  “好吧,你就坐我们的马六甲号去吧。”一个高大的汉子说。他长着满脸的大胡子。胡子上沾着的啤酒沫还没有消失。这汉子身躯高大,不注意的话,还不知道他怀里搂着一个矮小的欧亚混血女人。

  “那咱们就换个地方痛饮一下吧!”

  “好!走吧!”

  保尔回头冲着柜台里的谊谭说:“店里的事就拜托你啦!”

  一大帮子人乱哄哄地朝店门口走去,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怀里仍抱着女人。走到门边,女人机灵地溜下来了。

  “看来你不喜欢我。哈哈哈……”

  “那当然啰。看你胡子八叉的!”

  门外一片醉鬼的嚷嚷声。从大胡子怀中溜下来的女人回到店堂,向谊谭调情。

  “呸!”谊谭吐了一口唾沫。

  “你怎么啦?”女人问道。

  “我对这个买卖厌烦透了。”

  “还有更赚钱的买卖呀。”

  “赚钱的买卖我干腻了。我想干有趣的买卖。”

  “这买卖有趣呀。”

  “什么买卖?”

  “妓院。只要有本钱,再没有比这种买卖更赚钱的。我真想试试。”

  在广州商馆的一间屋子里,查顿、颠地、墨慈等英国鸦片商人正在打桥牌。

  “听说一个姓林的大臣要来禁止鸦片。”墨慈一边洗牌,一边说道。

  “那是听伍绍荣说的。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稍微严一阵子,过去之后依然照旧。”颠地这么说。

  “我说,我可要加大赌筹了。”查顿不顾他们俩的谈话,说道。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鸦片贩子,以前曾在东方航线的商船上当过医生,后来他和他的苏格兰同乡、爱丁堡大学出身的马地臣合伙组织了查顿马地臣公司,在对清贸易中大肆活动。这个公司至今仍然存在,在日本也拥有几家分店。

  “不过,我有点担心。”墨慈说。

  “你担心什么呀?是担心查顿的牌,还是那位姓林的大臣?”颠地问道。

  “听说这个林总督是一个十分顽固的家伙。”

  “清国的官吏嘛,咱们领教得太多了。别看他摆出一副吓人的面孔,往他袖筒里多塞点银子,他脸上的肌肉就会自然地松弛下来。”颠地说后笑了起来。

  “是呀。……不过,我想偶尔也会有例外,说不定这个姓林的就是例外。”

  “墨慈先生,你怎么这么泄气呀!”

  过了一会儿,查顿冷静地说:“看来是我赢了。”

  打完桥牌,他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颠地说他有事先走了。只剩下墨慈和查顿两个人。“墨慈先生,”查顿认真地说,“您对那个姓林的大臣好像十分担心。关于他的事情,您是从谁那儿听到的呀?”

  墨慈一看对方罕见的锐利的目光,不觉端坐起来。

  6

  东印度公司退出历史舞台,进入私人资本的自由贸易时代,英国的对清贸易迅速增长起来。

  鸦片是走私商品,没有发表过准确的统计数字。据估计,一八三四年约为二万一千余箱,第二年超过三万箱,1838年达四万箱,整整增加了一倍。

  不仅是鸦片,其他商品的交易量也同样迅速增长。

  清国方面主要的出口商品是茶叶。一八三二年的平均价格为三一点六元,出口量为三三五六九七担(一担为六十公斤);一八三七年分别为四九点一元和四四二六九担。单价大幅度地上涨了,数量也显著地增多了。

  清国方面仅次于鸦片的进口商品是棉花。一八三二年的平均价格为一一点七元,进口量为四四三二三八担。一八三七年分别为一二点一四元和六七七三五一担。而且前面的统计数字是由英美两国商船输入的棉花,后者仅为英国商船的输入量。

  就利润率来说,其中以墨慈商会提高最大。他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为从温章那儿打听到了神秘的情报。不过,墨慈作为回谢,也把外国公司的动向告诉了温章。另外他还提供了本国的报纸和书籍。墨慈当然不会把这些情况告诉他的同行。但查顿好似已经开始嗅出墨慈的情报来源。他说:“墨慈先生,您的买卖做得很漂亮。您对未来的商情发展,简直看得一清二楚。”

  “哪里哪里,一切都是侥幸。”

  “不会只是侥幸。您太谦虚了。”

  “商情的发展当然也考虑考虑。不过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往往叫我猜着。……”

  查顿的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他说:“我说,墨慈先生,您那儿最近大概不会进鸦片吧?”

  “不,最近嘛,还想进一点。不过……”

  “那么,能进一点我们的鸦片吗?”

  “可、可以。……不过,这……”墨慈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哈哈哈!……”鸦片大王威廉?查顿大笑起来,“我不过跟您开点玩笑。看来目前您没有进鸦片的意思。您放心,我不会硬向您推销鸦片。”

  墨慈取出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这时林则徐正在从武昌赴北京的途中。他虽然还没有被正式任命为钦差大臣,但政界的小道消息早已传到了广州城。

  这些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墨慈所听到的消息,是吴钟世通过金顺记带给温章的情报。公行也在北京设置了代理人,同中央政界联系。商人们搜集的情报,路上用信鸽传递,所以很快。

  另外,通过由户部非正式传到广东海关的消息,以及北京到广东来旅行的人们的谈话,一般人都已经知道皇帝将向广东派遣钦差大臣,处理鸦片问题;而且也知道人选已大体决定为林则徐。不过,广东还不大了解林则徐的为人。

  墨慈从温章那儿听说,林则徐决不会把严禁鸦片的奏文当作一纸空文。温章淡淡地说道:“在目前这样的时刻,手头如有鸦片的存货,恐怕还是推销出去为好。”过去按照温章的话去做,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所以墨慈现在停止购进鸦片。

  “墨慈先生,恐怕您已经知道,一个叫许球的家伙向皇帝提出了‘九个狡猾的鸦片商人’。我已经被列入这九人之列。这个国家的政府要驱逐我,我一直挺到现在。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今后能否继续挺下去。您是善于判断命运的幸运儿,我想请您给我算个命。”查顿说。

  “这件事嘛,我……很难说什么。”

  “看来一切都决定于这个姓林的大臣。您对这个姓林的有所了解吗?”

  “不太了解。只是听说他的名声很好,是个少有的硬汉子。”

  墨慈又不停用手绢擦额上的汗。这时,好像要帮他解围似的,屋外突然喧闹起来。

  “哎呀!出了什么事呀?”查顿站起来,朝窗边走去。墨慈也跟着他走去。

  “哎呀!这!”平时不太动声色的查顿,这时也变了脸色。

  他看到窗子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包围着商馆。

  这时是一八三八年(道光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