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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历史 > 鸦片战争 > 第三部 部署

  穆彰阿集团借此机会,按自己的意图,一举发起了人事调动活动。林则徐被取消了两江总督的任命,改任为两广总督。两广与两江相比,级别就降低了一等。

  关键的两江总督一职一度曾任命邓廷桢担任,但担心他受过林则徐的巨大影响,立即改变主意,派他当云贵总督,接着又发生变化,最后让他当闽浙(福建、浙江)总督。两江总督决定由云贵总督伊里布担任。他是穆彰阿打了三个圆圈的人物。

  1

  外国船与中国船连气味也不一样。附着在甲板、船具上的气味、食品与调料,以及外国人的体臭,人们称之为夷臭或魔臭。它给人们带来的那种不协调的、不舒服的感觉,近似于迷信深的人对待魔性事物所怀有的那种原始的畏惧感。在人们的眼中,往往把未知的世界看作是另外一个世界。

  当时很少人对另外的世界感到憧憬和向往,一般人都怀着一种蔑视而又恐惧的心理。对于未知的事物,像对无底的深渊那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从未接触过夷人和夷船的人,并没有这种可怕的恐惧感,只是在概念上把它们当作应当憎恶的异物。对夷人或夷船,广东人也认为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异物,但有着立体的、实际的感受;而北京方面只从平面来考虑,并无立体感,所以往往认为可以简单地把他们收拾掉。

  “这些带进鸦片的不逞之徒,把他们赶走!”

  对深居在紫禁城里的道光皇帝来说,一提起夷人,不过是向中国输入鸦片、削弱民力、流出财货、使清王室贫困、像狐狸般狡猾的商人集团。他知道他们有军舰,但那是保护商业的可鄙的武装;这种军事力量并不是为了正义和统治,而是为了赚钱。——他们口头上大谈正义时,一定是掺杂着商业利益。过去来朝见的夷人,如马戛尔尼、阿美士德、律劳卑,都是为了商业谈判而来的。

  道光皇帝只往来于北京和避暑地热河之间,对其他世界一无所知。乾隆皇帝多次游江南,道光皇帝认为祖父大规模“南巡”浪费了大量经费,是清王室财富减少的一大原因,至今他还为祖父的亏空擦屁股。所以他从未想过要外出巡游。

  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奏折送到他的面前。他可以从文章中了解全国的情况。但那只是通过文字而获得的知识。这些文字是写在纸上的,这些知识也像纸一样平板而单调。他不知道使奏折内容充实的方法,不能够掌握有血有肉的真实情况。可是,正是由他来决定一切。

  对于广州九月十八日上报九龙事件、巴基尼亚号事件等的奏折,道光皇帝作了这样的朱批:“……朕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

  “孟浪”是草率从事、胡作非为的意思。这个朱批的意思是:“我不担心你们胡作非为,只是警诫你们不要害怕。”就是说,出一点差错没有关系,关于鸦片和夷人的问题,你们不要害怕,要大胆放手地干。这实际上带有挑唆的意思。

  林则徐认为准备不足,因而尽量避免大规模的冲突。在道光十九年的秋天,北京的皇帝比广州当局要过激得多。

  来自各地的奏折,为了避免皇帝的斥责,都是巧妙地作过一番粉饰的。拿九龙事件来说,就奏报什么敌人掩埋了十七具尸体,尸体在海上漂淌。其实英方实际负伤的,包括道格拉斯在内仅有四人。有的报告上还写道:“由于我方的炮击,义律的帽带被打断了。”仅看这些奏折的表面文章,当然会感到英国人不足为惧。

  穆彰阿这些人一直在捏着一把汗。同样是在北京,他们能从广州的密探那儿接到事实真相的报告,比皇帝知道的事情更多,所以提心吊胆。而且皇帝的“发情期”似乎还没有过去。

  跟往常一样,穆彰阿与来京的直隶总督琦善在家中密谈。

  “皇上什么也不知道,却大发雷霆,说什么过火一点也没关系,要大胆放手地干。真要这么干的话,可要出大乱子啊!”军机大臣抱着胳膊说。

  “予厚庵那边情况怎么样?”直隶总督担心地问道。

  “根据广州的报告,据说林则徐警诫部下不要轻举妄动,看来厚庵还比较顺利吧?”

  “真的能顺利就好了。不过……”

  “目前来看,广州的事件是极力往小里收拾。不过,这种事积累下去,老是发生纠纷,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大事。真叫人担心啊!”

  “是呀,皇上是那样气势汹汹嘛。广州方面完全交给予厚庵一个人行吗?”

  “当前除此没有别的办法。要想抑制林则徐,光靠厚庵确实显得弱一点。不过,林则徐目前需要的恐怕主要还是钱,而不是人。厚庵毕竟是掌握着财政。”

  “不过,还得小心谨慎。厚庵有可能被卷进去。”

  “当然啰,对林则徐,恐怕还得要用更大的力量,用天下的声音来对他施加压力,关于这方面,我已经采取了种种措施。”

  所谓天下的声音,并不是指国民的舆论。穆彰阿虽然冠冕堂皇地这么说,但他所说的天下的声音,是指身居要位的大官儿的意见。他早已拉拢了一些显要人物,形成了派阀。但他认为还有进一步加强和扩大的必要。

  “林则徐就任两江总督,这可很不妙。”琦善小声地这么说。穆彰阿频频地点着脑袋。

  2

  琦善回去之后,穆彰阿在桌上铺开纸,手拿着朱笔,陷入了沉思。纸上开列着有几十个人名字的名单。这是刚才跟琦善边商量边写下来的。

  穆彰阿用朱笔在这些人名上面打上圆圈、双圆圈、三角等记号。双圆圈表示特别值得信赖的心腹;仅画一个圆圈表示虽是同伙,但需要进一步做工作,拉得更近一点;打三角的表示既不是自己人,也不是敌人,今后应当努力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穆彰阿是这么分类的。

  在这个名单中,也包含了与以后鸦片战争有关的人物。

  伊里布,字莘农,镶黄旗人。嘉庆六年进士,历任陕西巡抚、云南巡抚,现为云贵总督。因镇抚边境有功,授予协办大学士的荣誉职位。

  宗室耆英,宗室是与皇室有密切关系的贵族。耆英字介春,正蓝旗人。担任过热河都统,现为盛京(沈阳)将军,统率东北的满洲八旗军。

  这两个人后来都曾作为钦差大臣参与了鸦片战争。名单中这两个人的名字上都打了双圆圈。

  朱笔还停在“伊里布”这个名字上没有离去。过了一会儿,穆彰阿在这个名字上又加了一个圆圈。——打了三个圆圈。

  军机大臣终于放下了朱笔,眼睛凝视着前方的墙壁,嘴巴撇成“八”字形。

  “需要干的事情太多啦!”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名单上人物的面孔和围绕这些人物的种种人事关系的漩流。这些人事关系的漩流渐渐放慢了旋转的速度,在那里明显地表露出他们各自的强处和弱点。——穆彰阿立即理解到应当瞄准什么人的什么地方了。

  墙上挂着高南村的“指画”挂轴。画的是山水。清初的画家高南村用手指头和指甲画画。他自称用笔拙劣,因此用指头和指甲来画画藏拙。其实他用笔画画也并不坏。

  穆彰阿在庙堂之上搞正大光明的政治很蹩脚,所以专门依靠走后门、拉关系,搞阴谋诡计。他觉得自己的这些手法和高南村搞“指头画”的歪门邪道有相通之处,所以他露出了苦笑。

  “只要达到目的就行。这幅画不是用笔画的,不也表现出了山水的美吗!……”他正想到这里,仆役报告藩耕时来访。

  “好吧,带他到那间屋子里去。”军机大臣站起身子,叠起名单。

  藩耕时在那间屋子里一见穆彰阿进来,赶忙弯腰行了个拱手礼。

  “禀告大人,今天广州没有报告送来。”藩耕时预先说了这句带辩解的话,低下了脑袋。

  “那么,为什么事?”

  “关于默琴小姐的事。”

  “哦,默琴的下落弄清楚了吗?”

  “明确的下落还不清楚。不过,和定庵先生一块儿南下是肯定无疑的。”

  “定庵要去的地方,那当然是他的故乡浙江的仁和啰。”

  “不过,定庵先生是一个人回浙江的。到达苏州之前确实是跟默琴小姐在一起的,估计在这之后就分手了。”

  “就是说,默琴又下落不明了。”

  “是……”藩耕时又低下脑袋,“这是跟踪的人疏忽大意了。他们准是认为她一定会跟定庵先生一起去浙江……”

  “眼睛只盯着定庵,让默琴逃脱了。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的。”

  “什么定庵,我不管。我只要找到默琴的下落。”

  “明白了。”藩耕时头也不抬地回答说。

  穆彰阿的太阳穴上隆起了青色的血管。但他很快好像改变了主意,叮问了一句:“是在苏州迷失的吗?”

  “是……”

  “清琴在苏州,是不是投靠她妹妹去了?”

  “我也这么想过才同清琴小姐进行了联系。可是……”

  “不在清琴那儿吗?”

  “是的。目前……”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军机大臣很不高兴地说。

  “是的。我想先报告一下……”

  “得啦!”穆彰阿说后就站起身来。

  他说他不管定庵的事。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不管了。他是不会饶恕从他手里夺走女人的那个男人的。

  “要报复!”他朝房外走去,内心忿忿地这么说。他穿的是上等缎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脚步声。但他那走路的样子是气势汹汹的。

  广州的事件与默琴的失踪,在穆彰阿的脑子里是同等重要的,说不上哪个高哪个低,分不清表和里。广东海口同外国人发生冲突,会引发国家大乱,其结果将会夺走他许多东西,所以他感到害怕;默琴也是他的东西,跟这个府宅、庭园里储藏的金银财宝、古董字画并没有什么两样。现在不是由于同外国打仗,而是被一个处长级的芝麻大的官儿给夺走了。在被人夺走东西这一点上也是相同的。他当然无法忍受。

  “我们和苏州的清琴小姐保持密切的联系,一旦找到默琴小姐,立即向大人报告。”藩耕时冲着穆彰阿的背影,急得直搓手。

  穆彰阿的步伐,显得稍微平稳了一些,看来是怒气消了。不,只不过是愤怒暂时给考虑向定庵报仇让了位。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每跨出一步,脑子里就冒出一条拿手的诡计。

  “用哪个办法干他呢?”

  3

  清琴在哲文的身边。

  哲文现在在研究西洋画。自从明末利玛窦传来西洋画的技巧以后,中国也出现了像焦秉贞那样吸取西洋画技巧的画家。不过,哲文还想从这里寻求更新的东西。西洋画在中国画论中所谓的“应物象形”——即写实方面,确实是杰出的。但是,从中国艺术要求画出事物内在精神这一理想来看,人们感到西洋画可吸取的只有表面的技巧。不过,哲文认为西洋绘画中也有所谓“气韵生动”的内在美,他一直在苦心研究如何吸收这一精髓。

  江南是中国艺术的中心,清代著名画家十之###都是江南人。所以哲文才不愿放弃这种地利而回厦门。可是,从清琴来看,她想进入厦门、搜集连维材身边的情报的指望是落空了。而且北京又来了指示,说连维材那边已配备了其他的密探,要她留在苏州休息。

  “我要工作!”奉命休养的清琴,最近确实是这么想的。过去她一直干“工作”。工作使她着了迷,休息反而使她感到痛苦。

  她跟哲文的结合也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为了工作。如果抽掉工作,她跟哲文的生活也就等于零了。

  “画有什么用!”她侧眼瞅着提起画笔的哲文,心想。她过去一直干着关系到“国家大事”的工作,一向以此为荣。她的行动是为了支援军机大臣推行的政治,她的“力量”已经深入到有朱漆圆柱和黄色琉璃瓦、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内部。

  “我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一向这么深信。而现在她即将变成普通的女人。这是她难以忍受的。

  她整天焦躁不安,惶惶不定。

  “什么线条粗呀细呀,什么光线浓呀淡呀,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她把那些被墨和石青弄污了的画纸揉成一团,朝着哲文的身上乱扔。每当这样的时候,哲文总是用悲伤的眼神凝视着她。

  清琴确实惶惶不安了。当她干着穆彰阿指定她干的工作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齿轮,在推动着什么转动,感到一种满足,其他什么也不想。现在这种满足感没有了,相反,自我思考的时间增多了。她惶惶不安的原因正在这里。她有了考虑自己的时间,她才感到事情的可怕。

  “我什么也不愿想!”

  当她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她感到害怕,就好似面临着深渊一样。她觉得与其受这种痛苦的折磨,还不如像从前那样,脑袋空空地拼命干工作。

  当她精神亢奋时,曾经撕毁过哲文的画稿。但她马上又突然可怜起自己,啜泣了起来,对哲文说:“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好啦,你太激动了。”

  “我是一个坏女人!”

  她擦去了眼泪,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侍候哲文,柔声蜜语地安慰他,给他洗画笔,调配颜料,准备金泥。

  在饭后闲谈的时候,清琴经常谈起政府大官儿们的调动和宫廷的传闻。而哲文对这些似乎不太感兴趣,随便地应酬两句。相反,哲文对广州的鸦片事件异常关心,而清琴除了对林则徐的消息外,几乎毫无兴趣。这样,不知不觉地又不协调起来,清琴又开始歇斯底里。过一会儿,她又流着眼泪向哲文道歉。……这已变成了两人生活的规律。

  这时,她听到了姐姐默琴从穆彰阿那里逃到本地的消息。

  “姐姐为什么要从军机大臣那里逃出来呀?”她感到迷惑不解。

  再一打听,看来是因为默琴与定庵先生一时钟情的关系已经变成真正的夫妻了。

  “是我做错了吗?”清琴也曾这么想过,但她是个不喜欢自我反省的女人。

  “那是姐姐自己愿意这么做的,不是我的责任。”她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听到姐姐来到本地的消息已经好久了,却没有跟她发生任何联系。她认为姐姐既然来到本地,应当到她这儿来。

  “姐姐到底怎么啦?”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北京终于来了指令:“接近上海金顺记的温翰,通过他调查连维材。”

  清琴松快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她引颈期盼的工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浑身没有一丝儿力气。这或许是新的指令意味着要同哲文分别吧。可是她同哲文之间并没有爱情。那么,为什么她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接到指令的第二天,她跟哲文说:“我在你身边会妨碍你钻研绘画。再说,我对苏州已经腻味了。我想到上海去待一些时候。”

  “换个地方,也许心情会好起来。而且上海也很近。好吧,我给温老写封推荐信吧!”哲文考虑了一会儿,这么回答说。

  4

  吴淞江又名苏州河。它注入长江支流黄浦江的地方,古代称作“沪”。沪是上海的古名。广州停泊外国船只的地方也叫黄埔,容易混淆。所以上海的黄浦的“浦”字偏旁是三点水,广州的黄埔是土字旁。沪字的意思是用竹子编的捕鱼的竹栅,可见这里过去是渔村。

  长江上游带来的大量泥沙,慢慢堆积成陆地。据历史学家推断,上海形成陆地是西周时代,距今已三千多年。

  春秋时代这里属吴国。但吴被越灭而亡。战国时代越又被楚所灭,上海变为楚的贵族春申君黄歇的封地。黄浦的名字就是来源于这个人物的姓。黄浦江别名春申江或申江,也是取名自这个人物的号。上海的另外一个别名叫“申”,过去上海最大的报纸叫《申报》。

  在十三世纪的宋代,这里设市舶司的分所,可见它早就是贸易港。设置上海县是在十三世纪的元代。

  鸦片战争时,上海市街的四周还围着城墙。那是明代建造的,因为当时经常遭到日本海盗“倭寇”的袭击。城墙高约八米,长达三点九公里,城外掘有又宽又深的壕沟。传说是利用倭寇袭击的间隙,仅用三个月建成的。到了二十世纪才把城墙拆除。

  金顺记的上海分店是在城外,靠近帆船猬集的码头。李默琴带着龚定庵和吴钟世所写的介绍信来到金顺记的上海分店。温翰最初让她住在店内。

  “我想工作。”默琴说:“扫地做饭都可以。”

  温翰捋着白胡子,瞅着这位新女性。扫地做饭本来是女子的传统职业。但他不想把这样平凡的工作让这个争取新生的女子去做。要把妇女的新职业给新女性去做。——温翰是这么想的,决定让默琴协助金顺记的工作。

  默琴本来就受过教育,加上受了定庵先生的指点,所以很有文才,在记账的方法和来往信函的写法上略为教导,很快就能领会,在金顺记起了不小的作用。

  可是,麻烦的事情发生了。苏州的哲文来信说,让清琴暂时到上海来,要求给予照顾。

  “目前我不想见妹妹。”默琴说。

  “可是,她就要到这里来了。”温翰两手撑在腰上,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该怎么办呢?

  “我离开这里。感谢您给了我很多照顾。”

  “出去打算怎么办?一个妇道人家……”

  “我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去寻求新生。在温先生这里受到这样的照顾,但我并不想娇惯自己。”

  “不过,人是要在社会中生活的,真正到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有困难的。”

  “可是,我想尽可能靠自己。幸好我还准备了租房子的钱。”

  “你说过要工作。”

  “是的,我想找另外的工作。”

  “你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又无保证人,恐怕不容易找到工作。还是由我来介绍吧。”温翰这么说,仍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谢谢您啦!”默琴低头行了个礼。

  她必须离开这里。如果会见妹妹,除了意味着不能一个人独立之外,还有可能让穆彰阿知道。妹妹清琴干的是女人很少干的密探工作。希望工作的愿望,姐妹俩是共同的,但默琴一直怀疑妹妹对工作是否有“自觉性”。

  妹妹生性不爱动脑筋,恐怕只是无意识地在拼命工作。不管怎么劝告,也很难保证她不会把姐姐的情况向北京报告。——她可能还认为这是让姐姐再次获得幸福哩。

  因为要进行联系,妹妹的身边还可能有其他的密探,说不定其中就有认识默琴的人。一定要离开金顺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温翰停下脚步,拍了一下大腿说:“对,可以上斯文堂去。”

  “斯文堂?是书店吗?”

  “是的。在小东门内。老板魏启刚老头是我的朋友,前些时要找一个帮忙校订书籍的人。老魏夫妇都是好人,我可以推荐你去。”

  “是校订的工作吗?”

  “对,你有这个能力。而且不必到店铺露面。”

  温翰知道默琴不愿意惹人注目。默琴就这样离开了金顺记,住进了城里的斯文堂。

  跟温翰告别的时候,默琴把妹妹的情况告诉了温翰。

  “妹妹是军机大臣穆彰阿的密探。我虽然不知道她来上海的目的,但恐怕还是干这类工作。……温先生和这些事情并无关系,但我还是希望您了解为好。”

  “明白了。”温翰微微一笑,这么回答说。并不是没有关系,穆彰阿在上海要刺探的正是金顺记。这一点温翰早就知道。

  小东门夹着护城河,与后来的法租界东南角相对。那里有通向黄浦江的小河,河上架着十六铺桥、陆家石桥。小东门外有潮州会馆,是相当热闹的地方。默琴走上护城河上的桥,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她想起了定庵。

  “听说妹妹要来。……多么想见一面啊!可是不能见。”她心里这么想。

  进了小东门就是嘈杂的市街。

  斯文堂的门面很大,但店里光线暗淡,陈列书籍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看来书店的主要业务是刊刻书籍,而不是出售。

  “哦,这么标致的人!”温翰事先来信要求老板魏启刚给一个女子找工作,但是魏启刚并未想到默琴会是这样标致的美人儿。这老头是个老实人,并不掩饰他的惊异。

  默琴满脸通红。

  “有这么多书,不会寂寞的。”她在心里极力说服自己。

  5

  对林则徐来说,该做的事情早已决定了,剩下的只是准备工作。

  义律也作了种种部署。他一再向外交大臣巴麦尊建议对清政府采取强硬政策。查顿已经回国,他是义律政策的最有力的支持者,正在开展支援活动。

  义律在给巴麦尊的报告中,指责林则徐严禁鸦片的措施是违反正义的暴行,是侵犯英国人的生命财产、损害英国女皇尊严的行为!主张对待中国最有效的办法只有迅速果断、一鼓作气地给予沉重的打击。说什么“对于严禁鸦片这一卑劣的、强制性的强盗行为,女皇陛下有要求赔偿和得到今后保证的权利。……”

  查顿连日访问政府的大官,游说义律的主张是正确的。查顿是在中国待过多年的实业家,他的言论是很有分量的。人道主义的主张逐渐被查顿的言论压倒,被认为不过是不合时宜的感伤主义。

  穆彰阿也在一步一步地采取措施。首先展开了试图取消已经任命林则徐为两江总督的活动。

  前面已经说过,管辖中国最富庶的江苏、江西、安徽三省的两江总督,是与统治京畿三省的直隶总督并驾齐驱的最有实权的地方大员。

  总督在形式上是与行政机构六部的尚书同一级别,但实质上总督的地位已在六部尚书之上。因为总督拥有直接统治的土地,而且掌握兵权。六部的尚书是满汉各一名,互相掣肘,彼此顾忌,这种职位往往不引人注意。从当时六部的尚书来看,如礼部的汉人尚书是龚子正(定庵的叔父),可见大多是学者式的人物。

  相比之下,总督是实权人物,尤其直隶与两江更是双璧。这种总督掌握实权的倾向以后越来越显著;鸦片战争后,左右国家政治的实权人物,如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和袁世凯等,不是直隶总督就是两江总督。到了清朝末期,掌握兵权的总督和巡抚最终变成了军阀。

  把直隶或两江总督的职位交给敌对的阵营,那就等于在决定胜负的棋局上,让对方布下一记杀着。

  林则徐虽已被任命为两江总督,但因鸦片问题尚未了结,实际上无法赴任,因此由江苏巡抚陈銮代理。而代理总督陈銮于这一年的年底去世。

  穆彰阿集团借此机会,按自己的意图,一举发起了人事调动活动。林则徐被取消了两江总督的任命,改任为两广总督。两广与两江相比,级别就降低了一等。

  穆党找了一个巧妙的借口说:“林则徐正在查办广东海口事件,当前看来还无法到江宁(南京)赴任,索性就让他当两广总督吧。”皇帝也觉得言之有理。

  关键的两江总督一职一度曾任命邓廷桢担任,但担心他受过林则徐的巨大影响,立即改变主意,派他当云贵总督,接着又发生变化,最后让他当闽浙(福建、浙江)总督。两江总督决定由云贵总督伊里布担任。他是穆彰阿打了三个圆圈的人物。

  各个阵营都在拼命地进行着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