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当然没有办法买下来。而且按照服装间工作人员的回馈,百货公司的道具已经被玩家带走了大半,货台已经秃了,坚决不肯让胡羞买走。
胡羞看着光秃秃的手腕叹气好几天,同款也没用,不是秦宵一用爱和演技亲手戴上的手表就没有灵魂。
老小区的隔壁似乎有学生每天练琴。简简单单一首土耳其进行曲,十个手指头弹出了二十个的感觉,让胡羞更烦躁了,钢琴是租的还是手是借的,有人撵你吗。
没有天赋就不要学了,平行时间多做几道练习题说不定还能考上所好高中,艺术生这条路,没戏。
胡羞都能想象到那个女孩干瘪的天赋和内心的焦虑。
无论是怎么接触到钢琴,现在这件事绝对不是她喜欢的,人对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总是毫无耐心。
如果赵孝柔是因为优越感而刻薄,胡羞就是因为挫败感而尖酸,没有时间见秦宵一,还有个死缠烂打的钱金鑫在身边绕,简直是把她往按部就班的婚姻牢笼里赶。
爸爸介绍来的钱金鑫,每天晚上都会坚持不懈地跟胡羞打电话。
加班到十二点也会拨通她的电话,如果不通,就会把电话打到胡羞爸爸的手机里——简直是班主任级别的招数。
聊天内容也极其无聊,工作内容、童年时光、周末打篮球的丑事、没有任何一句能够让胡羞提起兴趣。
当他讲起在广州读大学哲学楼闹鬼的往事又兴冲冲地讲了半个小时之后,胡羞终于对午夜电话粥产生了抵触:“钱老师,我明天一早八点早会,实在是困了。”
“那你周六有没有时间?我去接你打篮球,源深体育中心旁边有家酸菜鱼特别好吃,我带你去,那一家我特别喜欢。”
“有一个生殖学大会,口译做一整天。”胡羞不喜欢吃鱼也讨厌吃酸菜,捏起身边的解压玩具按个没完:“钱老师,也不用非要周末见面,我爸的电话也不用经常打。”
“我们都在男女朋友的关系边缘了,我当然要努力一下。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这个类型,但是我非常适合结婚,没有不良嗜好,你看看我打篮球就知道。”
胡羞认认真真数了数这句话里有多少个我,白眼翻得都累了,觉得自己快被赵孝柔附体:“再说吧钱老师,我真的累了,周末也是真的忙。而且拜托,千万别给我爸再打电话了,就哪怕是谈感情,也是两个人你情我愿对不对。”
而她凌晨六点没等睡醒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语重心长:“结婚是终身大事,需要认真考虑,虽然对方靠谱实在,也不能过早答应。
你这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同意,怎么这么轻浮,二十七岁之内把这件事搞定就行了,太急了男人会觉得你贱。”
用后脑勺思考都能听明白,钱金鑫错误地理解了你情我愿这四个字,并且汇报给了等着进展的爸爸。
被误会也就算了还一大早挨顿骂,贱字当头的胡羞越想越气,去淘宝买了一块秦宵一戏内道具,138块金光闪闪又镶钻,给自己当做护身符。
曾经在追星的时候她也用过这种心理安慰,李东海的同款Tiffany手链5200块,她在淘宝88块买了一根仿货戴了五年,现在左右手腕的血管形状还有所不同。
别人都说这是金属中毒,胡羞只觉得,这是李东海在青春的少女时期给她的印记,让她意志加倍地挨过了很多孤独的时光;以及——劣质仿货带来的变化提醒自己,高质感的爱情都是贵的,低廉的民间套路、爱情鸡汤、星座运势,通通都不会带来突如其来又充满惊喜的狂热。
曾经放松警惕相信过普世的爱情,自己摔得很惨,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138块的道具配不上戏里帅气又深情的秦宵一,那份雨夜里带给她的心动,也不是手腕上这块表能衡量的。但眼下她需要这么一件东西让自己超度焦虑。
在医院的工作说不上令她厌烦,但比起面对彩妆和护肤品的确是枯燥了不少。
帮院内的领导接外宾,为医生排行程排差旅,对接会议的时间地点,再围着医生转搞定他们的需求,每一件事都能耗上几个小时。
一个月下来,胡羞明白了医院行政的工作是在医院食物链的底层,实习医生努力转正,医生忙着发论文搞科研评副教授,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为了在正当年的年龄升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自己做翻译。
虽然一场的翻译价格并不低廉(比起师姐还是少了一半),但在医院并没有晋升的路。
只能说,有了翻译这门硬通货的手艺,从小行政混到老行政,就算是胡羞看的到头的安稳。
用爸爸的话说,她这种普通女孩有这种工作做归宿已经稳定了一半,就差一个男人了。
当然钱金鑫也这么想,每周固定要下了班乘地铁到医院附近来等她,找到餐厅再发店址,远远就能看到他朝自己挥手。
传说中有车的钱金鑫从来不在市区开车,借口说小路不适合开车。
胡羞每次都礼貌地在公司附近说再见,回到家就开飞行模式,为了不再接到钱金鑫的电话。
而没过几天,胡羞在单位收到了快递——一部新手机。
短信很快就跟了进来:“亲,收到货没?我给你买了新手机。”
落伍的钱金鑫,努力跟上年轻人的步伐,再喊胡小姐喊够了之后,兴冲冲地换上了新的称呼。
办公室的师姐扭过头:“哦呦,我们小胡换新手机啦。”
胡羞盯着这块烫手的洋山芋,仿佛觉得爸爸的电话下一秒就要打过来问婚期,赶紧回拨电话给钱金鑫,说手机绝对不能收,下班之后隔壁的马克洛斯西餐厅见。
自己经常和赵孝柔一起吃饭的餐厅即将暴露给不喜欢的男人,胡羞心情越来越差,但总要尽快把手机还回去,并且把事情说清楚。
特意提前从岗位溜出来,书包里的手机背着像个炸弹。
胡羞点了杯冰可乐,手心的汗和杯壁的一样多。钱金鑫背着包进门之前,对着招商银行100-5多看了一眼,让胡羞下定决心,今天这顿饭绝对是最后一顿。
这是胡羞第一次主动约自己,钱金鑫坐下来还有点兴奋:“吃点什么?快点菜,点完了一起拆手机。”
“这手机我不能要。”
“为什么?”
“旧的没坏……”
“瞎说,旧的明明坏了,我电话都打不通。”
那还不是为了躲你。胡羞都没酝酿:“钱老师,我觉得咱俩……不太合适。我爸可能对我的择偶观有点误解,所以才找到你,但是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
“啊?”钱金鑫才听出话音不对:“我没懂……”
“我要的不是这种稳定的,拼贴组合一样凑成家庭的婚姻,可能是我爸觉得我需要,觉得我们很配。但是我的理想型不是……像您这种。”
“那你喜欢哪种?”
脑海里映出秦宵一,胡羞说不出来,表在灯光下反光,掩映着手腕那条弯曲变形的血管。
“我想要昂贵的爱情,有质感的,能让人目眩神迷的。说不出来却又恋恋不舍,哪怕短暂拥有过都可以,我不在乎拥有结果。”
说完这句话,胡羞像是梳理明白了一些东西。那些曾经被扔下楼的家当,那些从来得到过没有回馈的少女情思,以及急着变成承诺想要送进婚约里而造成的不快乐,通通都顺着丝缕通顺开来,自己的不快乐,一直都和太想要结果有关。
而对面的钱金鑫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指着胡羞的鼻子,义正言辞:“小胡,今天我要好好教育你。昂贵的爱情,有质感的,你不如把想找干爹四个字直接印在脸上。
短暂拥有过?当小三还知道要藏起来的,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你竟然还能说的很骄傲?如果胡老师知道了会多伤心?你太让我失望了!”
“啊?”
“你刚才说的那段话上了虎扑会被骂死信不信。也就幸亏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妄想陪老男人纸醉金迷,都不肯好好结婚过日子。
今后你和我谈恋爱,一定得让我好好管教。对了,你有没有上海户口?”
瞠目结舌。胡羞刚想反驳,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赵孝柔和王光明来餐厅吃饭,手上是刚关掉的摄像机,vlog拍摄结束。
戴着毛线帽的王光明看到西装革履的钱金鑫,殷勤地握手打招呼,自来熟地坐下攀谈,没几句就聊到了薅羊毛。
胡羞借口去洗手间离席,走出来时,赵孝柔正在门外抽烟。
电子烟烟雾比烟草更甚,赵孝柔吞吐几个来回,简直给孙悟空抽出了个蟠桃会大闹天宫现场。
胡羞刚走到赵孝柔身边,就听见她在云雾中说,我要离婚。
这话把胡羞听得一愣:“啊?”
“你看看他和你的相亲男朋友聊得多开心。王光明就只能配这样的朋友。这婚我不离才怪。”
胡羞还是没明白:“怎么说离婚就离婚?”
“瞧不上他。做网红的老公就了不起了,一天到晚想管着我,要把我所有的欲望都打个折。
我拍视频要买包,他给我买了A货,我想吃wagas他非要外卖点满减的沙拉,晚上绕路去加油为了省十块,回家倒头就睡,绕掉的半个小时回来走来走去很吵,躲他继续录视频都要熬夜,还每天算计我的钱。
省不了几个钱却占我的时间,他这样是要下地狱的好吗!
网易云音乐大悲咒都要花钱听,证明什么?佛祖都不度穷逼!”
“你冷静一点。”赵孝柔一向喜欢带着王光明拍恩爱视频,躲他录视频,有些蹊跷。
“没法冷静。小气不是问题,喜欢管我也不是问题。”赵孝柔有些斗气:“他最近似乎在和另外一个小网红搞暧昧,A货剩下的钱,晚上开车绕路加油的钱,都去给别的女孩送礼物了。
我给秦宵一准备的礼物在后车厢没有拿出来,最近日益减少。”
“所以你怀疑他出轨?”胡羞有些惊讶:“不会吧……他和你婚礼举行了两次,浏览量都上千万了,一直对你也很好,不要捕风捉影。”
“我当然有证据。”赵孝柔眼睛里又出现了惯有的较真,每次胡羞看到都觉得即将大难临头又没法阻拦;而且她隐隐觉得,这次战火会烧到她身上。
果然,赵孝柔开了口:“胡羞,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