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循序渐进,像细雨逐渐淋湿脸颊和发丝一样的轻柔,湿了身体的雨渍没那么容易褪去。
剧本也好,爱情也罢,只要自己出镜足够多,总会在秦宵一心中留下一点波澜,他秦宵一喜欢入戏,不可能轻易忘掉自己。
这种夜晚才能冒出来的野心也许到了第二天就消失,再见到秦宵一还会心跳加速大脑短路。
但至少今夜她要牢记,对喜欢的想要珍惜的人,要小心翼翼。
剧情又被胡羞拓展了一点点。这一场的主要任务是拦截情报汇报给秦宵一,而每一个信封打开,都是关于蓉城的秘密。
将军在离世之前曾经干了不少坏事,秦宵一在成为财政部长之前和宁泽臣曾经兄弟相称,惺惺相惜;而少年的冯酉金在参军之前曾经受秦家恩惠,本想成年后报答给秦宵一,却因为将军故意的指使前往蓉城剿匪,误打误撞杀害了参加宴会的秦家全家。
秦宵一彼时在美国留学,回到家中发现秦家被灭门,和冯酉金结下血海深仇,掌握了权利后,第一时间复仇,将冯酉金的妻儿全部软禁在秦家的暗房里。
她可以解开误会救出冯酉金妻儿,让秦宵一和冯酉金冰释前嫌;
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反过来威胁秦宵一,这样的机密情报影响成为候选人,可以反过来讹诈一大笔钱,再帮助秦宵一赢。
这大概是雪国列车高明于其他剧本杀的地方。许多两三百元门票的剧本杀,场景和戏服质量类似。
但剧本好几页,只有一个NPC负责在场内观察剧情进展,结束后复盘,玩家全程自己演戏,几页的剧本难记又难骗,遇到不善说谎玩家就会很无趣。
而雪国列车任务卡只有一张,其余包中的都为道具,剩下的剧情推进都靠和NPC做任务。
十几个结局都和玩家的互动有关,每一幕戏都是玩家修改了剧情后推动的。
胡羞看着手上这些秘密情报,又一次陷入了为难。出于本心的善良,她的直觉是解开误会救出妻儿;但解开误会的结局也并不会有龙套妻儿出来演,只是一个结局罢了,反过来坑骗秦宵一可以是有大把的互动机会的。
无论坑钱还是坑人,总是要和秦宵一对视、眉来眼去,反正拿到的钱还是帮助秦宵一上位,一举两得。
她终于明白了互动剧场的真谛,做什么任务改剧情。
既然是进来谈恋爱的,所有剧情都为了自己的恋爱戏服务就行了!
背着角色包跑到秦宵一面前,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秦部长,你想赢吗?”
秦宵一挑起眉毛,身体稍微往后仰了仰:“什么意思?”
这该死的声音,太有磁性。胡羞不甘于一个回合就失败:“我是问,你想赢吗?我有一些不利于你又有利于你的情报。”
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幻了一瞬,秦宵一依旧在笑:“遵从你自己的内心。”
气沉丹田,胡羞终于鼓足了勇气,临到嘴边话突然变味:“好的,那我要讹你了,秦部长,这份报告如果你不买下来,我就交给冯酉金那边的赫尔岑记者刊登在蓉城报墙了。”
说完胡羞在心里打了自己一耳光,这即兴台词真是太糟糕了,怎么能说“讹”呢,没有在心里排练过的台词果然不行。
秦宵一从里兜里掏出钱来,叹了口气:“我都养了一群什么不靠谱的党羽。唯一值得信任的也翻车了,蓉城真是个大染缸。”
“啊?”
“我是说,你这么单纯忠心于我的,竟然也开始反过来讹我。讹——多么阴险。”
胡羞接过钱,心里却乐开了花:“秦部长,虽说现在您很心痛,但是保护了您的名声,最后钱也是都为您的阵营添砖加瓦,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吗。”
“羊毛出在羊身上啊。”秦宵一突然凑了过来:“给我看看包里有没有内奸卡。”
说完秦宵一的手已经伸进了胡羞的包里。修长的手指在包里拨来拨去,体温和鼻息都在咫尺之间——情侣才有的亲密。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把胡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妈的这也太近了怎么能搞突袭的胸太平了赶紧躲开!
这一闪让秦宵一也有点尴尬,脸也红了。他整了整衣领:“没有内奸牌我就放心了。你可要记住你是谁的人,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倒戈。”
轮到胡羞后悔了,这近距离的机会竟然就这么放过去了,赵孝柔的恋爱宝典怎么说的,不是要创造机会肢体接触吗,怎么没碰上就已经结束了,秦宵一身上的味道不想闻吗!
“想什么呢……”秦宵一用手指点了点胡羞的脑门:“跟我走……”
胡羞机械地跟着,用手背悄悄试探了一下额头,还好,哑光肌,没有什么油腻感。
到了百货公司,秦宵一慢悠悠地说:“挑一件首饰。你的品位的确是不太行,幸亏没有给林秋美送去,否则她看了更加不喜欢我了。”
真的假的。满心狐疑的胡羞站在柜台:“我觉得我品位还行……绿色不是显白吗。”
“你又不黑……”秦宵一在铺着丝绒的柜台里拿出一副珍珠耳环,手指在耳垂上点了一下,算是试戴:“这个就很好。”
白落羽不在,百货公司空气非常安静。胡羞也说不出话,整个人都没了。
她看了看秦宵一的肩膀,眼睛不敢往上挪:“不,不帮我戴吗……”
秦宵一把耳环放在胡羞的手心:“想得美……”
自从对秦宵一有了真正的野心,胡羞觉得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
如果秦宵一不拒绝,她就可以推一点,再推一点,秦宵一的底线绝对比自己低。
毕竟自己对视就智商下降,说话就大脑缺氧,有肢体接触就心脏偷停。
而秦宵一每次都大大方方地接住,并且极具专业精神地演下去,胡羞一边暧昧得晕头转向,一边悉数牢记,准备到家一点点分辨演技和真心。
这一场下班已经临近两点。为了看下班后真实的秦宵一,胡羞每次都在午夜的街头逗留,哈欠连成串,等待秦宵一从安全出口出来。
商场虽然在市中心,而安全出口小门所在的街很窄,物业车流稀少人行路又宽,演员下班了经常在路边群聚聊天。
推门出来的演员嘻嘻哈哈,秦宵一走出门时心情不错,还在留门,是林秋美。
而林秋美把门堵住,咯咯笑着声音清脆,门里有人在敲,松开手有人抱怨着推门出来,是冯酉金。
秦宵一淡淡的微笑,因为脸颊瘦,嘴角有两个括弧,眼睛瞥到身边的胡羞,表情没有变化。那个笑容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朋友。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打车。”
“人家是为了来看你的,还不明白吗?”宁泽臣吹了个口哨:“难不成还真有人为了看雪国列车的所有结局来多刷吗,心有所属好不好。”
“别瞎说……”秦宵一笑着,指着宁泽臣:“她这次是来看你的结局的。”
“我的结局她至少看过两次。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来看我的结局?私下聊过了吧?”
宁泽臣两个手指对在一起在面前点了三下:“哪里聊的?车里?家里?床上?”
秦宵一推了他一把:“别过分好不好。我这个月工资不要了吗,我和她私联。”
“这样的女孩子,私联了也值啊,不就是罚两千块钱。”冯酉金点了根烟。
胡羞听明白了,私自联系玩家对于雪国列车的人来说是会扣工资的。
而秦宵一努力地和她划清界限,大概是不希望她在大家的玩笑中尴尬。
如果是赵孝柔,在这种情况绝对巴不得所有人都开两个人的玩笑。
毕竟在学校的青春期,暧昧都是从同学之间的玩笑话和谣传开始的。
而成年人不能靠这个,靠风言风语织出来的情愫太含糊了,她要靠自己吸引。
想到这儿胡羞自己也惊讶,夜风之下她的神智比在雪国列车清醒多了。
而现在这身衣服何来吸引……她穿着的正是上班的时候的白衬衫黑裙子和不搭调的棕色皮靴。
再加上美瞳磨眼睛换回了黑框眼镜。没错,就是赵孝柔说的无聊女教师——
她发誓只是为了安全,毕竟半夜两点钟穿着暴露的裙子回到老小区总觉得有些危险;但反过来一想,她现在对秦宵一来说也一定特别安全,哪里来的辅导员。
不该等下班的。万万没想到自己准备了戏内的衣服,忘了戏外。
那些被自己嫌弃的赵孝柔推荐的纯欲的连衣裙,此刻在胡羞的脑海里疯狂闪过,每一件都足够吸引男生的目光,尤其秦宵一喜欢胸大的,怎么就没狠下心!
几个人站在胡羞身边陪同等车,完全不考虑回避三舍给秦宵一和她独处。
琢磨着不能再盯着白T恤套着湖人23号球衣的秦宵一,胡羞心律不齐地换话题问宁泽臣:“你们怎么回家?这个时间也没有地铁了。”
“我们都住在附近,一会儿去喝酒。”
“喝酒?”
“对,每次下班都喝酒。”宁泽臣看了看她的衣装打扮:“你是做什么的啊?穿得这么正式。老师?公务员?银行职员?”
“翻译……”
“啊?翻译用穿得这么严肃吗?”
“我是口译员,都在那种大会上出现。今天也是正好从会场过来。”
一群人站在身边喔出了两个八拍,宁泽臣用肩膀顶了顶秦宵一:“听到没有,是个大会翻译,你的粉丝怎么都这么高端。
喜欢我的都是一些熟女欲女人妻,没什么文化只有钱的那种。”
“说什么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呀。”林秋美整个人还挂在接她下班的宁泽臣二号身上:“证明你外形很有魅力,体力好,是成熟女性会喜欢的类型,每次来找你玩的不也都是姐姐。”
宁泽臣做了个油腻的健身姿势,胸肌在T恤下清晰可见:“同样都是宁泽臣,你的男朋友简直就是高个子版秦宵一。论人设,宁泽臣的血性土匪出身,还得是我。”
拢着林秋美的宁泽臣二号把手臂收得更紧了。如果说上次的失落是胡羞嫉妒的错觉,这次近距离地看到秦宵一向后退一步,又转过身说“喝酒走不走”,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醋意和冷酷都在眼睛里,空气中失落的味道并非可有可无。
几个人道了再见朝着另一个方向慢悠悠离开,胡羞才想起自己没有叫车。
三公里走回家也不过40分钟,沿街回家是条笔直的大路,自己穿得这么朴素,不会遇到什么不安全。
最主要的原因是,秦宵一已经离开,而且对自己毫无惦念,是怀着得不到林秋美的沮丧结束了这场对话。深夜中自己安不安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笔直的大路头顶是三四号线的轻轨,路灯把影子缩短再拉长,夜路那么安静,失意和心碎都听得到。
她只是个来多刷的玩家,竟然在刷过十次之后就妄想闯入他的生活。
即便是每周都见面,秦宵一在戏中每天和林秋美在戏中相见,那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密不透风,甚至连吃醋都没必要。
除了在戏中见三个小时,根本没有机会和他见面,更不要提恋爱了。
路过店铺时胡羞看着玻璃门映出的刻板的自己,笑了——和年轻男孩恋爱,真是痴心妄想。
“胡羞……”
风灌入耳朵,胡羞听见有人在叫她,这可是凌晨快三点,开什么玩笑,不会真的被什么跟踪狂盯上了吧?
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死定了死定了!不对,这个声音……
回过头时胡羞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秦宵一骑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从身后骑过来时鼻尖似乎嗅到了木质地板的味道。
他伸出脚停在她身边,手指在耳边比了比,指的是后座:“上来……”
坐上车的那一瞬力道有点大,胡羞非常惊恐地看了看后车轮,还好,没有压瘪,后车轮还有气,她不算重。
秦宵一也不说话,只默默地蹬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本来想去喝酒,但是到路口时回头看到你没打车,想了想你家的方向,你可能是走回来的。”
“是的,忘记打车了。”
“如果舍不得的话,就不要总是来了。每周来一次,一个月下来也是几千块,钱包吃不消吧?”
“没关系,我就是……想来见你。”
“那就更没必要了——我有什么好看的。”沉默了几秒秦宵一却又开了口:“能被人这么惦念着是我的荣幸,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送你一段。可惜,车是两轮的。”
“比四个轮好多了!环保!而且比较……浪漫,像少女漫画里高中的学长。”
胡羞每句话都词不达意,在心里不停地搜索字典,可恶,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秦宵一可以绕开她的暧昧:“之前骑共享单车,方便是很方便,但是觉得不是自己的,没有归属感。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属不属于自己这件事,有点在乎。大概是秦宵一演多了,久了甚至分不太清戏里戏外。”
“这样才证明是专业的。分不清戏里戏外是戏痴的一种。”
“不要总是捧我啊。”
影子里映出的是她和秦宵一。车轮转得并不快,似乎秦宵一也没想骑快车——
虽然不肯承认这很浪漫,但专业演员秦宵一绝对知道,爱情剧中男女主角骑单车,绝对不会在深夜竞速,那是日剧傻小子才会做的事情。
自行车拐弯进入小路,上弦月变成了聚光灯,映照着她和秦宵一。
胡羞在初秋的晚风里飞快地思索着赵孝柔的恋爱宝典,名字联系方式住址登堂入室这样的关键词在脑海里轮转了好多遍,最终都放弃了。
背影的篮球衣上印着23号JAMES,至少她知道了秦宵一喜欢打篮球。
和赵孝柔不一样,快刀斩乱麻的赵孝柔喜欢长驱直入,单枪匹马地把人杀到底,行不行,同不同意,给个痛快;而胡羞经历过糟糕的爱情之后,对秦宵一突然不急了。
那种循序渐进,像细雨逐渐淋湿脸颊和发丝一样的轻柔,湿了身体的雨渍没那么容易褪去。
剧本也好,爱情也罢,只要自己出镜足够多,总会在秦宵一心中留下一点波澜,他秦宵一喜欢入戏,不可能轻易忘掉自己。
这种夜晚才能冒出来的野心也许到了第二天就消失,再见到秦宵一还会心跳加速大脑短路。
但至少今夜她要牢记,对喜欢的想要珍惜的人,要小心翼翼。
“你住几楼?我等你开灯再走。”
“顶楼……其实不用麻烦的,到楼下已经很安全了。”
“好人做到底咯。”秦宵一在车上有些驼背的样子很酷,下了戏像个自恋小男孩:“不需要的话,那我走了。”
“不……”胡羞贪婪地喊了一句,说完脑子又空了。
“赶紧上去。明天我也要上班,困。”秦宵一的篮球服前面,有个金色印花的Lakers。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胡羞停在单元门探出头,暗自保证,这是今晚最后的贪婪。
自行车叉在路中间,车头歪着,秦宵一的手还在口袋里:“刁稚宇。幼稚的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