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胡羞不懂了:“这么严重吗?”
“李埃也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哥,之前是用工作养咖啡厅,而且老婆收入也不低。
老婆去世之后就吃老本在打官司,律师咨询费也很贵的,按小时计。
他最近忙得不见我们,估计是在筹钱,众叛亲离的,去哪里搞。”
“不过那个官司……也很难赢吧……”
“对。对方家里有钱有势,是某个地产商的儿子,不能多说,反正开的是法拉利。
晚上酒驾撞了三个,李埃的老婆和同事去世了,还有一个男孩子躺在重症室里,另外两个人一个觉得人没了钱要拿到,另一个巴不得拿了两百万救人。
三个人心不齐,李埃一个人讨公道想把公子哥送进监狱,希望渺茫得很。
律师和我说,受害人同时起诉索赔才可能开庭,现在时间拖得久了和解费也加码了,另外两家都觉得李埃很固执。”
“他就是觉得不公平吧,三条人命六百万,按照有钱人的逻辑,已经是很贵了。但醉驾致死三人,判个死缓无期对他来说都不解恨。”
“只可惜这世界上没什么公平可言。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腔热血就能实现理想,渐渐地”先是知道钱能办事,后面会发现权利比钱更有话语权,禁声都可以。
长辈口中那些希望我们做官的愿望都是碰了壁领悟到的,活得越久见到的不公平的事情越多。
在上海,只要不倒霉遇到什么事情,安安稳稳小富即安还是能做到的,只是李埃成了比较不幸的那一个,又不想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认输。
为了官司他把房子卖了,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山穷水尽到了关店的程度……他什么都不和我们说。”
“凭什么关店。”赵孝柔指尖架着电子烟吞云吐雾:“我赵孝柔第一个不允许。”
惴惴不安的胡羞在大会前夕认认真真地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前一阵经常装作很忙,犹豫了半天开口找爸爸借5万,想帮李埃凑钱付房租。
果不其然被爸爸追着问到原因后,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现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去搞休闲娱乐被相亲对象嘲笑已经很丢人了,现在还找爸爸要借钱帮朋友凑房租。
我不禁想你在上海混得有多差,要来找我低三下四。要不是看在你最近工作很认真,我简直要打电话去质问你妈,怎么教养出你这么个歪心思多的女儿。如果这个朋友能和你结婚的话,我考虑一下……”
胡羞默默地把电话挂了。周六的大会结束后她也没急着去雪国列车,而跟着师姐悄悄去展览中心做了一场同传,拿了八千的口译费。
如果每周能这么稳定地那一场口译费,一个月能拿到三万块,也算是能帮李埃凑到一点。
结束后胡羞累得到头便睡,最近辛苦一点,就不要去见秦宵一了,实在觉得思念他,就周中找一场去和他聊聊。
而想到李埃付不出房租,梦里跛脚的李埃关店没了下落,醒来的胡羞连498也没舍得,只在大众点评看准了场次,发现周三的最后一场结束是十点半,加了班之后去了安全出口的那条街等。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秦宵一和其他人一同出来,胡羞轻轻地招了招手,秦宵一竟然看见了,跑着过了马路。
胡羞总觉得这个瞬间像在做梦——就算是梦想中能够恋爱的男孩,这也过于帅了吧!
“最近没见你来。”
“最近有点……”
“穷。是吧?我以为上次叫你不要来,你就真的不来了。”秦宵一咳嗽了一声:“很少有人这么听我的话。”
“想见你还是会来,你看我这不是……来后门找你。”胡羞为了避免尴尬,立刻补上了下一句:“因为朋友遇到点事情,急需用钱,我就想凑一点帮他。”
“很亲的朋友吗?”
“是之前来过的一个有些跛脚的男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他有家咖啡店开在愚园路,最近遇到资金问题,可能要倒闭了。
我不想看着朋友经营这么久的店就这么关掉,总要力所能及地帮他,虽然……我也没有什么钱——甚至都舍不得来玩雪国列车。”
“没必要一直刷。”秦宵一伸了个懒腰:“剧情你还没看吐吗?而且这个行业没你想得那么单纯,没必要一直到戏里见我。”
“哦?不单纯?”
“你不该问我后面那句吗。算了——你真的有点呆。最近我戒酒,晚上正好想散步,送你回去。”
秦宵一语气轻松地往前走,胡羞回忆了半天,终于想明白秦宵一在调戏他,立刻追了上去。
今天她下了班换了双运动鞋,秋风微凉,她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线衫盖住了板正的衬衫,并肩走到秦宵一身边,发现自己的眉毛刚到他的肩膀。
影子里两个人的腿被拉得老长,秦宵一开口说:“你看我们像不像两个圆规。”
这清奇的脑回路。胡羞本来只想在安全出口看他下班,结果意外地又变成了……被秦宵一送回家。
他似乎有点喜欢轧马路,和他在笔直的大路上回家,听着秦宵一讲起在不同的剧本杀里做NPC,到了现在已经是第四家,胡羞有点惊讶。
同学请假去剧组拍戏,他似乎很舍不得在学校上课的机会,只在周末和假期接一些TVC和短片的拍摄。
到了大四,他密集地开始做NPC,对于这种新型的互动小剧场驾轻就熟。
胡羞看着秦宵一的侧脸,脸有点红:“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不去拍戏?”
“目的也很简单,为了赚钱。剧本杀NPC对我来说,是份快钱。”
“是工资很高吗?”
“不是。但是对我来说,还不错。”
具体的内容都没有展开,他不想说。夜风里胡羞的头发被吹起来,拂到了秦宵一的手臂;待胡羞发现的时候,看到灯光下秦宵一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进小区,胡羞都没能找到更多的话题——翻译的内容,他这种帅哥怎么可能感兴趣。
到了单元门楼下,胡羞招了招手:“接下来可能都没办法来看你了。为了朋友,我都得去做翻译。”
“没问题。胡老师让我看到了人身上应有的血性和情感,我很敬佩。”
“说得好像你没有似的。”
“我?”秦宵一落寞地笑了笑:“也许吧……”
胡羞没想明白那个笑容的含义。
半个月过去,赵孝柔果然在三个人的小群里传来喜讯:“离婚成功……”
胡羞赶到时赵孝柔已经坐在咖啡店最里面的位置喝咖啡,李埃的新品摆了整整一桌。
赵孝柔看到胡羞很兴奋:“快来,李埃又有新的soe了!”
满桌的咖啡壶和各种图案的拉花看得胡羞一阵心悸。这个时候本来该喝酒……
不对,赵孝柔来折磨李埃,必然是让他拉花,进新豆子,以及研发新品。
照单全收的李埃墨绿色的围裙上胸针一闪,是一年前和赵孝柔打赌输了被戴上的,寓意很霸权——无条件接受赵孝柔一切要求。
当然赵孝柔除了要李埃帮忙在旅游的时候带电子烟,做咖啡,偶尔把钥匙给她躲避吵架,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现在赵孝柔把腿一叉,整个人横在两张凳子上:“REGARD续租成功,我离婚完毕,胡羞也有了秦宵一,我们是不是该大肆庆祝一顿。”
“我没有得到秦宵一……REGARD续租了?”
赵孝柔抢在李埃前面回答:“是啊,有高人出手相助。”
“天啊……”胡羞兴奋得猛鼓掌:“我还和秦宵一说朋友的店要倒闭了很伤心,等有机会可以带他来玩了。”
“你们俩进行到约会这一步了?”
“只是……我想的。”
“靠。胡羞我提醒你,现在我离婚完毕已经是单身了,有钱又貌美,你再不下手小心秦宵一被我睡了。”
李埃的外卖来得正是时候。花胶鸡和海参鱼翅捞饭用锡纸层层裹着,陶锅揭开盖子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很快就充满了房间。
李埃对热气腾腾的晚餐很满意:“这样喝咖啡就不会伤胃了。”
“哎哟,李埃,不要时时刻刻都想着养生,这个时候该吃什么?麻辣爆肚,爆炒腰花,变态辣鸡翅,吃完去蹦迪。”
胡羞看着四目相对的李埃和赵孝柔,李埃的目光温柔,皱眉头三秒钟还是松开了:“我是看你瘦了。”
还不是瘦脸针——直男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胡羞默默地吃饭,听着赵孝柔飞去深圳离婚的壮举,一周之内跑了几家银行提供所有的支付记录和还贷流水,虽然是共同还贷,扣卡记录一直是赵孝柔本人。
把夫妻购房占比划分的清楚工整,又把购买时和现阶段市价都调查清楚,犯了重大错误的王光明最后只分走了150万。
而那栋价值970万的南山区学区房,赵孝柔依旧享有居住权,并且租给了高三生每月收租。
赵孝柔从卡里划出150不无心疼,但不断溢价的学区房留给自己依旧旱涝保收。
杀人诛心的是,这件事也被赵孝柔发微博公开处刑,王光明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做网红,没有点真本事和数据文案能力,也走不到赵孝柔这个程度。
“得预祝我复出胜利。涨了一百万的粉丝,我的头条费用涨到10万了。
又有MCN想要签我,我不同意,但是接下来也的确没想好怎么样才能更上一层楼。”
“难道担心没有王光明就不能成功吗。”胡羞笑了:“我不觉得哦。”
“当然,我的几个账号以他的视野也推不上去了。夫妻一场本来感情还不错,但是最后抢房子这件事情,真是让我对他最后一点点的感情都流失了。
接下来我只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他,下雨天担心他埋得够不够深,骨灰盒漏不漏雨,天干物燥的时候会不会因为静电起火连盒子也烧成灰。”
李埃摇了摇头:“这张嘴真是不饶人。胡羞,我在楼上包了蛋糕给你们,麻烦你去拿一下?”
楼上是李埃在里面老房子租下的二楼,老旧,却自己布局得别有洞天。
十个平方的小房间里,用绿植隔出的床和办公桌,素色的床品和桌布不吸光,整间通透;墙上用鞋盒拼出的马赛克格子,鞋盒上摆着收藏的运动鞋,格子颜色渐变,整面墙规整得像橱窗里的展品。
愚园路的门面房是翻修过的老房子,里面的依旧年久失修,卧室和厨卫分开,需要走出门来拐进洗手间的老式格局;楼梯松动且有掉落的木屑,胡羞每次踩上去都觉得楼会坍塌。
但她很喜欢这个房子,李埃无论卧室还是洗手间都布置得及其温馨,暖色调看起来毫不冰冷;下了楼走一小段迷宫般的路就钻进闹市的感觉,闹中取静,像李埃创造的不可思议乐园。
他曾经是经常登上安邸的设计师。
冰箱里果然有订好的蛋糕。端着蛋糕回来的路上胡羞一直纳闷,为什么要把蛋糕放在楼上,明明放在楼下更方便。
从后门往里走,布帘没掀开,赵孝柔在和李埃正在说话。
“一年的房租不算什么,就是我两个月的广告,也许三个月,不用太放在心上,认认真真打官司。
当然,如果真的打不下来……就和解吧。我觉得你妻子……也不会怪你的——这不是你的错。”
“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不用,就当我入股了。”
“入股有入股的说法,现在你帮我度过难关,于情于理我也要还。”
“非要那么见外吗?”赵孝柔手接过咖啡,眼睛却盯着低头的男人:“李埃,我必须要提醒你,我现在单身。”
“我知道……”
空气中有长达两分钟的沉默,不是僵持,也不是围堵,赵孝柔握着咖啡杯静静地凝视着收银台里的男人,男人用纸巾安安静静地擦杯子——
锃亮的实际上根本不需要擦拭,却被迫成为了转移尴尬的道具。
赵孝柔收回目光,及时地看到了拿着蛋糕出来的胡羞:“胡羞,既然我恢复单身了,是时候去雪国列车调戏帅哥了——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