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没有,我真的没看错,昨天半夜三点,他在我家楼下。”
“秦宵一下了班跑到你家楼下还等你,也不上楼,这听着就很离谱啊,难道不该上楼找你?
以及你们俩认识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加联系方式,离谱。”
“大概只是跑来发呆吧。我们也得改改称呼,他叫刁稚宇……”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会跑三公里开外发呆的,动动脑子好不好。
刁稚宇不是对你有意思,我赵孝柔把面前这一排摄像机吃进去。
不说了,开拍了,早上九点拍广告,不是为了这十万块的合作费我才不会起这么早,还要被晒,水光针是白打了。”
赵孝柔的话不能全信,毕竟想想李容和蓝发贵妇说我们结婚那个表情他还记得,效忠祖国,忠于老婆的台词也是他亲口说的,没跑。
而睡了个好觉之后头脑通透,胡羞还买到了生煎和豆浆——
错误估计了重量,她叫了四两生煎,现在桌上两大盒生煎像要给迫击炮装弹。
电脑上新的排班文档发过来,胡羞看了一眼——这生煎有去处了。
自从认识了裴医生,她都会多留意排班表上的裴轸,最后一年住院医师的他晚上八九点下班,遇上棘手手术通宵熬夜;除此之外每周有三个夜班,每周工作时间八十个小时。
除此之外,还要研究课题写论文,交大医学博士在读,整个人勤奋得没有休息时间。下夜班时间,他多半还没吃早饭。
认认真真盛了十二个生煎,一次性饭盒堆得像座山,胡羞溜进裴轸的办公室放在桌上准备跑路。
结果走到门口撞了个人,擡头一看,裴轸。他的单眼皮是真的单,鼻子也是真的直,没睡醒的时候眼睛像是刀片割开一个口子,又细又长——不丑,甚至有点迷人。
裴轸个子不矮,靠在门口也真的是快睡着了:“找我有事?”
“没有,放排班表。”
“哦。不过下次不用放了,之前跟你要排班表是为了躲护士长介绍的相亲。”
“早餐,你给我的?”
“对……”
“谢了……”裴轸白大褂往椅背一搭,衬衫甩在肩膀上穿着T恤就准备下班——11月,他不冷?
下一秒他停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不行,我太饿了。”
走到门口就听见裴轸吸溜汤汁的声音,是真的饿了,十二个生煎风卷残云。
雪国列车后台这些演员五分钟吃饭的样子也差不多,演员,医生,戏一场接一场,手术一台接一台,工作时间都不是能轻易坐下享受的职业。
这样比起来,她还能走去食堂排队,吃完饭溜去买杯咖啡,算是悠闲。
连续十天,胡羞都没有再去雪国列车,在手机上划了划其他的剧本杀,看评论都略显无聊。
唯一一个有些兴趣的在遥远的郊区,50个真人NPC五十个玩家,十个帮派,演员都是上戏的学生,听起来非常诱惑,但场次仅周末开放。
周末都用来简直做翻译,断断续续竟然存下了五万块。
果然稳定的收入外加不胡乱挥霍,人还是能积攒一些积蓄的。
当年往死里练口语考翻译的日子回过头来想,还是值得。
坐在郊区的森林公园,胡羞看着赵孝柔拍视频,宁泽臣躲在镜头外逗她笑的样子,隐隐觉得赵孝柔的墨镜肯定会穿帮。
果然,拍完了两个人朝着胡羞走过来,赵孝柔故意在撒娇:“你就是故意捣乱,这些素材全都废了,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墨镜里晃。”
“非要戴墨镜,这就是个公园而已,当网红真累,矫揉造作。”
宁泽臣盘腿坐在草地上,手在赵孝柔脸上戳了个酒窝。
手当然被嗔怪地打开:“要你管……”
造了什么孽,来公园看别人秀恩爱。胡羞坐在野餐篮边,闻到了面包的香气,悲苦地叹了出去。
手机震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李埃找我们周五去喝咖啡。”
“哦……”赵孝柔正在铺野餐布,篮子里摆的是饱满新鲜的水果和三明治,她有备而来。
“什么地方?带上我呗……”
“不,那是我们的秘密乐园。”
“我可是你男朋友。”
“私联罚款两千。”
宁泽臣耍赖一般搂了赵孝柔一把:“宝贝,没关系的,这不是雪国列车。再说,真的被发现了就说我们早早就认识呗。”
谁知道赵孝柔立刻推开了他:“是你先说要和我在戏外保持距离的。现在想单方面修改条款,问我了吗?”
赵孝柔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宁泽臣楞了一秒,还是笑眯眯地贴在他身边。
他贴身的运动线衫里肌肉绷紧,整个人努力地散发魅力,像是生怕被赵孝柔抛弃。
之前对待王光明的道德压迫,赵孝柔总是装得温柔体贴,看似照单全收,实际上只助长他愈演愈烈,王光明煅烧成瓷器,最后再亲手砸碎。
现在她直接尖锐又果断地对待宁泽臣,表明身份,再也不做男人的奴隶,反倒让宁泽臣更迷恋。
想想自己被前男友抛弃的理由,自己唯唯诺诺地在身边忍让,一切照单全收,自己见到的最多的表情就是……嫌恶。
男人真是神奇的动物。或者说,人性一贯如此。两个人谈恋爱就是就是坐跷跷板,玩拔河,天平上面摞砝码,快乐地摇也好愤怒地角力也罢,没有绝对的平等,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发什么呆呢?还在想刁稚宇啊。”宁泽臣尴尬之余,手指在胡羞面前晃了晃:“都和你说了这是工作,也没必要不见刁稚宇嘛。”
“见你们还要花钱。”胡羞靠在树上两手垫在脑后,看到宁泽臣把目光挪在自己胸前,翻了个白眼:“看你们在戏里揩油赚外快私联,有什么意思,任务我也做得差不多了。”
“看出来了,这是有怨气。”宁泽臣笑了:“和你们工作摸鱼一个道理啊,我们在里面有小动作,其实和偷懒一样。
刁稚宇赚钱也是为了拍作品,不是说真的跟富婆献身,你有什么可吃醋的。”
拍作品。胡羞在心里默默记下,表情却依旧失落:“也许我在他面前表露的喜欢太多了,所以对他来说,我并不是那么重要吧。”
赵孝柔拍了拍胡羞的腿:“你现在对秦宵一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是时候该改变一下自己的人设了,一味地表露真心疯狂告白,男人是不会对你多在意的。
我觉得你不下楼这个开头很好,是时候反过来让他追你了。”
胡羞并不回答。从秦宵一到刁稚宇就像是自己感情发生了变质。
如果秦宵一的深情和孤高是她着迷的理由,她着迷的也只是刁稚宇的演技而已。
李容奸猾无耻,却证明他维护客户有多敬业。昨晚流着眼泪还是没有下楼,她自己也没想通。
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下去,下去你就输了。
就算是个爱情剧本,高级的演法也应该是让他慌乱一次。
但现在僵持着不去雪国列车,她也许的确再也见不到刁稚宇,毕竟来到自己家楼下的机会也就那么一次而已。
本来没什么,见到同在蓉城的宁泽臣,让她更加思念秦宵一了。
没有去雪国列车的第十一天,周五,胡羞下班前桌上放了个袋子,一份GODIVA巧克力,里面有个纸条,像天书一样写了几个字,胡羞在地铁上破译半天才读懂:“十二个生煎,谢谢。”
礼盒里大概是十二块巧克力,这字体一看就是病历写多了。
提着巧克力到REGARD,赵孝柔在帮李埃包豆子。
用牛皮纸包着的250g的咖啡豆,密封好装进感恩节纸袋,冬天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来了。
赵孝柔的视频里正在答疑。她的页面专门找了剪辑师,左边是网友的提问,右边是她拿着手机做评论的样子。
她的视频已经完全不是从前娇俏的模样,整个人焕然一新之后,情感答疑也刻薄了不少:“柔柔,有个相亲对象说对我一见钟情,半夜发消息和我说。
如果愿望可以实现,上辈子和下辈子都想和我在一起,喜欢我到什么程度,说带回家爸爸一定喜欢,未来儿子看到我也觉得我是理想型——请问我该怎么回答。这还不简单,癞蛤蟆做三代,金蟾世家啊。”
“柔柔姐姐,你能告诉我爱情的意义是什么吗?男朋友经常加班不回家,借口有饭局。
这位朋友,爱情是没有意义的,这种广博的理论知识就不要去参透了。
反倒是该把眼前的问题想清楚,他没有时间陪你,你就也不要留时间给他,这世界上除了他还有三十五亿男人呢。”
“’柔柔你好,我是一名男粉,看到你离婚做自己非常为你开心。
现在你的理想型是什么呢?会因为离婚而有自卑情绪吗?’
特别谢谢这位男性朋友,我近期不想再恋爱了,享受单身,事业不会抛弃我。
但离婚是很正常的关系的结束,不是这个人有行刑记录,把概念还是要分开一点,离异这个词是戴着有色眼镜,我就是单身。”
享受单身——宁泽臣就在十公里外,下了班就会飞奔到霞飞苑和她私会。
胡羞笑着问赵孝柔为什么要开着自己的视频,自恋也要有限度。
赵孝柔带着一次性手套非常认真地给豆子称重:“给自己刷刷流量,多一个是一个。”
视频上闪过的弹幕并不友好。胡羞尽力把注意力放在内容本身,还是被鼻子动了吧做了多少项目适可而止吧骚货这样的话吸引了目光。
做网红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胡羞弯腰系鞋带:“这么直白地说话,会被骂的。”
“无所谓,越折腾越吸引眼球。这世界上的机会就是留给有表达欲和表达得好的人的。
唯唯诺诺的那套人设我不需要了,今天开始我要做自己。”
“会不会有人说你转变过大?”
“会啊,但喜欢我的人还是会点关注的,因为我有趣有梗又有钱。”
“我总觉得,小心使得万年船……”
“拜托,我这种自媒体博主,小心翼翼,不会有人记得我的。”
“不会啊,百花齐放的年代。”
“百花齐放就意味着没有一朵是出众的。主要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打造风格,没有风格和性格的人就是不会被人记住,就最简单的来说,穿衣服是最快的。
倪妮和井柏然穿优衣库好看是因为他们是倪妮和井柏然,张江男穿迪卡侬北面大鹅依旧是张江男。”
二十分钟豆子很快装完。李埃一直没插上嘴,听到这句被逗笑了:“你看,赵孝柔开始卖耿直人设了,粉丝反而比从前多。”
“因为大家现在都不喜欢看唯唯诺诺的小女生了。从前男生看我的也不少,多数是从看女朋友的视角在审视我,女生在跟我学怎么做娇妻。
现在关注我的新粉丝多半都是女孩,想看的当然是我怎么做独立女性。”
“于是就只说实话?”
“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一定是实话?只是营造痛点让人吵架罢了。
我现在的微博下面经常有人骂,话还都很难听,男的说我离婚了做泼妇,虚荣风骚没人要,女的说怪不得我被老公出轨,因为我口出狂言——妈的,这群婚驴。
但也托他们的福,我都不需要买水军,全都是大活人真情实感地在敲键盘,有时候他们还自己分成两派开辩论会呢。”
“瞧瞧,黑化的赵孝柔多么恐怖。”
“只是看透了而已。小时候总听父母教育我顺应规律,长大了我才明白,成为坏人越早过的更好。
觉得靠权利获得便利的人都是贪污受贿,觉得长得漂亮的明星就都是潜规则,而现实生活中呢?
转发抽奖直播间刷优惠券比谁都起劲。当然不是说这种人就坏,但是利益摆在面前的时候,动摇很正常,数额大小罢了。
说资本资本割韭菜可恨,一旦握着镰刀的是你,看到血只会越来越兴奋。
可能你会鄙视网红买数据热衷撕逼喜欢话题,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精靠着扭曲的情商在这个圈子里左右逢迎过得还不错。
嫉妒得到权力和钱的人无非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怨天尤人是因为自己没有分到一杯羹而已,尝到甜头的人只会迅速融入其中。
看透了规律,大大方方做坏人,不那么可耻。怎么,觉得我坏?”
李埃和胡羞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赵孝柔绷着的脸突然松了下来:“放心,只是给你们讲道理罢了,我不会把这些话摆到台面上说的。”
“那就好……”
赵孝柔靠在胡羞身上:“你有没有发现,李埃现在不和我多说贴心的话了。”
“你有男朋友,我要避嫌。”
胡羞不可能没发现赵孝柔不高兴。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在李埃面前撒泼,赵孝柔对李埃虽然蛮横,但绝对不逼问,之前说自己单身已经是最大幅度地降低矜持。
她只挂靠着胡羞的肩膀:“没劲,有了爱情就没了友情,我只能尽情享受男人带来的快乐了。”
“比如?”
“我买的按摩油到了,今天回去徒手按摩八块腹肌。”
这话说完李埃的背影僵硬了。胡羞心里暗暗地想,女人真恐怖,尤其这种谈了恋爱心里还记挂别人的女人,只要李埃不把吃醋说出来,她就会一直阴阳怪气下去——为什么自己要在这种场合。
有人说爱情在婚后遇到的几率有多少,答案是百分之百。
而其实如果不是命中注定,多半的人都会在交往过程中再次遇到爱情,接下来的无非就是人性的考验。
胡羞少女时期和同桌胡闹,开玩笑说恋爱,而隔壁班打篮球的男孩靠近她时,她第一次到了恐惧这种同时喜欢两个人的感觉让她害怕。
十八岁那年妈妈带朋友回家时,想到出走的爸爸之余,她也终于名字,自己当年的恐惧并没有错,这种自己曾经觉得错误的心动,就是人之常情。
能够遇到真爱的几率甚微,很多人出轨,不代表前序的恋人在心中没有分量。
所以那些能够两情相悦,命中注定般相互吸引的人,是有多么幸运。
卷闸门传来声响,把屋里三个人吓了一跳。十点钟的愚园路打烊的店过半,来敲铁门的声音不大,也足以让人恐惧。胡羞看了眼李埃:“不会是打官司的富二代吧……”
“不可能。他巴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来恐吓我可是对自己官司不利。”
赵孝柔架好了手机:“别管是谁,这晚上放着别的店不去跑这儿特意来敲门,还知道里面有人,肯定是熟人。”
“宁泽臣?”
“不会,他今天主角,上班呢。哇到底是谁,说不定我下一个爆款视频就要来了。”
卷闸门慢慢升起,胡羞心砰砰地跳,总觉得是身体失灵了。
赵孝柔的手机录到一半,也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哪……”
李埃拉开门,秦宵一。不,刁稚宇站在门口礼貌地问了一句:“您好,李埃是吧?冒昧打扰,我找一下胡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