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羞看着包厢门口的拿着电话听着忙音的刁稚宇,想起在雪国列车的301门口站着,看林秋美拒绝秦宵一的礼物,并只把他当成弟弟的神情。
没有负罪感是不可能的。没有理由的拒绝是最伤人的,林秋美还给了刁稚宇一个理由,而现在她的状态,多半会被误认成一脚踏两船的现场,喝了酒被人抱在怀里,还拒接了别人的电话,堪称杀人于无形。
人赃俱获,无法辩驳。
胡羞此刻也升起了一股异样的胜负欲,夹在两个男人之间被争夺,听起来是偶像剧里再高光不过的戏码。
但她能拥有的无非就是一次选择权,中间可变量因素全靠两个人男人相互调配,你高我低,此消彼长。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烧的寒战给了她灵魂一次颤抖。
是的,命运的剧本,再次把笔递到了她手中。不是想拥有刁稚宇吗?
不是已经吃醋到了极点?不是很容易被裴轸激将吗?这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他可能再次动摇,试探到天荒地老,暧昧了这么久,是时候推他一把了。
她看着刁稚宇的眼睛,是在雪国列车时歆羡的眼神,是雨中被淋湿的怯懦的可怜;是发烧时涣散疲惫的目光,掺杂着在裴轸怀中被发现的愧疚。
如果本来没有自信,那么刚才同传箱里圆满完成的翻译也给了她自信,不要怀疑自己情绪的传达力,刁稚宇,看着我的眼睛,被激怒,被刺痛,被欺骗。
对,就这样,从你爱而不得的人设里走出来,拥有我。
刁稚宇冷着脸走过来,定定地看着裴轸,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像是把她生生从裴轸怀里挖出来。
包厢整个非常安静,金医生站在旁边插着口袋,脸上有种年龄和阅历带来的无力。
“她感冒还没好,我先带她回去了。”
裴轸并没有放开胡羞,看到她皱眉头的表情才松了手,胡羞按住了刁稚宇的手臂:“同事的欢送会,你怎么知道的。”
“我叫他来的。”裴轸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退场像在营业:“晚安,胡老师,早上六点我要去机场,再陪他们待一会儿,就回家取行李了。”
一切像是完美的卡点。分开时间引两个人来送别,又让后来者看到,胡羞终于明白了裴轸说自己不是个好人的高明之处,每次都不过分,却都精准地点燃刁稚宇的愤怒。
发烧令她浑身虚弱,醉得有点来火,她在漩涡中心站着,神志清醒地等着刁稚宇的回击。
刁稚宇握着胡羞的手把她往身后带,笑得勉强:“如果你早点说,我完全可以送她过来,再接她回去。
甚至完全可以陪在这儿和你们一起开欢送会,她发烧了还开了七个小时的会,给她喝酒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说完他转过身搂着胡羞:“不多打扰,我们回家了。”
回家?回什么家?哪个家?我们?
刁稚宇在前面走,胡羞在后面跟,寒冷的夜晚一前一后,安静得只有脚步声。
第一步结束,此刻说什么都是辩解,演什么?没有台本,对手已经被激怒。
即兴发挥题目来了:如何哄生气的男孩,前提是他撞见了你在和另一个追你的男人拥抱,五味杂陈地想找他解释,有条理地表现出来——还没想好。有没有场控给她个耳麦教教她此刻该说什么?
保持了基本的理智打车回家,刁稚宇本来已经关上了车门,又气馁地拉开坐进了副驾驶。
隔着一张副驾驶靠背,谁都看不见彼此的脸,该死,心烦意乱。
如果一会儿下车,她需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1.裴轸的欢送会早早就说了,落水之后听到赵孝柔的消息急着回来,一来二去忘了时间;2.和裴轸的拥抱只是道别,他出现的时间卡得太巧,巧到她甘愿被质疑,就像撞到林秋美那次一样;3.裴轸是好同事好男人好朋友,但他去美国是为了前女友,这是刚才聊天里最有用的信息;4.我们能不能不要有那么多给对方造成的巧合?5.我喜欢你……不会有人再比你更重要了……
车子到了单元门,胡羞下了车,刁稚宇跟下来,明显是有话要说,看到胡羞咬着嘴唇,好好一个冰山帅哥,此刻冰山裂了。
“林秋美的那次,你是不是一定要报复回来。”
“我没有……”
“在我这儿受过的伤,是不是都要还给我?”
本来准备的12345开不了口,突然又下了雨。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有点疼。刁稚宇的追问还没完:“确认喜欢裴轸吗?舍不得他对吗?如果这样,就别再吊着我了,连着被伤害两次,我也很受不了。
把我拉到戏外一次次刺激我,我不是你陪玩的工具,也不是你的演技老师。”
“对不起……”
以退为进……
单元门咣地一声关上,胡羞跑上楼关上门,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戏到这儿,如果他不追上来,两个人的故事也许随时结束。
雨来得那么及时,大到让她害怕,两年前的那个冬天。
曾经答应过她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人,冷冰冰地和她说:“我们还是算了吧。”
逃走总好过再听到一次。
关上门回过神,她认真地回味刚才刁稚宇的眼神。自从在雪国列车的最后一场,她捂住秦宵一的嘴的一刻,他的眼神就变了,是他说要追自己。
那么因为刚才的拥抱就让这一切结束吗?她准备好孤身的生活了吗?
经历了雪国列车十七次的洗礼,戏外这么久的相处,只因为这一个拥抱,就让刁稚宇就在她生活中消失?
赌——就赌他会不会上来!
胡羞在黑暗中站定,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声响——没错,脚步越来越近,的确走到了六楼。
爱情哪有什么逻辑可言,剧本是她临时改写,对方上不上钩全靠主观能动性。
但脚步声的确在他门口停止,属于秦宵一的脚步声她听了太多次,现在是揭晓答案的时刻了。
我拉开门的瞬间就是我敞开心扉的最后一次,看你怎么接招……
他大步跨了进来,顺手带上门用力把自己抵在了墙上。
旁边的凳子被带倒,巨响把她吓得一抖。被这凶猛的气势吓了一跳,刁稚宇的脸和自己大概三毫米,黑暗中谁也不发一言,他的鼻息都喷到自己脸上,有愤怒,有欲望,现在她躲不了了。
“为什么挑中我?是看我好欺负吗?雪国列车里那么多演员,是早就发现了我心软吗?”
“不是……”
“裴轸不会让你幸福的,我才会。”
“你……”
“是我年轻,不值得信任吗?是父母觉得做演员的男人靠不住吗?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如果一开始你就觉得我在演,那我没什么能说的,我道歉。
我这么拙劣的办法都能被你当成手段,真是太对不起了,现在我……也很糊涂。”
“林秋美借我和耿忠良分手,是因为我们太穷了。一周有五天,每天18个小时困在剧场里,打赏不固定,吃饭时间都没有,玩家都觉得我们是NPC,负责推进剧情的机械,或者把我们当成意淫对象,每个人都自我怀疑这算不算做真正的演员。
对林秋美没能分清戏内戏外,是我的问题,但我们都是演员,这些是意外,你也是意外。”
“对不起……”
“休想把我困在秦宵一的剧本里。在两个男人之间摇摆不定,秦宵一和宁泽臣的那一套,我受够了。我是活生生的人,喜欢你的男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手机的光亮微弱,她却依旧能看见对方的脸,要死,为什么浑身都湿了,眼睛红肿,她是惹哭了面前的演员吗?
此刻几分真实,几分扮演?
她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但对着淋湿的楚楚可怜的男孩,她投了降。
嘴唇相碰的刹那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年轻男孩嘴唇很凉,鼻尖也冰冷,像是心先凉透。
他手肘贴在墙上,弯下腰,贴得她那么近。没有薄荷糖的味道,也没有洗衣凝珠的香气,有的是雨水和冬夜的潮湿,还有男孩在黑夜中偷跑出来的委屈。
她把抵在对方胸口的手臂抽走,整个人站直了些,踮着脚,吻的位置向上挪了挪。
对方的手捉住了她,十指交握,另一只手落下来覆在她的头顶,顺着脑后慢慢地滑下来,插进她的头发停在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让她头皮发麻。
嘴唇贴着嘴唇,胸口贴着胸口,小腹贴着小腹,这终于像次接吻了。
掌心逐渐升温,舌头探开了嘴唇,像一把打开陌生大门的钥匙,交缠的舌头搅乱了她的大脑,嘴唇裹住她的,轻轻地吮走了她的灵魂,贴着的位置都变烫了,唇齿,胸口,腰腹……潮湿像是把干燥的花朵浸湿,泡开,再一点点膨胀。
这种烧得她大脑空白的经历她还没有。糟糕,不会思考了……
站不稳扭动了一下,她的后背按开卧室的灯,好亮!窒息的吻就这么停了?
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刁稚宇把手伸到她后背,灯啪地关了。
这剧情她不会了!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别说了……”
对方倒像是很清楚下一步怎么做,整个人拦腰抱起,人贴到床上就多了一床人肉被子,感受到对方身体异样胡羞才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灯一开一关让她稍微清醒了点,大脑疯狂运转:他究竟有多少个前女友,为什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接下来他是不是真的准备……关着门又没开灯……孤男寡女,这次真的很难收场……
他的动作放慢了,像在请示。胡羞没动,只感觉他撑在半空,人压在她身上,不重;一只手在她腰间轻轻地抽她的线衫,手指碰到腰间轻轻地往上走,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有再吻,像在黑暗中看她。
这种肌肤之亲令她欲罢不能。
门外像是有上楼的声音,南方老房子的墙皮比脸皮薄,说话声都听得清楚,真是不合时宜。不对,这声音是……
“71单元602,家里有人吗!”门外咣咣地凿门:“开门!”
这么晚了还有人擂门?胡羞开了灯,不说魂飞魄散也吓得牙齿发颤:“谁……谁?”
“警察!”
啊?刁稚宇深吸了几口气撑起身体,平复了呼吸,开了灯去应门。
胡羞一脸痴痴地打开卧室连通厨房的小气窗,警察走进门来:“你们怎么回事,隔壁603报警,说有个男人在门外,还听见房间里有响动。你,身份证拿出来;屋里那个,你也出来。”
深更半夜,说话很是刺耳。小警察向屋里探探头,眯了眯眼睛;
胡羞把线衫塞进裤子,整理了头发走出来,神情欲盖弥彰。
刁稚宇默不作声,顺从地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照片英气逼人,线条干干净净,胡羞瞥到警察的登记,刁稚宇,籍贯沈阳市,1996年8月2日出生。
“声音怎么回事?”
“电跳闸了,我把凳子踢翻了。男朋友车丢了在楼下找,上来帮我推电闸,响动比较大。邻居是位姐姐对吧?对不起让她害怕了。”
自己的房子终究自己更清楚,慌乱中编故事,思路比刚才黑灯瞎火清晰多了。
“你的身份证,也登记一下。”
胡羞乖乖地拿出身份证,警察拿着两张身份证仔细比对,擡头看看胡羞又看看刁稚宇:“差这么多岁数啊,关系正当吗?”
“当然正当……”妈的,姐弟恋不行吗?
“大半夜的声音轻一点,借房子多半都是独居,风吹草动就叫我们过来,出警也很辛苦的。”
老警察带着小警察在屋里环视一圈,鞋子也没换,瓢泼大雨,泥水踩得满地都是。
还是老警察闻到了两个人的气息不对:“年轻人,声音小一点。”
胡羞这才明白什么意思——拜托,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
被搅和了一通,两个人的火被熄得干干净净,开着窗缝想听雨声,又被砸进房间的大雨点被迫关紧。
刁稚宇坐在阳台的沙发上,轻轻咳了几声,胡羞整理脏乱的客厅和卧室,弄干净已经过了十二点。雨还没停,刁稚宇站起身:“我叫个车回去了。”
“等雨停吧……”
两个人又是长久的沉默。胡羞坐在梳妆台,悄悄地看刁稚宇一眼,他四处打量,眼睛回到胡羞身上,脸整个红了——刚才不是很勇吗,现在怎么又变回害羞的样子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学会在雪国列车暗箱角色时曾经问客服Niko,秦宵一私下是个什么样的人。Niko的回答很简单:是个害羞的男孩。
房间里荷尔蒙的气息都散开了,留在原地的只有眼睛乱瞟,顾左右而言他的年轻男孩,警察叔叔造访一下,他就像是真的被抓到做坏事一样……
“你……要不要吃东西?”
“我不饿……”
“雨可能很大,实在不行,你就睡我的沙发好了……”
“不用,我过会儿就走。”
说到这儿,刁稚宇突然看到了墙上贴着的婚书。蓉城公证处的冯酉金和徐真平结婚登记,被撕坏了又一点点拼贴在一起,在书桌前端端正正。
两个人一同看着那张婚书,胡羞转身去冰箱找东西,喝酒喝得不舒服,得找点充饥的食物,酸奶,车厘子,还好,招待客人也不算寒酸。
“你之前和我说把婚书扔了。”
“没有……”
“那为什么撕了?”
家事总不想让他知道,又不想再说谎,胡羞背对着刁稚宇,洗车厘子的手没停:“不是我故意要撕——总之,我贴回来了。”
一双手环住了胡羞的身体:“刚才说的男女朋友,还作数吗?”
“被警察逮住了,如果你说不行,下次再来,我就真的要留案底了。”
“那,算……”
手臂越箍越紧:“那我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和裴轸再有肢体接触;第二,这家门只能给我一个人进。”
“第三呢?”
“去玩密室和剧本杀只能和我一起去。”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太容易对NPC动心了,你有前科。”
水龙头的水还没停,温热的水在指缝间流进下水管,胡羞听见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和自己说,她有前科。
明明很会照顾人,明明很温柔,明明那么爱吃醋,那你之前是有多能忍?
“既然你是我女朋友了,那我就放心了。雨停了,我回家了,为了不看起来像是个见色起意的人,我不能留在这儿。”
说得好像刚才那个野兽一样的男人不是你……
“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胡羞迷茫地眨了眨眼,自己要说的12345被情欲驱得无影无踪,早就忘了。
走出门时,刁稚宇回过头笑了一下,本以为会留给胡羞一个吻,而他的表情那么熟悉,秦宵一在蓉城举报了宁泽臣反杀了冯酉金时,经常会露出这种得逞的笑容。
胡羞被这笑容弄得浑身不自在:“刁稚宇,你反过来演戏逼我?”
“当然没有……”那个笑容是属于秦宵一的,有点坏,又有点调皮;
很多时候她根本分不清。而得逞的样子她不可能认错,毕竟在李埃的咖啡店装胃痛的那次,他也笑得这么闷骚:“那种事情怎么能演。再说,我怎么能骗你。”
关上门的一瞬间,胡羞长出了一口气——暗恋的女孩,永远不要小看自己改写人生剧本的能力。
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