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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棠不觉再度揪紧了应如寄的衣襟,退开时她听见他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车窗外树影摇晃,他们像在幽静的湖底。
好一会儿,应如寄松了手。
那手臂就那样垂落下去,分外颓然。
叶青棠顿了顿,退回,抽出安全带再度扣上。
应如寄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子,汇入车河。
车子不是往观澜公寓开的,叶青棠意识到,但她没有问是去哪里。
外头流光溢彩,他们独处的空间里却有晦涩的寂静。
而应如寄神情晦暗,像是暴雨将至的天色。
叶青棠大抵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地吻了她,再不能以喝醉为借口搪塞过去。
不能释怀、不能追问、不能解释、不能定义。
他们的关系变成了彻底的灰。
而对于叶青棠而言,这暂时不重要了——因为这个吻,应如寄不能在履行完“责任”之后就将她打发。
她可以接受一切形式,只要与他纠-缠,无论以何种名目。
车最终开到了应如寄所在的小区。
驶入地下车库,应如寄却不下车,只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张门禁卡递给她,告诉她指纹锁的密码,叫她自己先上楼去。
“你要去哪儿?”
应如寄不回答,只说,“你先上去。”
叶青棠不再勉强,下车拿上了自己装电脑的提包。
上楼推开消防门进去,叶青棠蹬掉鞋子,弯腰从鞋柜里给自己找一双拖鞋,没有意外,她之前常穿的那一双早就被扔掉了。
她随意拿了双应如寄的拖鞋靸上,进屋之后发现地暖是打开的,就干脆脱掉拖鞋,只穿着袜子。
不知道应如寄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她心想,他该不会扔下她去赴朋友的聚会了吧。
她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给自己泡了杯热茶,而后从包里拿出电脑,坐到餐桌旁,继续整理表格。
大约过去半小时,叶青棠听见门口解锁的声音。
应如寄站在门前换拖鞋,手里提着两只大号的塑料购物袋。
叶青棠赶紧走过去,伸手去接那袋子,他手臂往旁边一让,不肯递给她。
“很重。”他说。
叶青棠往袋子里瞥了一眼,似乎是食材和全套的油盐酱醋。
“你要自己做饭?”
“我可没这本事。”
进屋之后,应如寄将塑料袋拿到中岛台上放下,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归置。
叶青棠走到他身边去,他瞥了她一眼,这回没再阻止她帮忙了。
食材远不止一顿的分量,肉蛋奶蔬果,门类齐全。
除此之外,还有一束花,多头的粉色玫瑰,也没包装,只拿报纸随意地包裹着。
“你还要去么?”叶青棠低声问了一句。
“什么?”
“先那个电话……”
“不去了。”
叶青棠便将花束抱起来,四下张望。
应如寄看她一眼,走去餐边柜那儿,拿来一只黑色陶制的广口花瓶递给她。
叶青棠接过,洗干净花瓶,灌上清水,从墙上的挂钩上拿下厨用剪刀,将玫瑰斜剪去底端的根茎,一支支插-进花瓶中。
应如寄不由自主地去看她,她那件毛乎乎的外套脱掉了,里面是一件白色毛衣,很敞的一字领,随着她的动作,似乎稍有不慎便会从她肩头滑落下去。
那毛衣质地柔软,像刚刚堆积起来的蓬绒新雪,也将她的脸庞映照出一种雪光般的明净。
她素颜时野性稚气,眉目纯良,谁知道其实没心没肺,杀人却不见血。
花插好了,叶青棠抱起花瓶,在她转身的一霎,应如寄别开了目光。
她似乎被这花点亮心情,脚步都轻快两分,放置于餐桌上之后,她单膝跪在餐椅上,两手撑着桌沿认真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拿过手机,拍了好几张照,这才满意。
没心没肺。
应如寄再度下结论。
叶青棠回到中岛,继续帮忙整理剩下的东西。
袋子里实则剩得已经不多了,食材都已收纳完毕,剩余瓶瓶罐罐的调料,以及一只绑了丝带的4寸左右的盒子。
那盒子是半透粉色渐变磨砂质地的,里面是个做成桃子形状的点心。
应如寄不爱吃甜。
“……给我买的么?”叶青棠问。
应如寄瞥了一眼,淡淡地说:“凑满减随手拿的。”
叶青棠笑了一下,“不是给我的我才不会负责吃。”
“那就扔掉。”应如寄擡手。
叶青棠赶紧端着点心盒两步退远。
门禁对讲声响起。
应如寄绕过中岛朝门口走去,接通解锁。
不一会儿,响起敲门声,应如寄开了门,叶青棠擡眼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高瘦身形的女人,看面容似乎五十岁上下。
应如寄笑说:“家里没拖鞋了,丁阿姨您看鞋套将就一下行不行。”
那女人忙说可以。
应如寄便打开鞋柜,找了对干净鞋套。
女人穿鞋套的时候,应如寄说道:“天冷,又是过节,真是麻烦您过来一趟。”
“不麻烦,我也不兴过这洋节日。”
“我爷爷吃过了吗?”
“吃过了。
女人穿好鞋套,一边取下腕上的皮筋扎头发,一边朝厨房走去,她看见叶青棠了,愣了一下。
叶青棠笑着打声招呼:“您好。”
女人忙说:“你好你好。”
她没问叶青棠的身份,但不住眼打量,又问应如寄:“你们要吃点什么?”
“我买了食材,您看着做。只要不太辛辣的都行。”
叶青棠大致猜到,这可能是给应如寄祖父家里做饭的阿姨。
女人看向叶青棠,又笑问:“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的。”叶青棠笑说,“只张口吃饭的人没有挑嘴的权利,丁阿姨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丁阿姨即刻眉开眼笑。
应如寄心想,谁能禁得住她这套哄人的本事。
丁阿姨手脚利索,没一会儿便做好了三菜一汤,红烧鸡块、清炒虾仁、炝炒时蔬和一道丝瓜汤。
应如寄请她一块儿坐下吃,她说晚上已经陪老爷子一块儿吃过了。
她似乎怕她干坐着,他们吃饭会不自在,又问应如寄,有没有什么衣服要洗的。
应如寄说:“吃完饭我们自己洗碗就行,天气不好,我帮您叫个车,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丁阿姨很爽利地听从应如寄安排。
车将抵达楼下,应如寄将丁阿姨送到门口,又嘱托她带话:“麻烦跟爷爷说我周末回家去吃饭。”
应如寄关上门,回到厨房那儿洗了个手,再回到餐桌旁坐下。
叶青棠递来筷子,他伸手接过。
两人无声地吃着晚饭,只有筷子和汤匙轻碰碗碟的声响。
叶青棠有点挨不住这份寂静,主动开口说:“丁阿姨是照顾你爷爷的阿姨么?”
“嗯。”
叶青棠等了一下,除了这单音节的一声应答,再没有下文了。
应如寄明显不想搭理她。
叶青棠不是很在意,也完全不气馁。
生气和冷落是他的权利。
她尝了口虾仁,夸道:“好鲜。”
又喝一口丝瓜汤,“我其实没有很喜欢吃丝瓜,但是这个丝瓜汤颠覆我对丝瓜的刻板印象。”
最后总结,“为什么都是人,我只会煎蛋,有人却可以烧出这么好吃的菜。”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说话,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那清甜的声音,有种脆生生的利落感。
应如寄终于擡了一下眼。
她正在夹一粒虾仁,筷子滑了一下,又去夹第二次,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她擡起头来。
目光只交汇一霎,应如寄神色平淡地垂下眼。
吃完饭,应如寄起身收拾。
叶青棠要帮忙,他叫她去歇着。
她抽了两张湿纸巾,擦干净餐桌,又在餐椅上坐下,朝应如寄看去。
他正将稍作冲洗过的碗盘放进洗碗机里,淡白灯光下的一张脸,始终没什么表情。
一会儿,应如寄洗了手,从厨房走了过来。
叶青棠这时候站起身,说:“我准备回去啦。”
应如寄顿了一下,“我送你。”
叶青棠穿上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将电脑装回到提包里,将要走,又停下来。
应如寄疑惑瞧她一眼。
她放下了包,走到中岛台那儿,拿上了那盒小甜点。
应如寄此时出声:“你可以吃了再回去。”
叶青棠立即擡眼看他。
应如寄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站定。
从她手里接了盒子,扯开丝带,拿出甜点,又拉开一旁的嵌入式消毒柜,从里面拿出一柄银色的甜点勺,递给她。
叶青棠捏着细长的柄,一勺舀下去。
外壳是巧克力,里面是慕斯,巧克力放了过量的糖,甜得有些发腻。
“你看。”叶青棠忽擡手向上指了指。
应如寄擡头看去,“……什么?”
“Mistletoe(*)。”声音轻如呢喃。
应如寄还未反应过来,叶青棠已踮脚凑近,他只来得及看见,她嘴唇上沾了一点白色慕斯,随即,那温热的触感就贴了上来。
应如寄擡手,却被叶青棠按住手腕,“不许推开我,这是规矩。”
僵持了好几秒,应如寄擡起另一只手,一把搂住她的腰,用力按进自己怀中,只一瞬,她便松了按住她手腕的手,他便顺势擡手,按在她脑后。
她舌尖上还有慕斯和巧克力的味道,太甜了,他很厌恶,却又克制不住,一遍一遍地吮-吻。
他已竭尽全力地冷待她,但总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这吻过后,叶青棠脸颊埋在他的胸口,气息不定的声音,还有几分颤抖,“应如寄,你是不是很恨我。”
应如寄没有说话。
而她笑起来,像递过浸了毒-药的红色苹果,圣经故事里的原罪。
“坏人我来做,你就一直恨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