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是开展前的最后一天,分明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表一项一项执行的,但临到要开展了,还是有一大堆繁琐的细节没有做到位。
叶青棠和伍清舒领着员工和实习生查漏补缺,焦头烂额地忙了一上午。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青棠跟伍清舒打招呼说要出去一趟,可能一个小时左右回来。
“有事打我电话。”叶青棠拿上自己的包,没等伍清舒再说什么就急匆匆走了。
“这是要去哪里。”伍清舒嘀咕。
一旁的陆濯解答了她的疑惑:“可能找我哥去了吧。今天他生日。”
叶青棠开车到了LAB所在的那一片写字楼,找地方停好了车,将后座上放置的礼品袋拿下来。
她在附近的星巴克找了个位置,而后给沈菲发了条微信:哈喽哈喽。
沈菲发来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
叶青棠: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应老师今天在公司吗?”
沈菲:在的。
叶青棠:他忙吗?
沈菲:今天没什么安排,应该不忙的。
叶青棠:谢谢。那我直接和他说。
叶青棠吸口气,从列表里找到那个黑猫头像,点进去。
一句话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一闭眼,点击发送。
应如寄正在审图纸,微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面部解锁后直接便是之前未关闭的微信界面。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手指正要点开那浮到最上方的红点,蓦地一顿,意识到是谁,又瞥了一眼。
和“yqt”这样正经不花哨的微信名相对的是,她的头像是气呼呼鼓着腮蹬着下三白眼的月野兔。
久了便觉得这头像与她本人莫名契合,以至于似乎已变成她形象的一部分。
顿了好一会儿,应如寄方将头像点开。
叶青棠:有空吗应老师?
叶青棠:我在你们楼下的星巴克,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请你喝杯咖啡吗~
应如寄拿着手机,手指点开了对话框。
绿色光标闪烁许久。
他依稀记得,好像跟谁开玩笑似的立过一个谁白天邀请他喝咖啡,他一定答应的flag.
半晌,他点击键盘回复。
手机就被叶青棠捏在手里,那新消息跳出来的时候她心脏也过速地跳动了一下。
应如寄:谢谢叶小姐好意。稍后要开会,恐怕没时间。见谅。
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种妥帖、客气和疏离。
说不失望是自欺欺人,虽然这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片刻,叶青棠又给沈菲发了一条消息。
大约过了不到十分钟,星巴克的门被推开,穿一身套装,披着件长款白色羽绒服的沈菲走了进来。
叶青棠笑着冲她招招手。
沈菲走到她对面,叶青棠将礼品袋递给她,“麻烦沈小姐帮我转交一下。”
“没问题。需要带什么话吗?”
“不用,我写了一个贺卡。”
沈菲比个“OK”的手势。
“还有这个。”叶青棠递过已经打包好的热咖啡,“热榛果拿铁,请你喝。”
沈菲笑了,“谢谢。你好sweet。”
沈菲推开门的时候,应如寄正起身准备去吃饭。
她将一只白色礼品袋递了过来,笑说:“应总,有人拜托我帮忙转交。祝你生日快乐。”
应如寄看了一眼,伸手接过。
办公室门阖上后,应如寄将那礼品袋打开,出于验证自己猜想的心理。
果真。
那里面拢共三样东西。
一个A5大小的横版活页本,一张门票,一张贺卡。
他先翻开活页本。
本子纸张厚实,一页页更像是卡纸,那上面是用针管笔和彩色马克笔画的画。翻了两页,意识到是一个连续的故事,方翻回到第一页。
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在山坡上发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于是开始丈量、伐木、开挖掘机平整土地、垒砌地基、砌墙、盖瓦、刷漆、种树栽花……
每一张图就是这如上的每一项步骤展示,直到翻到倒数第二页,才呈现出那房子的全部面貌。
应如寄擡手,轻撑住额头,愕然地看着这张图:
一个小院儿围着一排白墙黑瓦的房子,院里有七倒八歪的树根做的凳子,高低不一矮墙的上爬满了牵牛花。
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添置”出来的新内容,一个用来烤火的石盆,一口安置在树荫下的大水缸,两三只大白鹅,还有窝在门口檐下盘作一圈睡觉的黑猫。
至于建房子的红裙小女孩,不在这一张图。
她单独一个人在最后一页,在青草绵延的山坡上仰躺睡觉,手边滚落着一只黄色的安全帽。
这张图的最下方,拿红色彩铅写着两行字:
Flowersaresoinconsistent!ButIwastooyoungtoknowhowtoloveher.(*花总是表里不一的。而我太年轻了,甚至不懂怎样去爱她。)
HappybirthdaytoLawrence.
好一会儿,应如寄才将本子合上,再去看贺卡。
她的字迹很清秀,很有特色的微微向左-倾倒。
【应老师:
ABP本届书展引入了更多书目和互动性的活动,1月18日下午三点有著名建筑摄影师的现场签售,如您感兴趣的话,欢迎莅临观展。
PS.生日快乐。
青棠】
最后,那门票自然就是书展的门票。
应如寄合上贺卡,片刻,又翻开,看了一眼之后,再度合上。
将门票夹入贺卡之中,连同那本子一并又装回到礼品袋里,提在手上,走去办公室门口。
·
叶青棠在星巴克附近不远的一家肯德基排队等餐。
微信上沈菲发来消息:叶小姐你还在星巴克吗?
叶青棠回复说自己在附近。
沈菲:真的很不好意思,东西应总不收。可以麻烦叶小姐稍等我一会儿吗,我过来找你。
叶青棠愣了一下,轻咬住嘴唇,回复沈菲:麻烦沈小姐就等在你们公司楼下大门口吧,我马上过来找你。
叶青棠提着外带的汉堡和可乐,在写字楼的门口和沈菲碰上头。
沈菲很是歉疚,“抱歉。应总说,叶小姐送的礼物太贵重,他受之不安,也不愿意欠叶小姐不好偿还的人情,所以……”
叶青棠笑说:“没事没事。就是麻烦到你了。”
她伸手将礼品袋接了回来。
“不麻烦,顺手的事。”
叶青棠笑说:“那我就不继续耽误您的时间了。”
叶青棠在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将打包的食物随手搁在一旁。
她低头看着置于膝头的礼品袋,把里面手绘的本子拿出来,随手翻了翻,叹了声气。
持续两周的书展落下帷幕。
深夜的南城美术馆,有种繁华落尽后的寥落。
叶青棠踩着人字梯,摘除墙上巨幅的喷涂海报,伍清舒在下方替她掌着梯子。
“清舒,你今年过年去谁家里过?还是你外婆那儿?”
“不然去我爸那儿看那一大一小的脸色么?”伍清舒淡淡地说。
一旁在和工人一块儿拆桁架的陆濯笑着接话:“可以来我家里过啊。”
伍清舒翻了他一个白眼。
叶青棠问道:“对了陆濯,你哥过年的时候会跟你一起吗?”
“他一般只跟应爷爷一块儿过。你应该知道的,应叔叔跟我妈离婚之后就各自重组家庭里,他跟哪边过都会有点不自在。”
“你们虽然是同母异父,但关系好像还蛮好的。”
陆濯无奈笑说:“毕竟是同病相怜的战友。”
“怎么说?”
“我妈那性格……算了,也不好跟外人说。”
叶青棠笑,“清舒还是外人啊?”
“清舒姐姐当然不是外人。”陆濯忙说,“不过我怕这么快揭了家丑,清舒姐姐要吓跑了。”
伍清舒瞥他一眼,“好好干活行吗,哪儿这么多废话。”
忙到半夜,只将将拆除了不到一半。
伍清舒坐叶青棠的车离开,途中,叶青棠和伍清舒说起新一年的工作安排。
“清舒,我想我们再招一两个专业的策展人,帮我们落实执行层面的事,我们也可以稍微解放出来把控选题和选品这些大方向。”
伍清舒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继续扩容的话单靠我们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了。”
叶青棠说:“年后我再去跑一跑拉赞助的事。然后,我可能要出国一趟。”
伍清舒转头看她,“去哪儿?美国?里士满?”
“主要目的不是这个。不过我会顺便过去拜访一趟。”
“其实去年他结婚那会儿你就该去的。”
叶青棠沉默一霎,“是的。”
车停在伍清舒所住的小区门口,她下车之前,叶青棠说:“春节来我家里玩。”
“负责接送吗?”
叶青棠笑了,“还能有不为公主服务的道理?”
每到要过年,就很难见到叶承寅的人了,生意人一堆伙伴关系要维护,年前年后都应酬不断。
叶青棠也没闲着,要核对名单,给一直合作的出版社、编辑、作者和设计师等寄送PR礼盒。
忙忙碌碌间就到了除夕。
吃过年夜饭,叶承寅说江北要放烟花,问她们去不去看。
叶青棠一时怔忡。家独口勿车巠
等回过神的时候,庄玉瑾已经在和他商量几点出门了。
到晚上十点半,一家三口开车出发。
叶青棠穿得毛绒绒的,窝在车后座,将过桥的时候,对岸忽地蹿起冲天的烟花。
“已经十二点了?”叶青棠问。
“十一点。从十一点开始放,每半小时有一波。”叶承寅回答道。
叶青棠没再说话,额头抵靠在车窗玻璃上。
那烟花投映于她的瞳孔之中,升高、盛放,又寂然地坠落。
叶青棠拿出手机。
盯着置顶的黑猫头像看了片刻,点进去,发送消息:新年快乐。
这条消息直到过了凌晨才收到回复。
和她一样四个字:新年快乐。
叶青棠还想说些什么,甚至已然选中了相册里方才拍摄的烟花燃放的小视频,但在最后一刻,放弃了点击发送按钮。
茶文化博物馆破土动工的日子,选在二月初二,图个龙擡头的好彩头。
叶青棠的签证已经下来了,原本就要走的,又多待了一周,想等动工了再去。
叶承寅这天穿得特别正式,说是区里的领导也要参与动工仪式,还有电视台的人前去拍摄采访。
叶青棠自然央得一同前去。
现场阵仗远比叶青棠想象得更为隆重,那场地收拾清空,搭上了一个红毯铺就的小舞台,后方立着四五米宽的红色展牌,上面印刷两行大字:XX区康养重点示范项目暨XX镇茶文化博物园开工仪式”。
会场两侧分列着几台挖掘机和装载机,舞台下几十个统一着荧光背心的工人已列队就位。
叶承寅刚到没一会儿,就被仪式筹备组的人喊去了。
庄玉瑾端着相机拍照,而叶青棠目光满场逡巡,最终,在场地一角设立的茶水招待处,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和孙苗、姚晖他们站在一起,穿着白衣黑裤,与他对面交谈的几个疑似区里领导的装束是一样的。
三月初春寒不减,单穿衬衫似乎有些单薄,尤其郊区的半坡上风大,显得他更有一种清癯之感。
之后,媒体和领导一一就位,动工仪式正式开始。
叶承寅、应如寄随那几个领导登上了舞台,区里的领导、施工承包单位和监理单位一一发言之后,众人去往舞台前方,一人拿上一把系了红绸大红花的铁铲,各自铲上一铲土,掩上中间那同样装饰了红绸红花的“奠基”牌。
至此,动工仪式基本结束。
应如寄被几个记者拦住做了会采访,又跟几个领导交流片刻之后,便朝着茶水处走去。
将要到时,脚步一顿。
叶青棠穿着一条白底的浅绿与桃红花叶交错的印花连衣裙,外面套一件米白色的宽松针织外套。
这远近都是荒瘠的泥地,树也刚刚发芽,只见光秃树枝。
唯独她,像是把初春仅有一点的春光,全部都穿在了身上。
她正双手捧着一只白色纸杯,举到了嘴边,轻呵着那上方缭绕的淡淡热气。
恍惚的神色,似乎是在走神。
片刻,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倏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目光只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一秒不到,便笑问:“喝茶么?”
她低头放了手里的纸杯,而后从一旁的一摞纸杯上取了只干净的,拧开了不锈钢大茶桶的小龙头,接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面前。
顿了一下,应如寄伸手接过,平声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