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三个人的绊
有些人在遭遇极端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自己无法解开的困境时,会生出某种“同归于尽”的想法。
当然,是对那些始作俑者。
就像戚晚、辛念认定她们的生活这样糟糕全是因为张大丰一样,郗晨也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除了张大丰之外,她们各自还有要追讨的对象。
戚晚对安闲那薄弱的母女情已经摇摇欲坠,辛念同时还计较着算计她的那个男生。
不过辛念相对理智点,她认为自己也有问题,她不该上裸贷的当,她那时候是可以选的,并没有人逼她。
至于郗晨,她要讨伐的人就有点多。
说讨伐也不恰当,最多是记恨,这里面不只有张大丰、靳寻,也有荞姐。
但因为太多事堆积,她的心脏也容纳不下那么多情绪,又要冷静,又要想办法脱身,又要恨人,实在没办法负荷了就只能做减法,先甩掉最没用的包袱。
辛念问郗晨:“你恨他们吗?”
恨,自然是恨的,但这种恨并非用尽全身力气去记住的恨不同,它似乎只是一种状态,如同流水一般无害的存在着,渗透着。
郗晨是这样说的:“我应该恨,但我不想这样。”
辛念不懂:“什么意思?”
郗晨说:“今天的事换一个男人,我也会是这样的处境。张大丰就是靠这些歪门邪道起家的,他不压榨我才不合理。靳寻的阶级和地位在那里,他高高在上,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有什么理由伸出援手。如果是因为不忍心就拉我一把,那他要拯救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我都排不上队。所以与其说是恨他们,不如说是恨自己的处境。”
辛念摇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认为还是有好人的,只是咱们倒霉没遇上。”
郗晨却笑了:“可今天这样的事,好人根本不可能入局,能加入进来的就不会是好人。”
辛念接不上话,因她心里也认同郗晨的说法,如果是放眼整个世界,好人一定很多,但就这件事而言,就只有坏和更坏。
辛念:“所以你不恨他们,反而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郗晨:“恨是需要力量的,如果只是情绪上的发泄,难受的是自己——你看戚晚,她每天都在吐,刚吃完就去吐,她已经瘦了十斤了。如果恨一个人,要付诸行动去做些什么,需要的是权力、手段。可我没有那个力量,我现在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咱们都能脱身,然后……回归正常生活。”
还能回去吗?
她们三个心里都没底。
但如果不走这一步,结局是可以一眼望到的。
一件事如果有两个选项,一个好一个坏,那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而生活里很多困境往往是这样的,一个不好,另一个也不好,要在两个“不好”中选择一个。
很快,郗晨三人就开始针对如何“控制”周长生这步棋进行讨论。
讨论的过程没有之前激烈,偶有分歧,但在大方向上三人的看法一致。
控制,多么“强权”的两个字。
它就像是小女孩手里最后那根火柴,燃起渺小的颤动的火苗。
也可能是一直被人攥在手心里太久了,郗晨也想逆反一次,用自己的行动来反抗所有人。
当郗晨主动联系荞姐问她要那种“控制”男人的药物时,她还在分神想着,整个青春期她都没有叛逆过,这次终于达成了。
荞姐以为郗晨终于心软了,要用这种药去诱惑靳寻,很快就将药搞到手,一种给她,另一种给靳寻。
但荞姐还是嘱咐道:“第一次会有点不舒服,你要是想少受罪就用这种,其实也可以不用。但这种你最好别碰,这药劲儿大,除非他受过抗药特训,普通人一碰就歇菜。”
郗晨问:“这是什么药,有毒吗,会上瘾吗?不会闹出人命吧?”
她不得不考虑这一点,以前也听过荞姐她们姐妹聊什么“马上风”,很多时候就是因为用了药,但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住。
荞姐:“嗨,就是一点点LSD。倒是没听说那位靳先生心脏不好,而且这么年轻,不至于。但你还是要注意啊,最好少用一些……不过我又听说那这种富二代玩得很开,可能嗑过好几种药,这种人是有点抗药性的,少用了又未必有效。”
荞姐十分在乎这件事的成败,纠结半天还是让郗晨少用,一点点助兴就好,反正她这么漂亮诱人,还怕靳寻不上钩?
荞姐交代完就离开了,整个晚上都表现得很兴奋,在夜阳天长袖善舞,还多喝了好几杯,就连酒醉后做的梦都是郗晨成功嫁入豪门,连带她都母凭女贵。
她却不知道就在这个晚上,她自认为一直掌控在手里的女儿,却用她给的药,向另一种人生迈出了第一步。
同样等待消息的还有辛念和戚晚。
辛念提出最后一个疑问:“你会后悔吗?”
郗晨摇头,这样说:“后悔是非常奢侈的东西,说明还有余力反省。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希望以后能体会到。”
或许这样的人生不够完美,甚至漏洞百出,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做主,也是第一次实质性的反抗。
所有人,不管是张大丰、靳寻、荞姐,还有那些包厢里叫不出名字的老板们,他们都极其看重她的第一次。
全新的,二手的,有人用过吗?干不干净,有洁癖吗?
这种在意不只针对□□,也针对商品。
在他们看来,她就是商品。
甚至连帮郗晨补课的妃妃,出于个人关心,私下都提醒过她一次,如果实在没得选非得走这一步,起码要挑一个自己顺眼的,或者干脆找个给钱最多的,千万不要选那种抠门吝啬的讨厌鬼。
这大概是妃妃的前车之鉴,但郗晨没有多问。
她高兴的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们看到的只是她表现出来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她对这种东西的不在意,甚至还点急于甩掉的意思。
老人说,将自己的身体、人格、尊严、良心这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财富”拿去贱卖,就是卑贱之人。
现在的她正在朝那条路走,虽然她不愿意。
可她愿意与否重要吗,除了她自己谁会在意。
反倒是她最不在意的东西,那些人这么当回事。
她才不在乎靳寻跟那个拍板人是否承诺过,会送他一个没有“开封”过的郗晨,她和靳寻从未约定这件事。
她也没有承诺过荞姐,这些药是要用在靳寻身上的,更加没有答应张大丰,会按照他的思路用自己当贡品献给靳寻。
他们要她做的事,她一件都不会照办。
于是就在这一晚,郗晨煮了一点食物,在周长生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出于礼貌请他一起吃。
然后,她成功留下了周长生。
……
药劲儿几个小时后就退干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困倦、疲乏,人就像是抽干了一样。
周长生休息到后半夜,突然醒来。
郗晨已经洗过澡,一直没有睡,也睡不着。
她在等他醒,等他的反应,以及思考计划的下一步。
郗晨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面前还有一个笔记本。
周长生走出卧室时,神态中没有半分旖旎,他很清醒,显然已经想明白了。
就算他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不对,以及今晚的各种失常,他看郗晨的眼神透着不可思议和深深的疑惑。
郗晨将电视声音关掉,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说:“你需要多喝水帮助代谢。”
周长生有些头疼,接过水一口气喝光,坐下问:“为什么。”
他是过来人,又跟着靳家办事,虽然常年在林新,见识上却不浅薄,他见多了算计和手段,可不认为郗晨这一手是出于什么爱慕。
这个女孩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冷酷、冷静,即便是他都不免心里一颤。
而那种冷,是被逼到悬崖边上,已经经历过绝望,即将做出最后反扑之前的反应。
郗晨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随即她按了几下笔记本。
周长生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但接下来的事,已经容不得他关注这些。
笔记本里播放出一段视频,主角是他们两人,地点就在卧室。
周长生眼睛发直,脑子空了一瞬。
直到郗晨将视频按停,说:“你如果不希望我把事情说出去,就帮我一个忙。”
什么样的忙,会需要她用这种东西来威胁?
必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周长生震惊之余,也渐渐猜到了一些走向。
一个人但凡还有点留念,都会给自己留条退路,能让一个女生豁出去到这步,说明她的人生已经穷困到再也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
接着,周长生又见到她从旁边拿出一个纸袋,从里面取出一摞照片放在他面前。
这之后持续几分钟,周长生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听着郗晨讲自己的故事。
她的语气是平静的,没有用多少形容词去渲染,她的声腔尾音是抖动的,那大概是源于反抗命运的亢奋,以及对事态发展的恐惧、担忧,或许还有一些对他的愧疚。
利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会心虚吗,或是良心不安?
可能都有。
但只要迈出第一步,这些感觉都会渐渐麻木。
都说十赌九输,她看不起荞姐被赌瘾控制,不明白荞姐为什么会被男人摧毁一生。
事到如今,她也将自己也放在赌桌上,赌一个机会,和这群男人博自己的命运。
从这以后她不再是个“好”人。
她放下了底线,挣脱了良心。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步。
——我要张大丰永远都不能再威胁我。
——事成之后,我要你帮我去跟靳先生“求情”,就说是张大丰□□我,我和你错手杀了他。
——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要让靳先生知道,张大丰亲口跟我说过,他手里也有他的把柄,并用这件事威胁我,让我听话,让我接近靳先生去套商业机密,他要将靳先生架空,自己做项目主导。
这些声音直到周长生离开,都还在耳边回响。
他离开那个套间,却没有回家,而是将车开到附近的公园停下,打开车窗吹着冷风。
许久过后,他想起临出门前,郗晨垂着眼睛对他说的另外一句:“我不该利用你,你恨我吧,我就是个贱人,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起码昨晚的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周长生本就对她有好感。
即便没有,在看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女生,用这样惹人怜爱的姿态,说出这样四个字,是个男人都会心动。
最主要的是,她还这么年轻,心机还不够深沉,所以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是那样动听,因那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她是稚嫩的,她不知道其实他有很多办法,她的威胁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靳寻那里他完全可以交代过去。
他完全知道如何摆脱,也看到她的下场。
但就是那四个字……
她将他视作希望,或是灭顶之前所抓住的那根浮木。
这样的认识重重压了下来,不止沉,还带着锋利的刃,远比那段要挟视频还要尖锐,令周长生喘不过气。
……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么么哒~
人怒急了会异常冷静,同样走到绝境的人,在嘶吼挣扎之后也会这样。
不要惹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