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宁肿着半张脸回家了。
父母都在单位里没回来,她自己不太擅长做饭,只煮了一点稀粥,配着绵软的蛋糕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地咽下去。
她回家已经有大半年,这期间没怎么出去过,大大小小的考试参加了不少,大多都是公立初高中的招聘联考,成绩不理想,没怎么进过面,这也可能和她的心态有关,前几日市职校招聘老师,哪怕是一个备案制,罗宁也退而求其次的报名了。
在家里的时间越长,父母的忍耐逐渐消失殆尽,夫妻俩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起来,战火都能蔓延到她的身上。罗宁早有搬出去的打算,前几天正在打扫老房子的卫生,看书的进度也被耽误了,自己心里也焦躁,如今肿着脸,也得坐在书桌前刷题。
到下午的时候,罗宁感觉书本上的字看起来一阵阵的发晕,去量了一下体温,三十八度五,才知道自己是发烧了。
她撂下书本,吞了几粒退烧药,缩被子里昏昏沉沉睡到晚上。
宋文慧下班回到家,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最后掀开被子才发现里面躺了个半死不活的女儿,伸手探了探罗宁的额头,不由分说就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拔了两颗牙,也不去打消炎针,你不发烧谁发烧?”宋文慧开车带罗宁去医院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数量她。
“我不想打针。”后座上躺着的罗宁回了一句。
“你不想?你不想的事情多了去了,”宋文慧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你还不想回来工作,就看看你现在这个状态,生病都不知道去医院,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就这样还天天想搬出去住,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罗宁不吭声了。从小到大每次生病总是先要挨顿骂,自己越是反驳,那旧账真的可以翻到明天早晨了。
自从辞掉工作回家考编,她整个人都是低能量的状态,好像陷入了一个挣扎不出来的泥潭,她也没有太多的朋友可以出来散心,她有段时间很想养宠物,但是罗振阳和宋文慧都极其反对,固执的认为宠物都不干净。
前段时间她去超市里买了几尾银鱼,养在了一个玻璃鱼缸里,下面还铺上了洗干净的细沙和水草,结果不出两个星期,这几条小鱼一个接一个的翻了肚皮,浮在水面上咽了气。再后来她干脆去花卉市场搬了几盆多肉回来,一排排摆在窗前,整整齐齐像童话里站岗的小锡兵,一个月之后,大部分多肉都变了色,扒开土一看,原来是罗宁浇水浇的太多,根都泡烂了……
去打针的医院和上午拔牙的口腔医院紧挨着,路过的时候罗宁有意无意往里面看了几眼,里面看着像是要下班了。
刚挂上点滴,罗振阳就打来了电话,宋文慧要赶回去做饭,罗宁让她先走,自己一会儿坐地铁回家。
两小瓶盐水,滴的不算快,罗宁的血管比一般人要细,凌乱的分布在苍白的皮肤下,针头周围一圈都在隐隐泛青。她小心翼翼地把手垂在衣袖外面,身体向后靠,上半身埋进黑色羽绒服里,这件衣服她穿了五六个冬季,运动品牌的基本款,宽大厚实,每次裹住身体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像一只即将冬眠的松鼠,心底浮上来一股奇异的安全感。
输液室的人不算多,但不怎么安静,有小孩子在哭闹,对面的一对老年夫妇偶尔还互相呛几句,这里的座椅是背靠背的形式,身后坐了一个和她相似年龄的姑娘,罗宁猜测她是在给男朋友打电话,语气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下班就直接过来看看我,离的很近,没几步路,咱俩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你就那么忙吗?”
对方的回答似乎让她不怎么满意,罗宁从她的声线中也能感受到一种不甘心的妥协:“那好吧,你快点来,我最后一瓶马上要结束了。”
冰凉的点滴顺着血管滑进身体里,再怎么裹紧衣服,半边身子都是凉的,宋文慧在照顾子女方面向来粗心,罗宁也有些埋怨自己,怎么就没带个水杯过来,当下想喝口热水都没有办法。
她忍了十分钟左右,口腔上拔牙的创口还是滚烫,发干的喉咙都带着一丝血腥味,对面的老夫妻吵架吵到彼此都口干舌燥,其中一人拿着保温杯出去,不一会儿接了热水回来。
外面肯定有饮水机,不如去问医护人员要个一次性杯子。罗宁心想着,就准备起身,用没有打针的左手去够上面挂着的盐水瓶。
“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后面响起的声音顿时让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讲话动听的男人,罗宁认识的不多,今天上午碰见的那人算一个。
罗宁把伸到一半的左手缩了回来,后背莫名紧绷起来,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后面的女孩是谁。
郑欣宜把缠着绷带的手放在李煜安面前晃了一晃:“扁桃体发炎,只打今天一天,我从剧院下班直接过来的。”
只听见李煜安“嗯”了一声。
罗宁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要穿衣服准备离开的发出的声响,她把自己重新埋进羽绒服里,缓缓垂下了眼。
郑欣宜说:“我没开车,也没吃饭,咱俩一起?”
不怪刚刚罗宁听不出郑欣宜的声音,她哑着嗓子,再温柔的语气也讲不出从前柔情似水的味道。
“我直接送你回你爸妈家。”对方答非所问。
“那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拿着包,”李煜安出声提醒她,“不用管我,我吃过了。”
“刚下班就吃过了?”郑欣宜脱口问出这句话后又后悔,女人不依不饶的样子总是不可爱的,她连忙补了一句:“那好,下次我去找你。”
对面的老夫妻又嚷嚷起来:“哎呦,都回血了!”
罗宁皱着眉,只觉得前后都吵闹,让她心烦意乱的。
“别睡了姑娘,”前面婆婆的手突然伸到罗宁面前,“你的针都回血了!”
罗宁并没有闭眼,因为不想和后面的两人打照面,于是垂着头,将大半面容隐藏在衣领下。此时闻言去看手背,只见贴着手面的透明输液软管浮起猩红,血液还有往上流动蔓延的架势,再擡头一看,上面输液滴壶空空一片,挂着的盐水瓶不知不觉间已经见底。
“愣着干嘛,掐住管子别让它继续回了,”对面的老夫妻比她还急,“赶紧喊医生过来给你拔针。”
“我……我还有一瓶,”罗宁手忙脚乱地捏住滑轮,动作幅度大,微微往后侧了一下头,眼神顺带扫了一眼后座,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刚刚还在这里交谈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护士拿着盐水瓶过来给罗宁换上的时候,她正在给对面的老夫妻道谢,等护士走远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问她要一次性水杯。
算了,反正要挂完了,罗宁心想。
出来的时候罗宁看了一眼手机,还差三分钟到八点半。肚子空空,浑身又冷,冬夜的风吹过来,她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口腔医院对面有一家24h便利店,罗宁小跑过去,推开门,扑过来一股浓厚的关东煮味。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去保温柜里找了一圈,都是些热豆浆热咖啡之类的饮料。
“有加热的矿泉水吗?”罗宁问。
售货员奇怪的盯了她一眼:“没有,只有冰的,后面仓库里有常温的。”
“那麻烦你帮我拿瓶常温的吧。”
室外温度都徘徊在零度左右,罗宁扫完码,握住矿泉水瓶身感到一阵凉意,她拧开盖子缓缓喝了两口,拔牙的伤口处一碰到冰润的液体,竟有些隐隐发酸。
诸事不顺,她烦躁地拧上瓶盖,出去的时候将瓶子随意的往口袋里一塞,手指碰到到了一个纸质的硬盒。
外烟不好买,前几天那一盒被罗然然顺走了之后,她又开车去了烟草店买了几条,拆开往衣服里塞了一盒,剩下的藏在衣柜的最高层。
摸到烟的一瞬间,罗宁心里泛起了痒,下意识地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递到鼻尖嗅了一嗅,刚想放回去,对面车位上停着的一辆车有了动静,先是车头的闪光灯朝她亮了几下,紧接着又鸣了两声笛。
车是好车,黑色的雷克萨斯,罗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正当罗宁要移开目光时,驾驶座门突然被推开,穿着黑色冲锋衣的李煜安从里面侧身而出。便利店广告牌的LED灯照到他身上,映得他肤色如玉色,只是这人沉着眉眼,像看见猎物一样直直盯着她瞧。
罗宁转身就要走。
“罗宁!”
李煜安迈开腿,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堵住她要往前走的路。
罗宁个子不矮,快一米七的身高,擡眼就能看见对方紧绷住的下颌骨,他冲锋衣的领子被风刮得竖立起来,能隐约看见里面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薄卫衣。
她蹙眉打量他:穿这么少,不冷么。
“你跑什么?”他低头看她,见她不动了,语气缓了下来:“又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