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信头像很暗,图片里的男子穿着黑色卫衣,肩宽颈长,左肩侧站着一只玄凤鹦鹉,对着镜头歪着脑袋,额头上的冠羽蹭着男子脖子,面颊两团红晕在暗调中依旧俏皮。
这个角度没有露出脸,只隐约显出清晰锋利的下颌骨,让罗宁瞬间认出这一定是李煜安本人。
她将他的头像放大几许,仔细端详了几秒,心里生了几分讶异,随即点开对话框,发了两个字——
「麦麦?」
不知道李煜安是不是在工作,很久都没有回复。
罗宁这才擡头,窗外早已暗沉了下来。
罗宁紧赶慢赶,还是在医院下班之前到达,给她拆线的医生却不是李煜安。
医生看了看她的伤口,说:“恢复的还可以。”
快到下班的点,医生动作也快,三下五除二就给罗宁解决了。
她下楼的时候,往前台方向望了一望,自己来别人的医院,不好悄无声息地离开,想着能不能找到上次遇见的小护士,问一下她李煜安的去向。
前台围着四五个人,不知为何很是热闹,罗宁搜寻一圈,没看见之前的小护士,倒是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熟人。
如果要说郑欣宜和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那可能是更美。
她或许是刚下班过来,都市丽人的装扮,上身是小香风的西装外套,用黑色的皮带勒出纤细的腰,往下是一条闪着细碎光芒的鱼尾裙,裙摆带了一圈毛茸茸的滚边,她倚着柜台,两只踩着高跟鞋的脚交叉站着,移动之间,卷发一荡一荡地垂到衣领间。
罗宁看见她的同时,她同样看见了正在下楼梯的罗宁。
正和身旁将要下班的小护士们有说有笑的郑欣宜停住了话语,一双杏眼瞪大了,直直往她面上瞧。
等到罗宁从楼梯上下来,她才红唇微启,迟疑一般地喊道:“罗……宁?”
罗宁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走近她的面前,云淡风轻地回应:“嗨。”
郑欣宜不亏是郑欣宜,失态也仅仅就是那么一瞬,旋即露出温柔完美的笑,她作不来亲密的戏,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与旧日同窗重逢的关切:“真巧呀罗宁,怎么能在这里遇见你呢?”
罗宁也笑笑:“好巧,在口腔医院能干什么,我最近牙有点不舒服。”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没人陪你吗?”
“拆个线而已,我自己就能应付的来。”罗宁这才发现郑欣宜身后放着几杯奶茶,刚刚围过来的医护们都拿了一杯。
她把目光挪开,虽然对郑欣宜来这的缘由猜的八九不离十,但是还是礼貌反问:“你呢,你牙齿也不好吗?”
“我没有,”郑欣宜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罗宁的神情,“我来找煜安,他是这里的主治医师,你来这,没有碰见过……他?”
这话问的罗宁不太好回答,她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说实话,平白给自己惹上没有必要的麻烦。
郑欣宜看她犹豫,又换了其他的口风:“还是你们早就见面啦?他推荐你来这里治疗?”
罗宁否认:“没有,我先前不知道他在——”
她的话音没落,就感觉身后有人走近,面前的郑欣宜开口打断了她的回答:“煜安!”
李煜安已经脱下了医生的白大褂和便服,衬衣外面披一件黑色的厚呢大衣,好像韩剧里的突然现身拯救女主于水火的温润男主。
他来拯救的女主究竟是谁,目前还不清楚,但是郑欣宜已经踩着小高跟,嗒嗒嗒走到了他的身边,她一只手抚在了他的左袖上,嗓音变得愈发轻柔:“你下班怎么都比他们晚呀?我等你好久了!”
李煜安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抽出来,淡言:“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
郑欣宜似乎没听见他这句话,拉着他转身,指了指身后正低着头的罗宁,颇有兴致地给他介绍:“你猜我碰见了谁?喏,咱们高中同学罗宁,你有印象吧?”
今日也是碰巧,罗宁身上也裹了一件黑色大衣,她原本就甚少化妆,今日出门只浅浅描了下眉,乌黑的发编成了麻花,发尾缠上了印花棉麻的发巾,从后脑绕过来垂在胸前,乍一望去,整个人像未曾染俗的清瓷。
两人在郑欣宜的话语间互相望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无由来迸发出一种不可言说的隐秘感,彼此愣怔了一瞬,又默契地错开了对视目光。
李煜安轻轻咳了一声,手指握拳抵在唇间,短暂地“嗯”了一声。
“我和煜安医院里的同事关系比较熟,冬天天冷,就过来请他们喝奶茶,”郑欣宜说着,俯身去拿了一杯,由不得拒绝,亲热地塞进罗宁的手里,随后又退到李煜安身边,仰头看他,“这一杯原本是给你留的,我做主给罗宁了,你不生气吧?”
罗宁握住奶茶纸质的杯壳,上面还是一片滚烫,郑欣宜话里的亲疏分明,又掺杂着不少警惕的试探,她又不傻,哪里能听不出来呢?
于是摇了摇手中的奶茶,笑得礼貌:“沾你们的光,多谢。”
李煜安没看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垂着眼在一旁不知道想些什么。
郑欣宜此时又说:“我和煜安待会一起去吃晚饭,罗宁你和我们一起吧,大家好叙叙旧。”
罗宁怎么可能去答应,只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不好打扰你们……”
“都是同学打扰什么啊。”
“我还有别的事情……”
两人推脱了几句,郑欣宜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李煜安发话了,替她们做了决断:“她既然有别的事情,你还强迫别人做什么。”
他话音落下,郑欣宜面上虽不显,心里倒是品出来别样的滋味,眼底有了笑意:“我忘了你们原本不熟,是我不好,倒是让你俩觉得尴尬了。”
李煜安鲜少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此时眉目却有了几丝焦躁,他勾了勾口袋里的钥匙,对着郑欣宜说了一句:“走吗?我下班了。”
“走,”她回答之后,又拿出了手机,点出了二维码在罗宁面前晃了一晃,“加个好友吧,今天不太方便,改天我们再约一顿饭,我再喊上乔彤,她要结婚了,看见你肯定开心……”
罗宁扫上码之后,和他们挥手再见。
天冷,医院里的门虽然是感应开关,但是为了防止冷风倒灌进来,又在外面挂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防风帘,李煜安先行一步,替她们撑开了帘子,看着郑欣宜踩着高跟跨出了门。
李煜安保持动作没动,回头看罗宁,等了两秒,前方的郑欣宜已经走出去十步远,而她还是没有出去的意思,一时没忍住,出声提醒:“你不走?”
罗宁擡头,看着他高高举着防风帘,心想,莫不成这人还再等着她先出去?
她小跑过去,他人高大,堵住半边门却没有让路的意思,罗宁只好贴着门框,蹭着他的大衣钻出去,一瞬间贴的好近,似乎还能闻到周身有股薄荷般的冷冽气味,静默又痴缠。
烟对于罗宁来说,不是每天非吸不可,但有种说法叫心瘾。
它会在特定的意象上猛然勾你一下:比如追英剧《浴血黑帮》,湿发的Tommy夹着烟倚在吧台,在袅袅烟雾中向爱人坦言“我心已碎”的时刻;还比如去读杜拉斯的小说,这是个视烟酒如命的法国女作家,妓女、烟酒、东南亚,她写在纸张上的每个单词似乎都被烟雾熏染过,带动着罗宁也在这烟雾中颤抖。
除了这些,罗宁在李煜安靠近的某些瞬间,也能感受到这种莫名的心瘾。
等她出去之后,李煜安就放下了手臂,身后传来防风帘打在自动玻璃门上沉重的闷响。
“自己开车过来的?”他跟在她身后拾级而下。
“嗯。”
他步子大,很快和她并列,又突然来了一句:“带烟了吗?”
这是一个频率相同的信号,使得罗宁停住了脚步,李煜安也跟着停了下来。
罗宁低头在口袋里翻了翻,把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塞到李煜安手中,什么话也没讲,加快了脚步往停车位走。
“拆完线,短时间内最好也不要吸烟。”李煜安微微提高了音量。
罗宁没有回头,寒风吹着她清瘦高挑的身形,吹开她宽大的衣摆,又把她的暗花头巾吹鼓。
李煜安目送她消失在暗色渐浓的夜里。
郑欣宜已经在车上坐着有小五分钟,才等到李煜安做到驾驶座上。
“你怎么现在才来?”
“去吸了根烟。”
郑欣宜想说自己不爱闻烟味,但是想到李煜安在寒风中已经把味道散得差不多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刚刚你在后面,”她看似不经意间发问,“和罗宁说了什么?”
李煜安启动车子,路灯的暖光一盏一盏从窗外折进来,随着车速逐渐加快,一格格闪烁着像放电影。
他没回应,只按响了车载CD,飘出的歌曲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曾经风靡欧美的重唱老歌,空灵和沙哑交织在一起:
Hellodarknessmyoldfriend.
I-veetotalkwithyouag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