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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四方墙头草,举棋难定辨

    第十二章四方墙头草,举棋难定辨

    邓奇想到邓不漏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越发觉得那老杂毛忒不是个东西,一直以来心中埋着的隐隐怒火恨不能立刻破土而出。

    “咚”的一声闷响,刚推开门才踏进小院的邓奇,猝不及防地被斜靠在门后的邓不漏在后脑勺上给了一个爆栗子。

    邓奇疼得龇牙咧嘴,夸张地哀号起来。他知道暴风雨又要来了,因为今日一把伞也没有卖出去。

    “小兔崽子,”邓不漏指了指摊位上的一小堆油伞和伞面上的几个乌黑杂乱的脚印,“别告诉我,你今天一文钱都交不上。”

    十忽之前还在心中对邓不漏生起恨意的邓奇,本能地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揉着脑袋站起身来说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不在屋里歇着?正午的太阳可是又毒又辣啊。”邓奇作势要去搀扶邓不漏,送这尊怒目金刚回阴凉的屋里待着。

    邓不漏一把拍开邓奇伸过来的手:“说说吧,今天是让我陪着你吃萝卜炒青菜还是青菜炝萝卜?”

    “师傅,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不才刚到正午……傍晚前徒儿一定会想办法把伞卖出去,保证让您老人家能吃上肉。”邓奇底气十足地保证道。

    “先去顺几个瓜回来,放在井水里冰上一冰,今晚就老实待在铺子里陪师傅吃西瓜吧。”

    “顺瓜?可是师傅,梅姨地里的瓜都被别人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歪瓜裂枣……他们一大家子几张嘴也要吃饭啊。不如我们按市价买几个吧。”从不欠别人,也从不让别人欠自己的邓奇愁眉苦脸道。

    见徒弟为难的样子,邓不漏盘算起了别的办法。

    梅雨之季,邓不漏卖了不少油伞给官府,赚了不少钱,那是明面上的。

    但是这些钱大多被邓不漏存在了几个陶罐里,设为绝对不会动用的存蓄,剩余的除了供他们爷俩的日常开支,另外也会用于做些便捷简陋的油伞去街上发给那些穷人。这是邓不漏暗中进行的,邓奇这么多年来并不知晓。

    邓不漏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怕除了他自己,也只有九泉之下的妻儿知晓了。因为每当邓不漏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善事,他都相当确信自己又给妻儿的来世积了几分福报。

    所以,真实的情况跟邓奇想的完全不同,邓不漏确实没有那么多闲钱可以买大鱼大肉供爷俩胡吃海塞。

    照理来说,炎炎盛夏,吃上几个被井水凉透了的西瓜是相当惬意的事情,也是这爷俩隔一段时间就会享受一次的美事,所以邓不漏总会预留出这一部分钱,再加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应急储蓄,是绝不至于让邓奇去干鸡鸣狗盗之事的。

    然而,就在几天前,邓不漏“自愿”被几个官差狠狠地讹了一笔钱财。这一笔钱是替徒儿破财消灾的。当时邓不漏以为邓奇要在大牢里待上一段时间,为了让邓奇少遭些罪,那些钱是用来打点狱卒的。不过他没想到邓奇那么快就被放出了大牢。

    邓不漏打点出去的铜钱是一分没有要回来,但是见着邓奇安然归来,他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邓不漏胸口的一处陈伤是在八年前被杜阴阳一刀贯穿的。每逢梅雨季节陈伤便会隐隐作痛,乃至时不时发作一下,演变成剧痛。多年来邓不漏摸索出了规律,如果是清晨发作,喝黄酒缓解最快;如果是子夜发作,闷头睡觉就能缓解;如果是在艳阳高照的暑热间发作,说来也简单,将本就寒凉的西瓜放在寒凉的井水里泡一泡,吃上几口立马见效。

    此时邓不漏胸口又开始隐隐翻腾。揉了一把开始泛起刺挠的胸口,邓不漏实在不想让这个瞎徒弟再跟着操心,便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拔高嗓门说道:“让你顺就去顺,哪来那么多废话?她姓梅,活该她倒霉。”

    “师傅,我们起码还有馒头青菜吃。”自诩还算正直的邓奇耐着性子劝道。

    眼见邓不漏就要把自己胸口的衣襟抓成了破烂。“废物!油伞卖不掉,瓜也不去顺,存心气死我!咳咳……”他岔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事徒儿实在干不了!徒儿眼瞎,干了鸡鸣狗盗之事,万一被抓了还是丢师傅您的脸。”邓奇讨好的笑容下露出一丝倔强。

    “眼瞎干不了?”剧烈咳嗽的邓不漏开始变得暴躁,他大步走到院子角落的灌木丛里翻找着。

    一柄断木剑飞来,砸在邓奇的脸上,“啪”的一下,他的脸颊上留下一条红印。

    邓奇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好像刚被人赏了一记大耳光。

    “跟你说了,没了目力练不了剑,把轻功学好了多送几把伞就行,还要偷偷练?练好了再去抓杀人恶鬼?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的废物……”邓不漏暴躁地吼完,停顿了一下,又打开了杂物间的门,在角落里翻找着什么。

    “我做什么与你无关!”邓奇语气里满是倔强。

    邓不漏愣住,他从未见过平日里对自己低眉顺从的徒弟敢这样放肆顶撞。

    既然决定了要离开,邓奇就不打算再忍气吞声,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把多年的怨恨通通地抖落干净。“对我一个瞎子骂了那么多年还没骂够?我残废又怎么样,你不也是一个残废吗?”

    “你……你……”邓不漏气得说不出话来。

    邓奇浑白的双目里好像要喷出火来,根本不给邓不漏说话的机会:“我惨吗?我当然惨!给你这个喜怒无常的老杂毛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捞着什么好处了?我眼睛看不见了,仇报不了,喜欢的女人对一个不见踪影的大少爷牵肠挂肚。文悠叔惨吗?当然惨!老婆跟人跑了,自己一个人把苑清姐拉扯大,还要跟你低头不见抬头见。梅姨惨吗?当然惨!一家老小活不下去了,剩的几个瓜还要被你惦记。路过伞铺的老盲客惨吗?当然惨!年岁那么大都要带着孙女到处流浪,受尽欺负。但没我们这些惨人,你的日子能过惬意了?”

    邓奇一气说完,泛灰的双目有些湿润,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真可怜,看你咳成这样,没几年活头了吧。老婆儿子被马匪杀了。八年前,你开始倾尽全力传我剑术杀人技,不就是指望有朝一日我能替你报仇?嘿嘿,没料到我失了目力;你想发财,没想到这破地方的风水不遂你的意。师……老杂毛,谁他娘的能比你还惨?”

    邓奇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发泄了出来,像决堤的大坝,一发而不可收拾,结果一通吐露之后连自己都愣住了。他没有料到自己心底会有这么多繁杂的想法和怨念。

    邓不漏停止了咳嗽,也许是气过了头,也许是身体气得暂时忘记了咳嗽。胸口一起一伏,这个鬓角已经发白的老头直接扑向了邓奇。

    一个老杂毛,一个瞎小子,师徒两人就像街头的混混打架一样扭打在一起。

    邓不漏双手掐着邓奇的脖子不停地摇晃,脸色涨得通红,好像一个索命的恶鬼。

    邓奇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插进邓不漏的鼻孔,另一只手揪住邓不漏的头发,试图推开这个已经有些疯癫的老杂毛,却怎么也推不开这个死死掐住自己的老头。他模糊的视线透过邓不漏一头杂毛的空隙,看着湛蓝的天空,满眼的黑影渐渐发白。

    “咳咳咳……”伴随一阵剧烈的咳嗽,几滴血顺着邓奇插在邓不漏鼻孔里的手指流了下来。

    邓奇只觉脖子一松,就这么一瞬间,他猛地提起一口气,一脚踹在邓不漏的肚子上,借力从邓不漏的裆下钻出,随后一个蹲起跃到了院墙上。

    他借着模糊微弱的目力看了看这个相处了近十年的熟悉轮廓,这一眼饱含惧怕、惊讶、怨恨和一丝同情。

    就在两人扭打之时,他已经确定自己会和郑苑清远走高飞。至于大仇他也不打算报了,反正没有那个能力,又何必自寻死路。

    邓不漏跪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邓奇趁机落到前门,抄起地上的一把油伞,气哼哼地离开了。

    他心情沉闷地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此刻脚步也显得沉重异常,丝毫没有运化了真气之后的轻盈之感。

    他努力不去想离开前邓不漏那一副想要杀了他的表情。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要着眼未来。目前来说,他必须先想办法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现在全城戒严,夜晚也难出城,更别说还有可能遇到雨夜杀手,自己如何带着郑苑清安全地出城?

    一个身披青纱裙衫的倩影从前面的巷子口闪过,又消失在另一条巷子的末端。

    听辨脚步声,邓奇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无名火。“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鬼鬼祟祟的又在干吗?”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法子的邓奇决定先悄摸跟上去瞧瞧。

    邓奇的脑袋一点点地探出青石墙,确保耳朵不被挡住。

    巷子里,花姑抬头朝着隔墙二楼的房梁看去。梁檐上,身着灰色麻衫的老盲客脚尖插在房梁的一个缺口处,好像一只轻盈的蝙蝠倒挂在屋梁的阴影下,与花姑交谈着。

    花姑朝着房梁继续说着,声音很轻:“那个登徒瞎子?他倒是鸡贼得很,不过就那副样子,怎么会认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刚才我路过听着,那爷俩似乎在院子里厮打……”

    “怎么个厮打法?”倒挂着的老盲客露出思索的神情。

    “两人在地上扭打。”花姑不屑道,“那个卖伞的老头跪在地上咳嗽,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这个越州城真是有趣得紧。”老盲客若有所思道。

    城门意外地打开了。

    “节度使又怎么样?长子被抓了,还不是乖乖就范。”擅暗器的杀手说道。

    “大意不得。”钢鞭杀手严肃地说道。

    “渡边已经成功出城,那小子也在我们手里,他们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

    “通知渡边,今晚先挑二十人入城。”

    “为什么不把全部人马召集进来?”

    钢鞭女子没有回答,她隐隐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姐姐,你想多了。一个软弱书生和一个沙场莽夫能设下什么了不得的埋伏。”

    越州城外的会稽山,阴暗潮湿的岭头洞里传出霍霍的磨刀声,一个个黑衣人蹲在地上磨着一把把乌黑发亮的倭刀。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背着麻袋朝洞口走来。

    “渡边大武士!”百来号黑衣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排好四方列队,迎接来人。

    被称为渡边大武士的男人微微点头,放下了麻袋:“把他送到使者那里。”

    一男子扛起麻袋,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一只信鸽飞来,一条毒蛇突然绷直了身体,从洞口的岩壁上射出,朝鸽子咬去。几只硕大的蝙蝠也从山洞里飞了出来,想要与毒蛇争抢食物。

    寒光一闪,毒蛇变成两段,几只蝙蝠的翅膀与身体分离,掉在了地上挣扎着等待死亡。

    “山洞有多深?”

    “大武士,山洞很深,有许多毒虫和蝙蝠出没,我们暂且难以探明洞底。”一黑衣人回答。

    渡边握住信鸽,打开字条。

    “二十人出列,八十人留下待命。”

    二十个身穿黑衣、背挂黑倭刀的刺客整齐出列。

    渡边一挥手,身后两名武士拿来一大袋裹卷在一起的华丽服饰。“你们全部扮成胡商,混进越州城。”

    鱼继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收到分别来自朝廷、李辅国、浙东道节帅府和魏博的信件,四封信几乎是同时送到自己手中的。

    鱼继典手握信札在堂前踱步,他没想好该先拆四封信中的哪一封。盘算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决定按地位的高低和关系远近来拆封信件。

    第一封信来自朝廷,由程元振秉笔,询问鱼继典关于浙东道四个赤头郎之死是怎么回事。

    第二封信来自中书令府,李辅国亲笔写道:“浙东道节帅府的行动暂时不要去干涉,来年再换法子吞上贡。”

    第三封信来自浙东道节帅府,语气相当客气,大意是说已做好安排,打开城门,届时可能会有杀手趁虚混入城中,希望鱼继典可以和节帅府冰释前嫌,齐心协力共擒杀手,保得一方平安。

    第四封信来自魏博镇节度使田承嗣的侄儿——魏博副兵马使田悦。信里说魏博骑兵还有十余日便要路经越州,想要提前询问一下明州的倭患情况。在信的末尾处,田悦没头没尾地写道:“魏博大军五千骑兵,三万突将。”

    看完四封信,鱼继典直冒冷汗。

    李辅国的信倒是好懂,就是让他暂且不要有任何行动,不管哪一方势力做了什么,监军院力求自保即可。

    朝廷的用意也好猜,自己的身边肯定潜伏了密探,所以朝廷警告自己在时局动荡的时候不要打小算盘。

    让鱼继典莫名心慌的主要是两地大员的来信:城门大开会有杀手混入,难道还有很多隐藏的杀手?“冰释前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薛兼训怀疑自己与杀手勾结?这样看来,朝廷收到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节帅府上报的?自己身边会不会有节帅府安插的眼线?

    魏博田悦的来信,更是让鱼继典摸不着头脑。这样肆无忌惮地透露魏博大军南下的兵力,是敲打自己,还是给自己底气?五千骑兵,三万突将?这股兵力要是破了城门,用不了半日光景便能荡平整个越州城。

    靠山李辅国有见风使舵的意思,朝廷、魏博、浙东节帅府对自己的态度也模棱两可,接下来究竟是按兵不动,还是有所行动?

    一时间,鱼继典惊疑不定。他觉得自己犹如走进了一个七拐八拐的深巷里,巷子的前头是宣政殿的大门;巷子的后头是中书令府邸的后门;往左是魏博的自留地;往右是一团迷雾,只闻迷雾之后时不时传来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

    巷子里,邓奇只听见花姑在跟人说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云云。

    至于跟花姑说话的家伙说了些什么,邓奇却没有听见。“其实根本就没有人跟花姑说话,她就是个喜欢大白天自言自语的疯子。”心情烦闷的邓奇一想到此不禁莞尔。

    就在邓奇准备离开的时候,几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盲客立刻蜷缩起身子藏于房梁的暗角下。

    “呦,我说是谁。这艳戏子怎么不在酒馆唱戏,来这没人的地方吊嗓子哪。”一个獐头鼠目、眼角吊起、身着差服的人跟同伙调笑着接近花姑。

    “爷爷,有麻烦。”花姑小声地朝房梁上说道。

    老盲客依旧蜷缩着不见任何动作,他别有深意地斜了一眼邓奇所在的方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麻烦来了,说不定有人会帮你解决。”

    在不远处偷听的邓奇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凉的后颈,疑惑道:“奇怪,怎么总感觉有人盯着我。”

    三角吊眼的衙差已经走到了花姑跟前,绕着她转了两圈,全方位地打量着这个灵秀的女子。

    另几个差役也在一边嘻嘻哈哈地调戏着,一阵兴奋。

    “让开!”花姑面如寒冰,没有去看几个差役。她一步步向前挪动,但是这几个人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邓奇听声音就知道几年前自己大闹药铺时,就是被这个吊眼差役和几个同伙按在地上毒打。他自嘲地笑了笑,准备掉头离开。

    吊眼差役一把摸在花姑的屁股上,摸到了一袋子生硬的东西,随即两眼放光道:“老子今天财色双收啊。”

    邓奇停住了脚步:“对了,今天聚拢了那么多人看这疯婆子连说带唱,赏钱又怎么会少……”

    吊眼差役的手搭在了花姑的肩膀上,涎笑着说:“虽然脸上有三道疤,但我们几个可不嫌弃你。瞧这身段,跟塞外的胡姬有得一拼。走,兵爷送你回去。”几个差役相视大笑起来。

    花姑朝屋檐下的阴影看去,不见老盲客的踪影。

    花姑朝自己的腰间摸去,同时东张西望着,盼着爷爷从哪儿冒出来救自己。

    “花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郑老板正急着找你回去,客人们都等着听你说书唱曲呢!”邓奇急匆匆地绕过几位差役走到花姑面前,一把抓起花姑的手,拉着她朝巷口快步走去。

    “等等,我怎么看这小子有点眼熟?”吊眼差役拦住邓奇的去路。

    “请几位兵爷行个方便。”邓奇低着头说道。

    吊眼差役微微蹲下仔细打量一番,突然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是你啊,瞎小子!几年前在药材铺门口,就是兵爷我‘照顾’的你。呵呵,今天是不是又需要兵爷‘照顾’了?”

    吊眼差役和几个同伙嘲笑邓奇,一副看不起他的模样。

    邓奇抬起头来,突然一脚踹上去,接着拉上花姑一头钻进巷子。

    吊眼差役一屁股摔在地上,稍一愣神后喊道:“还能让那小子抢了到手的肥鹅不成?追啊!”

    邓奇紧紧抓着花姑的手,飞快地奔走:“钱袋子先给我,你拿着不方便。”

    花姑一下子将钱袋放回自己的兜里,笑道:“挺方便的。哎,你不是会轻功吗,带我上梁啊。”

    “你太沉了。”

    花姑登时生气,正要骂去,邓奇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左边。”四通巷子口,邓奇选择绕向左边。

    两人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两个差役从右边的走道追来。

    “奇怪,人去哪儿了?明明听见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左边的拐角,邓奇和花姑的背影一闪而过。两个差役转头时只看见空荡荡的巷子和几个腌菜缸。

    “喂,小子,你怎么跟我爷爷一样,能知道别人从哪里追来?肯定是蒙的吧。”

    “你爷爷也办得到?”邓奇吃惊道。

    “我爷爷比你厉害多了,他能预知别人想干什么。”

    “吹牛……最多是瞎的年头久了,耳朵比我灵些罢了。”邓奇不服气道。

    “还是左边。”两人跑到一条丁字巷口,邓奇又选了左边的巷道。

    吊眼差役带着两个同伙出现在右边的巷道。三人停下来喘气休息,吊眼差役望向四周,说道:“他娘的,这小子古怪。”

    “听说这小子轻功不错。”

    “我听人说他耳朵贼精,别人说悄悄话他都能听见。”

    “看住房顶,要是他飞起来就用袖箭射下来。”

    “啊”的一声尖叫,花姑被几只从酱缸里爬出来的老鼠吓了一跳。“在那儿!”

    分成几拨的差役们重新聚拢到一起,把邓奇和花姑堵在了巷尾。

    “你一个牙尖嘴利的流民还怕老鼠?”邓奇咬牙切齿地埋怨道。

    “我那是对某个登徒瞎子表示恶心罢了。”花姑毫不相让。

    邓奇知道今天的事情无法善了,随即伸手朝花姑的腰一搂,就要带着她跳上房顶。

    “小子,你再动一下试试?”邓奇刚落在屋顶上,脚边的瓦片就被一支短箭打碎。

    邓奇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差役抛出一根绳子,缠住邓奇的脚踝使劲一扯,邓奇和花姑两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幸好这小巷子没有铺上青石板,否则这一摔非把垫在底下的邓奇给摔出魂来不可。

    这一摔,花姑腰间藏的短刀“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刀头朝下,刀身尽数没入土中。

    吊眼差役等人的神情有几分后怕,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说书女子居然藏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一想到刚才自己还肆无忌惮地勾搭搂抱,几人心中的后怕在一瞬间转化成一股羞怒,化成了雨点般的拳脚,朝摔在地上的两人打去。

    邓奇一个翻身把花姑压在身下,悄悄地伸手揽过掉在一旁的钱袋子。

    差役们的拳打脚踢“盖”着邓奇,邓奇“盖”着花姑,花姑“盖”着钱袋子。

    邓奇将真气运行到背部,每挨一下拳脚,就暗笑一声,按着钱袋子的手也抓得愈发紧了几分,仿佛每一次的疼痛都能换来一份额外的钱财似的。

    几个差役看跪趴着的小子跟没事人一样,气喘之下心中的火气又蹿旺了几分,从旁边抄起竹棍、石头和挂在腰间的刀鞘等一应钝器重物,朝着邓奇铁板一般的后背更加发狠地打砸起来。

    邓奇的喉咙里冒出一阵腥气,大蒜、葱花、青菜梗混着黄酒的污物从邓奇的嘴里喷涌而出。

    花姑尖叫,边上的差役们见状也一阵恶心。

    “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等下就要换班了。”一个年轻许多,胡须都没长全的差役巡逻到小巷时,看到了几人正在狠揍两个倒霉鬼,很识趣地没有阻拦,只是说了些要换班之类的事情,便一脸忌讳地小跑离开。

    “吊眼,这小子老给我们送伞,指不定认识几个兄弟,还是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吊眼和这伙差役不仅打累了,也被邓奇的呕吐物给恶心到了,看着满脸呕吐物、散着恶臭的花姑更是没了兴致。

    吊眼狠狠地剜了邓奇一眼,连狠话都没有说,带着几人就如躲丧门星似的快步离去。

    花姑发了疯一样扒下邓奇的外衣,在自己脸上不停地擦拭,用完袖子用衣襟,用完衣襟用衣兜,总之把衣服上的每一寸都用到了。

    此时,花姑一脸红红绿绿的,脂粉混着一点残存擦不去的残食,原先秀丽的脸庞,好像画师笔下的走兽,张狂、凶恶,还带着一点滑稽。要是有人见到花姑,准会以为自己碰上了女鬼,立刻掉头逃命。

    “喂……你没事吧?!”花姑的语气有些凶恶。

    邓奇跟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得意道:“真气都运到了后背,就他们几个怎么可能打疼我。”

    “没事?你为何要吐?”

    “还是稍稍有一些疼的。再说了,不这样能把那几个混账恶心走吗?”邓奇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你是故意的?”

    邓奇尝试舒展周身,发出“咔咔”的响声,背部传来的疼痛还是让他脑门渗汗。

    花姑见状,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邓奇弯下腰去,捡着散落在外的铜币。

    “你在做什么?”

    邓奇停下了捡钱的动作,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意。

    邓奇僵着脸站起身,双手拿着钱袋子递到花姑的手上。“花姑,是你害得我们暴露了行踪。我这上天入地无处可逃,还要带着你这个姑奶奶……”邓奇装作极度害怕的模样。

    花姑拔出插在泥地里的短刀,作势就要朝邓奇的肩膀捅去。

    刀在离邓奇肩膀大约三掌的时候,落在了地上。脸色铁青的花姑蹲在地上,一阵呕吐。

    邓奇蹲下凑近,闻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呕吐物,不仅不嫌弃,还有些羡慕地说道:“你的伙食还真不错啊。”

    花姑刚站起身要找邓奇算账,却无力地蹲下再次呕吐起来。

    等花姑吐干净了,邓奇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舒服些了?”

    花姑虚弱得连瞪眼都费力,懒得搭理邓奇。

    “花姑,我今天救了你,还被打成了这样,算不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怎么,觉得自己英雄救美了?”花姑靠在墙角,冷冷地说道。

    邓奇觉得有些发怵,赔着笑道:“你自然是美人,我可算不上什么英雄,都是玩笑话。”他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最近我需要一些钱两救急,你那钱袋子分量不轻,可借我一些?”邓奇嬉皮笑脸的表情配上希冀的目光,不得不承认,任谁看到这副贱样也不免心生怒意。

    花姑实在没力气骂他了:“救什么急?”

    “什么什么急?你管我救什么急,你看我刚才挨了少说有三十几拳、四十几脚……当然你要拒绝救命恩人我也没办法。”

    “明明只有十几拳、十几脚。”花姑认真地回应道,一副“谁也别想蒙我”的样子。

    “你……你被我护在身下居然还有心思去数我挨了几下打?”邓奇一时语塞,随即又小声辩驳道,“不管我挨了几下拳脚,我已经疼得呕出黄胆水,但是……”

    花姑打断了邓奇的絮叨:“别在我面前再提那个字了!”

    “哪个字?‘呕’吗?”邓奇迟疑了片刻,“好吧,以后不提‘呕’字了。”

    花姑吃力地拿起防身短刀。

    花姑后来一直都没想明白,就算想明白了也不会承认,她对邓奇产生异样之情的那瞬间,竟然是邓奇将自己压在身下保护的同时又吐了自己一脸的那一刻。

    邓奇也从来不敢相信,也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寻常这翻身一压、一吐,竟为很久以后的一段武林佳话埋下了伏笔。

    几十年后,在万通阁的九层阁顶上,老邓奇是这样对掌书说的:“年少之时,我一人一剑,何等英雄气概,想那母老虎……”

    老邓奇因为这一通消息,赚了万通阁五百两纹银的报酬。万通阁转脸将这信息散往疆内域外、大小城镇,赚得纹银不下五千两。最后这则江湖笑谈绕了一圈传到花姑的耳朵里,于是老邓奇赚来的五百两纹银被悉数没收,半截胡子也被割了个干净,只有待日后长出才好出门见人,对得起他的身份。

    而此时,这两个日后可能会成为大唐甚至域外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人,正步步为营地相互博弈着,起码邓奇是一步一个心思,盘算着如何把这袋里的钱给光明正大地弄到手。

    巷子里,邓奇背着花姑绕来绕去,朝酒馆走去。

    “就十文,爱要不要。”虚弱的花姑趴在邓奇背上,“你手往前挪挪,摸着我屁股了。”

    “都是江湖儿女,救个急,日后一定还你。八十文,姑奶奶,起码要八十文钱。你要算利息也可以。”邓奇背着花姑一边走,一边和她商量着。

    “三十文,爱要不要。”

    “五十文!”讨价还价仍在继续。

    “四十文,一个月两分利,先送我去河边。”

    “好吧,那就四十五文吧!”邓奇一脸的不甘。

    花姑从钱袋子里拿出四串吊钱扔给了邓奇。

    邓奇得了钱,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河边,花姑从邓奇背上下来,走下了两级石阶,捧着河水使劲地在自己脸上搓揉着。“还好这河水清澈。”

    “清澈吗?我怎么觉得那么脏?”前一刻还一脸轻松的邓奇内心突然有些沉重起来。想到自己要离开河西,他满心地惆怅……

    河西的穷人如蝼蚁般卑微地活着,谁也逃不过一个“苦”字。这是一个无望之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此刻河水清澈与否与他无关,他心里更愿意把它想象成一条肮脏的、丝毫不值得留恋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