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费伦大陆上,有几个人有资格、有机会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呢?所以呀,兴许大家缺乏锻炼,那些偶然遇到机会,能作出抉择的人,总是把自己的人生,选得一塌糊涂。”格拉葛?托穆斯潘,刻薄嘴马歇尔战士观点蓝甲之年麻烦来了的第一个征兆——大路朝天,空无行人。
天气这么好,这条通往奈希珥的大路,本应该挤满了吱吱呀呀的手推车,呣呣叫的牛群,牵着骡子的小贩,背着大包裹的朝圣者,扛着筐的农夫,甚至还会有一两个传令官骑着马奔跑在路上。
可现在,伊尔玛面前的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她远远看了看,不远的前面,路上横着一道大门。以前在哈桑塔,从来不曾听说过阿森兰特的路上有栅栏门,要不,那些絮絮叨叨的小贩们早该就对这种事儿抱怨一万次了。
门后的守卫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战戟放在一旁。他们看上去很残忍。伊尔玛心想,这应该就是阿森兰特的士兵了。
她把背包在身上换了个位置,好藏起自己身上携带的魔法小物品,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
“停下停下,女人,”士兵队长粗鲁地喝令道,”名字?职业?”伊尔玛看着他,隔着门彬彬有礼地回答:”这第一问,不关您的事;这第二问,我是干魔法的。”士兵们闻言,仿佛听到了集合的号令一般,精神陡然振作,拔出了剑,举起了长矛。他们从大门之后看着这个单身女子。大多数人见到他们这副为虎作伥的样子,都会拔路而逃。
可这次,这位外来陌生人,站着一动不动。
“不是我国国王麾下的魔法师,是不欢迎进入我国的。”队长一边说,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列好了队,站在大门两侧,慢慢地想围住伊尔玛。
伊尔玛根本就没拿他们当回事,“你说的国王是谁啊?”“当然是孛醪佴国王陛下!”队长呼喝了一声,伊尔玛背后,硬硬地顶上了一只战戟。
“跪下!”队长得意扬扬地喝令,“现在你就等着我们的法师过来,他会更详细地盘查你的来历。你对法师大人可得放尊重点。用跟我们说话的语气可是不行的。”伊尔玛笑了一笑,举起空空的手,做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手势,语气恭敬地回答:“哦,我会的。”这时,她身后的那支战戟尖突然消失不见,士兵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有些人还倒地吐了起来。一个士兵更是歪歪斜斜地倒在草地上,手里的矛掉在身旁。
队长脸色也突然变了,他艰难地卡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挣扎着问道:“你、你,做了什么?魔法……?”“只是一个非常小的魔法,能让你们感受到利剑穿心的痛苦。”鼻梁挺直的年轻女子分外平静地说,“它能让你们的自我感觉更好一点。”队长顿时看见自己肚子上多了一把利剑,从腹部传来了无法忍受的被戳穿的强烈痛苦。他看着那把剑血淋淋地把自己戳了个对穿,腥红色的血沿着剑刃滴答滴答地流出体外。他伸出手想捂住伤口,可竟然根本触摸不到剑——剑和鲜血,一瞬间又消失了。
队长惊恐万状地看着腹部,他的盔甲上连个破洞都没有。他慢慢地,极不情愿地抬起眼睛看着伊尔玛,伊尔玛笑吟吟地看着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队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晃晃下巴,终于大叫起来,回头拔腿就跑。其他的士兵见了,也纷纷跟着飞快地跑里了岗哨,只恨自己没长出三条腿来。
伊尔玛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抿嘴一笑,沿着大路,往前面的旅店走去。
旅店门外挂的招牌上写着“麦琪尔小憩”,有人告诉过伊尔玛,这是奈希珥附近最棒的一家店——也是唯一的一家。店里的确不错,伊尔玛找了一把椅子,靠后墙坐了,在这个位置上,她能看到门外走进来的每一个人。
她向上了年纪的女招待要了一份饭,又问她能否租一间客房小小休息一会。
店主好奇地扬扬眉毛,什么话也没说,接过伊尔玛递给她的钱,带她进了一间能掩上门的小小客房。
不久后,伊尔玛哼着小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黄油面包和烤兔肉。
这顿饭实在是美味极了。伊尔玛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着,要不是旅店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她一定会觉得饭菜更香的。
闯进来的是一队士兵,领头的男人穿着红色的法袍,腰上镶着金边。他满脸怒容,一进来就大叫道:“哈,阿曼莎!这次你又藏起什么匪徒来了?”他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于是他转过头,瞪着正坐在墙角里的伊尔玛。
店主也气愤地看了伊尔玛一眼,可那女子正美滋滋地舔着兔子的腿骨,连头也没抬起来。
红袍人大踏步走到伊尔玛桌前,其他的客人忙不迭地给他闪开一条路,躲到一边去看热闹。
“小婊子,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说!”伊尔玛拿起了另一条兔腿,仔细看了看,放下又重选了一条。”您尽管说,多少句都成!”她一边开吃,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笑,红袍人狠狠跺了跺脚跟,凶恶地环视四周,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把自己看成个法师!”他又转过头对着静坐着的女子,故作冷酷道。
伊尔玛放下骨头,”没有啊,我只是说自己是干魔法的。”她回答说,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好一阵以后,众人看到她又拿起一块兔腿肉,快活地啃了起来。
“臭婊子,我在跟你说话呢!”“我听到了,”伊尔玛点点头,”您继续说啊。”她挑了一块骨头,看看上面剩下的肉太少,不值得再啃一次,又放了下来。“您想说什么,一次说完啊。”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那一大群士兵。
围观的人再也不敢出声,都被这女人的气势给吓住了:难道她是想找死吗?“拉兹坦,”红袍人对一个士兵喝了一声,“拿你的剑,招呼招呼这个不懂规矩的婊子!”伊尔玛打了个饱嗝,靠着椅子背,露出没有防备的肚子。拉兹坦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冲上去就砍,可是他脚下却失去平衡,脸重重地栽进伊尔玛桌上的盘子里。人们都听见他的剑砍在水泥墙上的叮当声。
伊尔玛悠闲地把面前的盘子和碗推到一边,拿了根牙签塞进嘴边。
“妖术!”另一个士兵叫了起来,一刀冲伊尔玛脸上砍去。
血没有喷出来。士兵的剑仿佛砍在空气里,从她脸上滑了过去。围观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红袍人弯了弯嘴角,“原来你还懂得铁甲护卫术。”他面无表情地说。
伊尔玛笑了笑,点点头,曲起一只手指。士兵们手里拔出的剑全变成了铁灰色的大毒蛇,昂着头,吐着红色的舌头,张开血盆大口,往士兵手上狠狠咬下去。
士兵们见状大惊,忙不迭地松开手。有人尖叫着往门外跑,其余士兵也纷纷跟着跑出屋子。
他们的兵器变回原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红袍人见状,倒退了一步,脸色发白,“看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他声音有些发抖,“请别轻易动怒……”伊尔玛抬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圈,红袍巫师见状赶忙转身后退,想往门口冲,刚走到一半,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人们看见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努力想挪动自己的脚步,却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伊尔玛站起身,走到僵住的巫师身旁,巫师的眼睛里带着恐惧,紧张地跟着她转动着。
“这里归谁统治?”伊尔玛问道。
巫师恨恨地咒骂了一声。
伊尔玛的手和眉毛同时抬了起来,巫师赶忙大叫,“求您饶命!”“魔法是不会饶了谁的,”伊尔玛静静地对他说,”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很久了。我再问你一次,这里归谁统治?”“我、我……我们替国王孛醪佴镇守奈希珥。”“谢谢您的回答。”伊尔玛有礼貌地小声说,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红袍人突然从禁锢法中脱了身,噔噔噔往前冲了三大步,几乎跌倒在地上。他站稳脚跟,怒喝一声,念了一句咒语,同时回手拔出了匕首。旁观的人们又一次绷紧了呼吸。
刚才士兵们掉在地上的剑全部悬在半空,暴雨一般泼向伊尔玛的背。伊尔玛没有转身,只是嘴里轻轻念了句咒语,指向她的剑尖就全部掉过了头,往巫师身上飞了过去。
“不!”红袍人仓惶地厉声高叫,往门口狂奔。
剑尖象黄蜂一样飞进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腿无力地蹬了蹬,再也不动了。他背上的剑,一把把直立着,好像是一片剑之树林。
伊尔玛叹了一口气,提起自己的外衣和行李,”你看,魔法总是不饶人。”她慢慢往街上走去。
人们好奇的脸从旅店的窗户探了出去,仿佛伊尔玛身上充满了钱币和智慧,多看一眼就能让自己也沾染点财气和智力。
她没走多远,大路正前方,奈希珥小城堡的大门慢慢打开了,人们听见了马蹄声。随后,一个穿着传令官衣服的老人和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出来。伊尔玛看见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了,耸耸肩,又转身往小旅店走去。
街上顿时挤满了好奇的人们。
“您是谁呢,女士?”一个鼻子上有疤痕的男人问。
“一个朋友……蜜斯特拉的流浪牧师,从阿森兰特来的。”伊尔玛回答。
“巫师团的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很生气一般。
“巫师团的叛变者?”他身后的女人补充了一句。
“哦,和巫师团一点关系都没有。”伊尔玛回答,转向一个衣衫破烂,巨乳阔臀的女人。女人看着她的表情就仿佛伊尔玛是一条会说话和走路的鱼。“大嫂,奈希珥现在怎么样?”听了伊尔玛的话,女人后退了一步,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孩子,不太好,不太好。自从那些阿森兰特的狗崽子们到了这里,就肆无忌惮地抢夺我们的粮食和女人。连问都不问一声!”“嗯哪!”旁的人也都赞同地点点头。
“难道他们比土匪还凶残?”伊尔玛朝小城堡指了指,又问。
女人晃了晃脑袋,”喔,当真差不太多。这些狗杂种一个个昂首阔步地在我们的地头上行走,还让我们给他们修修补补!拿人不当人!”“小心点!”一个男人警告了她一句,围着伊尔玛的人们散开一条路,让那三个骑手走到伊尔玛身旁。
伊尔玛镇定地等着他们过来。
三人为首的老者,穿着紫色的号衣,上面点缀着银色的月光花。他勒住缰绳,停下马,对伊尔玛说,“在下是艾赛勃,奈希珥的副统领。您是谁,为何要对我方尽忠职守的士兵与法师施法作对?”伊尔玛冲着他点点头,“我是个外地人,想看看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魔法师用魔法帮助人民而不是欺压他们,有没有统治者为人民提供和平稳定的生活,而不是残忍和贪婪地压榨他们。”围观的镇民中响起一阵赞同的低语。副统领看了看他们,有些嘲笑地说:“您是个爱做梦的人。”伊尔玛抬起头,“也许如此。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想罢了。”老人在马背上向下看,”年轻的梦想家,那你还有些什么梦想呢?”“还有另一个,”伊尔玛轻声道,“那就是复仇。”她抬起双臂,仿佛是要施法。老人的脸一下变白了,匆忙掉转了马头,往小城堡方向骑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伊尔玛一字不发,慢慢回到了旅店。
当她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一个男人悄声问:“那女人刚才说什么了?”他身旁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抬高声音道:“难道您没听见吗?她说的是:复仇。”她看见伊尔玛走了进来,打住了话头。整个旅店突然安静下来。伊尔玛走到吧台前,轻声问:”还有啤酒吗?”屋子里响起人们的轻笑声。
卜莱欧斯特这天过得很差。他坐在高背靠椅上,只等使者一走,就把在屋外使用偷听术的学徒叫了进来。
卜莱欧斯特的脸涨得通红,对学徒破口大骂,“滚去练好你的火球术,别在这里给我找茬!国王派给我‘国家重任’,说是谢尔狄诺的徒弟,被人在奈希珥的一家酒店里给连锅端了!可谢尔狄诺竟然说他太忙,没功夫去处理!所以,为了巫师团的伟大荣耀,我得出马去解决那个外地来的蠢货!”有人轻微但急切地摇着伊尔玛的手。伊尔玛在“麦琪尔小憩”上等客房的床上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站在她面前表情急切的店主人老妇。店主身上裹着一层毯子,抓着伊尔玛的手,”孩子,孩子,”她嘘着声说:”请您赶快离开此地,快到树林那里去。他们要派人对付你来了!”伊尔玛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向老店主说,“谢谢您,夫人。能给我弄点热乎乎的苹果酒和香肠来吗?”老妇人惊讶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她转身,光着脚出了门,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丝甜甜的笑意。
破晓之前,道路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瑟瑟地发着抖。从阿森兰特方向疾驰来六十来个骑士,全部身着最好的战甲,一路朝着西边狂奔。队伍中一个骑士头盔上刻有一朵梅花,应该是司令官。他回头看着他身后的骑手。“请您告诉我,法师,”他问,“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我们半夜赶路呢?”“王子殿下,我们是去复仇,”弈斯法师说道,“这个答案对您来说够了吗?”葛多斯王子想了想,接着说,“不,远远不够。对我来说,复仇只意味着战争。”前方突然出来一声叫喊。马群散开,葛多斯不耐烦地喝令:“停下!停下!”骑手们勒了马,围在他身旁左右。
“怎么了?”葛多斯咆哮着问。
“王子殿下,前面就是奈希珥的路门了,可那里没有士兵把守!”葛多斯倒吸了一口冷气,“列队!上刀!前进!”然后重重地挥了一下手。他身边的骑士们依令行事,马头整齐划一地向前方奔去。一刻钟功夫,众人已经如雷霆一般冲进了奈希珥。
前方的路途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黎明将至,黑暗更深。大路两旁的房屋商店里一丝灯火都没有。前面的骑士们放慢了马蹄,警惕地左右探看着。整个小镇看起来都沉浸在睡梦中,没有任何造反的迹象,完全没有。
除非……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沿着大路慢慢朝他们走来。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衣服,一只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果子酒。她静静地站在了路中央,边喝着酒,边拿眼睛斜看着这一大队兵马。骑士们勒着缰绳,慢慢围住了她。
伊尔玛的眼睛停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身着华丽盔甲的骑士;一个是眼睛泛着冷光的长袍巫师。
“早上好,先生们,”她吸着果酒,“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人们安睡未醒的时候,全副武装地来到这安宁的小镇?”“应该是我来发问,你回答。”骑士把马侧转,低下头来问伊尔玛,“你是什么人?”“一个爱看热闹的人,想看看骄傲的法师和凶暴的士兵们是怎么被打败的。”伊尔玛回答道,她说到”打败”两个字的时候,使出法术,全身上下顿时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光一射到盔甲上,就呈现出蓝色的火焰。高坐在马鞍上的骑士们还来不及拔剑,已从受惊的战马背上翻跌下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马在剧烈的光芒中高高地昂起了头,拼命嘶叫着,没命地撒开蹄子疯跑开去。伊尔玛面前只剩下两个脸色苍白的骑马人,他们身体周围罩着一层蓝色的保护术。
“现在又轮到我问了,”伊尔玛眼睛里带着一丝调笑,”你们是什么人?”骑士慢慢地抽出了剑,剑刃上闪着奇异的九环法术之光。”我乃是阿森兰特的葛多斯王子,”他骄傲地大声说道,”在奈希珥的黎明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杀掉你的,女巫。”他说话的时候,在他身后沉默的法师手里不停地作着各种手势。可不等他完成,他定睛一看,登时呆了:伊尔玛消失了。
紧接着,弈斯法师的马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捣了一下子,他正要转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重地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弄得他鼻涕眼泪横流,而又有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咙。
弈斯惊恐地和空气搏斗着,在马鞍上扭动着身子,好像有东西撕开了他的背带,他重重地摔下了马,头撞在地上,从此,这个世界永远地离开了他……伊尔玛比巫师还早一步就摔下了马。因那骑士反应十分快,他看见巫师的动作,已然明白伊尔玛在哪里施法,当下一剑就砍了过去,剑锋紧贴着巫师马鞍划过。
伊尔玛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看着手上从巫师背带里取来的棍子。“啊哈,在那边!”马蹄向着伊尔玛踩了过来,伊尔玛抬头一看,对棍子粗的那一头,轻声念了一道咒语。棍子的顶端射出光芒,划破空气,在骑士的脸上狠狠击了一下。葛多斯的头不由得侧向了一旁,恨恨地喝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挥着剑。伊尔玛趁机闪到了另外一边,再次拿棍子对准了骑士。
光芒闪过,第二次准确地击中了目标。骑士的肩膀痛苦地蜷曲着,宝剑失手掉在了路边的草丛中。那马儿见势不妙,拼命往大路东边奔去。这时伊尔玛手里的棍子也仿佛受了惊,一下从她手中弹出,掉进了路旁的草丛里。她只好用手指着远去的马匹,嘴里轻轻一动。
王子登时从马鞍上坠下身来,在地上翻了两滚,躺着不动了。战马头也没回,一路狂奔而去。
睡眼惺松的镇民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精彩一幕。
伊尔玛走到路旁,重新拾回了法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还有没有别的对手。确定身边再旁人,她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骑士。
骑士正仰天躺着,脸上带着痛苦。
“骑士,我还有一些问题,”伊尔玛问他,”阿森兰特的骑士,到奈希珥来干什么?”葛多斯恨恨地瞪着她,一语不发。伊尔玛扬了扬眉毛,用手指了指骑士,威胁地做了一个手势,仿佛是要施法。
葛多斯看见她这么一弄,连忙道:“噢,见鬼的法术!我接到命令,要找出在独角兽之角杀害巫师团成员的凶手。你、你、你就是那个人吗?”伊尔玛点点头,“我打败了他们,把他们送去了一个地方,我想运气好的话,他们还活着吧。你是一位王子?那谁能命令你呢?”骑士的嘴唇有些发干,“即使国王都得听令于最尊贵的法师。再说,是国王赐封我为王子的。”“为什么?”倒在地上的男人耸肩无奈道,“因为他信任我,他让我能直接命令军队,而不必听从哪个愚蠢年轻法师的胡乱指挥。”伊尔玛点点头,”那么,那个跟着你的法师又是谁?”“他叫弈斯,是巫师团安插在我身边的看门狗,他随时监视我,免得我会帮孛醪佴国王,暗中发动反对他们的行动。”“照你这样说来,孛醪佴完全是个犯人?”“他的确是个被巫师团困住的犯人。”伊尔玛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四下偷偷乱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告诉我更多关于弈斯的事情。”伊尔玛边说边向前踏了一步,从腰带里抽出了法杖,这是为了让骑士快说实话,也为了让他没机会偷袭她。
葛多斯又耸耸肩,”我知道得不多。巫师团都不怎么爱谈论自己,他们管这叫‘石之缄默令’,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用法术举起过大船,仅此而已。我……特鲁阿林!”骑士大声叫了起来,魔法的光芒同时暴涨。伊尔玛匆忙转身,刚好看见那把有魔法的剑从草丛里窜了起来,笔直地飞向了她。
她往路旁闪过,骑士又大叫:”奥斯塔!异都鲁鲁哈萨哈啦!”长剑在空中掉了个头,继续飞向伊尔玛。
她已来不及再躲,把手里的法杖往前一扔。利剑劈开棍子,又割裂了她的身体。伊尔玛感觉眼前一片喑红,是自己的血吗?身上的剧痛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她向后倒在了地上,耳边响起了葛多斯冷酷已极的笑声。她挣扎着抓住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缕念头:”蜜斯特拉,帮我……”葛多斯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坐在了地上,盔甲嘎嘎地响了几声。
整个奈希珥都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他自言自语地说,“容易,太容易了,现在……”他的手下正站在远方的路旁,身边一匹马也没有。“特鲁阿林,”他小声念道,伸开自己的手,”阿格娄斯!”宝剑从那女人的身上自动抽了出来,准准地掉进了他的手里。
巫女,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公然反抗巫师团?葛多斯摇摇了头,整整护甲,把护身衣拉直,定了定神,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召唤依波尔塔法师的影像。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他连忙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麦琪尔小憩的主人,一把匕首割进了他的喉咙。
葛多斯王子挣扎着想叫喊,想举起手中之剑,但已经动弹不得。剑身上的光芒仿佛嘲笑着他。他看见自己倒在了黎明的晨光之中。
“葛多斯会亲眼看到那个女巫死掉的,”卜莱欧斯特肯定地说,脸上闪过一道笑容,“弈斯能保证这一点。”“你对弈斯的能力这么有信心?”尤达问道。
巫师们围坐在一张圆桌之前,皇家法师坐在最上位,手指上的大红戒指隐隐闪着光。
卜莱欧斯特耸耸肩,心里正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那戒指如此耀眼夺目,也许是戒指里被封闭的魔法?他答道:”弈斯早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他非常出色,行事十分谨慎。”“那么这算是一个测试咯?”格拉斯追问道。
“当然,”卜莱欧斯特有点不耐烦地回答,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种会上总是会有一两只哈巴狗呢?格拉斯迫不及待地向前靠了靠,“那他有没有向您报告呢?”戴着头巾的拿萨咳嗽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桌子旁的人们,”要是每个法师都为了这些小事密告个不停,我们的耳朵哪里还有宁日?”拿萨眼神尖锐,鹰钩鼻子,衣服脏兮兮的,那样子就像一只秃鹫,正在观察谁是下一个牺牲品。
尤达点点头,”我也不希望每个巫师都把魔法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必须要有紧急情况,才能使用密告术。举例来说,比如这个外来法师是别国的间谍,或是民间反抗组织的领袖。”格拉斯显得有点局促不安起来,其他法师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卜莱欧斯特更是当着他的面,故意打了个哈欠。格拉斯心情沉痛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人。
“不过,格拉斯,你诚心可嘉,”尤达又加了一句,”如果弈斯向我们求援,或是他发生了什么不幸,那就由您出发到奈希珥接手处理此事。”格拉斯闻言,立刻分外骄傲地挺了挺背。而围坐的巫师,好几个都忍不住嘲笑出声来。卜莱欧斯特望着窗外的屋檐,心想,格拉斯真的懂得怎么打开魔法书吗?他肯定只会像削土豆那样把书皮给剥了!高高的房檐没有作声。这厄苏尕高塔上的屋檐,已经如此高高悬了几百年,早就学会沉默是金的道理了。
剧痛在伊尔玛身上汹涌澎湃,在一片黑暗笼罩之中,她拼命想要抓住脑子里闪过的那一道亮光。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
那把魔剑,沿着头顶,把她对剖开来,她的血,喷涌而出。
亵渎啊!费伦大陆不需要看到她的内脏,这般丑陋、这般羞辱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但她无法阻止,无法阻止,自己的血拼命往外涌。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但那道光渐渐隐去了,她感到冷,十分冷,她渐渐地要沉到最最底下的地方,那里到处都嘲笑着她可悲的人生。噢,她好冷,好冷,冷得像一团冰。
伊尔玛继续挣扎着凝聚自己的意志。那道白色的光芒,就像是夜里的一团微弱篝火。她拼命把自己投进那道光芒,直到自己的身体,又漂浮在白色的薄雾之中。
疼痛减弱了。好像有人抬起了她,轻轻翻动着她的身体。有一阵,那翻动让她不能全神贯注,身体上的痛苦立刻穿心地涌上来。伊尔玛抓着自己的,重新把自己推到白光之中。
有什么东西围着她,好像是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吹奏,但她无法做声。包围着她的黑暗似乎更深更浓了,伊尔玛只能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那道光。她听见传来了哭泣声,似远似近。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光海里沉浮。前面有什么?她游了过去,噢!龙之火!怒火熊熊地燃烧着,这情形伊尔玛再熟悉不过了。她想要哭,想要哭,她想放肆地大哭出声。
阿沙瑞王子正站在火焰的赫尔登村前,他脚上蹬着亮闪闪的黑靴子,佩着闪着黑色光华的雄狮之剑。他转过身来,长发随风飘荡,他眼光温柔地看着伊尔玛,“耐心,我的孩子。”烟雾和火光转眼又把他湮没了。伊尔玛大喊大叫着,但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突然又来到一座石头大殿之前,穿着华袍的法师冲着她狞笑。她看见了骑龙者尤达,蹂躏赫尔登的皇家大法师。还有一个法师把手穿过水流,对着她大叫:“他是谁?”他眯着眼睛,像是要扑过来。
大殿转眼消失在白光中。伊尔玛看见了蜜斯特拉温柔的眼睛。她正对着她微笑。
伊尔玛穿过看不见的地板,跑向了女神。“女神,女神!”伊尔玛哭叫地跑着,女神身边的光芒也微弱下来,噢,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蜜斯特拉!”伊尔玛失望地叫着,在黑暗中哭泣。她沉下去了,沉下去了,沉到那看不见的深处,她好冷,好孤单,她的光消失不见了。
她正在死去。她,伊尔玛,一定正在死去的途中。她的灵魂正在飘离她的躯体……噢,不!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小亮点,一瞬间点燃了整个黑暗之境。蜜斯特拉的笑容包围在她身体左右,那么温暖,那样舒适。
伊尔玛在那强烈的亮光中旋转。
伊尔玛发现自己又盘腿坐在了一座古墓之前,坟墓周围全是法术之物。她拿起一本打开的魔法书,研习着。那情形看上去有些朦胧,突然又变得极清晰。她看见自己正在施魔法,一团火焰从她手中喷了出去。火球术?那是巫师才会的魔法啊,她是女神的牧师!光芒裂成了无数碎片,只剩下熊熊的火光。这些火就是魔法,它们令她感到熟悉。噢,是的,这是她自己的魔法!存封在她脑海里的魔法!它们正等着被她释放出来!是的,一个温暖而又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你要看。一团火球突然移过来,像毒蛇一般咝咝吐着舌头。那光芒骤然增亮,不可直视,可那声音对她说,就这么做,就这么做!闪动的火光消失了,白色的光雾像琥珀那样,包围着她,托起了她。伊尔玛突然感到好多了,肉体的痛苦正在减轻,同时,脑子里的压力也骤然减小。
再来一次,蜜斯特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另一团火焰翻腾着,从她身上闪过。伊尔玛再次感到痛苦被带走,自己的法力好像也增强了。
在不断膨胀的温暖光芒中,那个声音对她说:来,自己照着做。伊尔玛有些紧张地发着抖,好像有些东西正要撕裂她的意识。但那火焰伸缩进退,仿佛是等着她的命令。那,现在变亮,好,变亮!对,就是这样!火光消失后,伊尔玛感觉自己的意念又变强了一些,身体的麻痹感再也没有了,脑里的压力似乎又轻了一点。
蜜斯特拉女神教给她如何把脑里暗藏的魔力潜意识击发出来,并且转换成她自身的能量。伊尔玛渐渐开始感受这个过程中的魅力和美。寒冷的黑暗像黎明前的黑夜那般渐渐散去,在火球一起一灭之中,伊尔玛渐渐发现自己能分辨那些魔法了。她漂在空中,冥思着,肉体剩下的痛苦就像一件斗篷般披在她身上。想要脱了它,就必须选择最适合的魔法。
噢,伊尔玛终于知道,她渐渐地已经活过来了。她发现自己想要站起来,接着,她动了起来,穿过了那道光芒之雾。
耳边突然响起了石头碰撞的声音。她看见了天空中的云彩,一张有些苍老的脸,张大着嘴巴看着她。伊尔玛认出了这张焦急的脸,是旅店店主呢。她朝老人笑了笑。
“嘿、嘿,”她说,嘴里含着一口浓浓的血,“我,我活着。”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几声惊讶的叫喊。伊尔有些虚弱地笑了笑。店主苍老的脸上也闪过了笑意,一双强壮的手搀起了她。
“噢,我可是亲眼看见了!”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十分惊讶,”我亲眼看见你被一剑砍成了两半,可渐渐地,你又拼在一起了。噢,上天诸神啊,神迹永在!神迹永在!”老人哈哈大笑,连眼泪都迸了出来。她用手指轻轻擦着伊尔玛的脸颊,摇着头说,“噢,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情形。告诉我,是哪一位神在向你微笑呢?”“蜜斯特拉女神,”伊尔玛说,“至高无上的蜜斯特拉女神。”她挣扎着坐起身,身后突然有许多手伸出来扶着她,”我本是蜜斯特拉的牧师,“伊尔玛对店主说,”当然,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噢?”“如果我想要反抗巫师团,面对面地反抗他们,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我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法师。”伊尔玛慢慢地说。
“你难道不是一位女法师吗?”伊尔玛摇摇头,“噢,现在还不是,”也许永远不是,她突然这么想,如果我找不到愿意教我的法师……这个世界可有哪位法师可以信任的吗?阿森兰特没有,萨林姆斯罕也没有。也许别的地方会有,可她该怎么去找呢?噢,布莱伊尔!对,对!到至高森林去找她的导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相信。“我必须走了,”伊尔玛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巫师团会用法术找到我的,”伊尔玛急切地说,“我再这里多留一分钟,就会多带给你们一分危险。”店主人阿曼莎赶忙扶着伊尔玛。伊尔玛用力站了站,擦了擦身上的血,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我的包,”她自言自语地说,朝旅店走去。
人群围在她身后,慢慢地跟着她。
伊尔玛勉强地笑了一笑,“各位,我很好,而且,很高兴。魔法女神在对我微笑。”老妇人点点头,跟着伊尔玛一起走进了旅店的门,“这一点我确信无疑。”伊尔玛孤身一人的离开了,就像她孤身一人地来。她背着背包,朝东北方向走去。老店主看着她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她年轻时候也曾幻想过一段传奇的人生,经历费伦大陆所有的冒险。如今,当她年华老去,她终于看到一位这样活着的女孩。愿真神保佑她一路平安。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叹了一口气,走回旅店。她得赶快找些人手把那些尸体埋了,要不到了晚上,整个奈希珥都能闻到死人的臭气,山上的野兽也会循迹而来。
所以,镇上的一个男人被打发来处理阿森兰特王子的尸体。
他走到尸体跟前,面带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那把魔力之剑,剑刃上闪着极为凶残的光芒。男人吓了一跳,连手都不敢伸过去。这时,那把剑自己漂了起来,就像被一把无形的手握住了。它悬在目瞪口呆的镇民面前,好长时间,剑锋转向了东北方,有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男人看着它,生生咽了一口吐沫,“坦帕斯神,保佑啊。”魔法这种玩意儿,归根到底是不能信任的。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子,吃力地搬起了他一动不动的脚,那把剑会飞到哪里去?唉,他还是不要关心这些东西的好。
魔剑正飞向东北方,它还记得自己最后砍断的那人,一个女巫,她身上的血味。那个女巫,竟敢反抗士兵,反抗巫师团,反抗阿森兰特的王子!噢,她必须死!魔剑继续往前飞着,寻找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