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没有露珠的早晨(二)
“那是……”她回身。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在发抖了。
高秘书还没回答,病房门响,医生和郗广舒一起出来了。
见到屹湘,郗广舒略一伸手,将女儿拉在身边,给她介绍主治医生;屹湘点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她脸色之苍白,令在场的人都以为她是担心父亲,并不以为其他。只有高秘书悄悄的退到一边去,从窗口看了一下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懒
送走了医生,郗广舒才看看女儿的脸,“手冰凉冰凉的,吓到了?”她温和的问。眼神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秘书。“不是说了不要紧,看你。”
屹湘只看着母亲的眼。
郗广舒让她进去探视一下父亲,微笑道:“眼见为实。你爸爸好好儿的呢。”
屹湘要进病房,听着高秘书跟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在身后说:“是吗?资老一来,这儿安全级别提高的也太过了。咱们进出都不方便了……”她扶了一下门,一步跨进病房,走两步就看到了病**坐着的父亲。
邱亚非并没有换病号服,仍是家常的衣服,好像准备随时离开这里似的。
见到屹湘,他笑呵呵的拍着床沿。
屹湘过去,一句话都没说,伸手抱住父亲的肩膀。只觉得全身的骨节都酥软了,埋了半边脸在父亲胸口,又不敢把这重量都压在父亲身上,只一会儿,人简直滑了一截子在病**,好久,除了父亲温暖的手拍着她的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虫
郗广舒默默的关了病房门。
她在走廊上踱着步子,时不时的,她的目光也遛达出去,望着不远处那栋灰色的小楼……
高秘书接了两个电话,过来跟她汇报。
她沉吟。
听到后面有声响,她知道是屹湘出来了,对着女儿笑了一下。
屹湘沉默着望住母亲,母亲镇定自若的笑容,此时看起来虽令她安心,却也格外的觉得不忍,她小声的说:“妈妈,有事情就去忙吧,我在这里照顾爸爸。”
郗广舒似是有些意外,“湘湘……”
“妈妈你去吧。我在这儿。”屹湘又说一遍。
“你行吗?”郗广舒知道自己必须走,可留屹湘在这里,她还是有些犹豫,“湘湘,你爸爸没事,今天的检查结束了等报告就可以,他晚上就可以回家的。”
“那我陪爸爸晚上再回家。”屹湘丝毫不带犹豫的说。
郗广舒这才说:“既然这样,也好。你在这儿看着些,不要让爸爸再翻那些劳什子文件什么的……看住了他。”郗广舒走到门口去,对着丈夫简单的说了一句话、给了一个手势,便离开了。
屹湘回身把门关了,一眼看到父亲正要从床边拿起一沓子公文来,她忙叫道:“爸!”说着就过去夺了过来,看都不看就塞回去,“别强调理由……我还认得出是加急——不是不让您处理,只是不用非得这会儿处理,不信离了您不行。”她说着,把父亲鼻梁上的花镜都取下来了。
邱亚非点着屹湘。
“就几个小时。您哪怕小睡一会儿呢。”屹湘说着坐下来。
安静的,父女俩相对。
邱亚非摸摸女儿的头顶,真的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屹湘扯开被子,给父亲盖好。
病房里什么都有,电视机电脑的,她却什么都不想动。拉好了窗帘来遮光,打开冰箱,饮料极其丰富,就是没有一样是含有酒精的——她清点了一遍,还是取了瓶矿泉水出来。只觉得脑门儿一阵抽搐似的,疼的有些锐利。她从包里拿出药盒来,捏了半粒吃下去。转头再看看,父亲轻轻的发出鼾声……她眼眶有些发酸,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父亲的面容。
老多了呢。
潇潇模样俊俏,像母亲更多些,但面庞棱角,像父亲,只是父亲年轻的时候,恐怕比潇潇还要英俊些。
外公在世的时候,有一次被老朋友说起,论选女婿,郗老眼光独到。外公就笑着说,亚非嘛,亚非可不是我挑的,是广舒自己挑的,要我说,亚非除了模样不济,样样倒是都比广舒强……外公惯会正话反说。
她还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典礼,竟然是跟潇潇的中学同一天举行。母亲带团出访了,父亲出京了,潇潇说不在乎毕业典礼,见她烦恼,就说湘湘要不我作你家长去参加毕业式吧——她气的要命。还要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难道父母一个都不能到场……伤心的想哭。
谁知道她刚刚站到礼堂讲台上,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父亲。跟普通家长一样,甚至比普通家长更普通,几乎淹没在一片白色的短袖衫的中年人中间——但父亲是英俊的,即便穿的是那样普通的短袖衫,那气质也是卓尔不群的——她有十来秒钟站在那里只看着父亲微笑,主持典礼的副校长以为她忘词儿,提醒她,她才开口,说:“今天最最高兴的,是我的父亲能亲自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使我能够站在这里,代表我亲爱的同学们,向培养我们的母校、向教导我们的老师们致谢……”这个开头不是准备好的,接下来的词儿也不是,但三分钟的演讲流畅而自然。
她看着父亲对她露出赞许的微笑。
之后她拉着父亲参观学校,这里那里都走走,骄傲开心的不得了。
有人眼尖,过来问“您是不是邱亚非同志”?
父亲微笑不语。
她代答:长得像而已。
父女俩悄悄的到运动器械区,父亲给她露了两手,标准的双杠动作,腾跃翻滚,实在是很厉害。她看得出远处的便衣警卫很紧张。而父亲也不在乎。父女俩顿时有种违规的小小得意和快活。
那么高兴,以至于从来不能忘怀……
屹湘一瓶水都喝光,落下去的冰水冰的心尖儿发木。
“湘湘。”邱亚非睁开眼睛。
屹湘握住父亲的手,“爸,您要保重身体。”终于说出来。这对她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