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不出声的只管洗手。瘦瘦的小胳膊溅上了水珠子。
这孩子穿了花色很干净的衬衫短裤。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亲手做的,看起来很独特。也许只是因为这样的衣服是穿在了Allen身上。以前她说过,要亲手给孩子设计衣服、亲手缝制衣服给孩子穿。他甚至还记得她在画稿上画下的图案,獐牙菜那简单细小的花朵,她说女孩子穿的小印花裙子,这种图案该是多么的可爱……
Allen翘着脚拿起毛巾来擦手。
细细瘦瘦的小身子其实比例很好,胳膊腿儿都长,这样的话,以后总会长的高高的吧。
被他这样注视着,Allen气定神闲的,半点儿不像刚刚惹事被抓到现行的模样。
这家伙倔起来,一定很难缠……董亚宁想着。就湘湘那样遇事只会乱发脾气的,能对付的了他吗?恐怕有相当的难度。
“不想理发?”董亚宁转身对着镜子,撸了下自己精短的头发。眼角的余光,看到Allen正在看他。
“嗯。”Allen答应。Allen大概下意识的有样学样,也对着镜子翘了翘脚,揪着额前长的有点蜷曲的头发。他黑黑的头发很有光泽。
“男孩子嘛,头发这么长像什么话。”董亚宁也不看Allen,看上去只是检查着自己的发型有没有问题,而检查的结果似乎很满意。
Allen眨眼,嘟哝着:“会不舒服。”
董亚宁心里沉了下。
会不舒服……像Allen这么大的时候,他每个月要跟着爷爷一起去镇上那唯一的一家理发店去理一次发。那店里只有一位比爷爷年纪还要大的剃头匠,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其实那位剃头匠爷爷也只是业余水平的,不出海打渔的时候才开店门。那手动推子有时候是锈的,剃头匠爷爷手劲儿大——掌舵的手不可能手劲儿不大——贴着发根游走的推子会夹着他的头发,生疼。不过疼的倒不比磕了碰了受伤流血厉害,他更不情愿的就是理发这件事本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会全身不舒服,就算爷爷会坐在他身边,也在等着那生锈的推子夹着头发生疼的推一遍,还笑嘻嘻的——许多年后他主动的要人给他剃这种短发,却总也不能很满意。他起先觉得是这些贵气逼人前卫无比的发型师基本功实在是太差,后来才觉得不见得剃头匠爷爷手艺有多好,而是他鼻涕眼泪的坐在板凳上,一撮儿一撮儿的碎头发落下来在发黄的粗布围巾上,他一边能体会到的是自己身体一部分被毁掉,一边看到爷爷微笑的脸而安心,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任何地方都不再会被满足。
董亚宁问:“这点儿不舒服都不能克服?”他就在这一会儿,大概是忘了自己被爷爷放在自行车横梁上的小座位里,在发现爷爷要带他去理发店的时候,居然敢从上面跳下来,站在马路当间儿跟爷爷闹着说什么也不去理发……他默默的,竟然有种想要笑的感觉。
只是没有笑出来,那丝笑容只在唇角一转,便下去了。
董亚宁伸出手指来,挑起Allen额前的鬈发。
Allen扭了下脖子。那撮儿鬈发从董亚宁指间滑开。
“这就出去吧。真亏你想的出来,难道躲在这儿就行了?”董亚宁扣着袖钮子。
门紧紧的掩着。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矮矮的,曲线分明的,即便是隔着屏障,他仍能清晰的判断出来的身影。她在门外,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小家伙的……他的方法甚至很拙劣,但是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一种感觉,跟这个小家伙斗法,总会让他心底藏着的那个顽劣的自己,瞬间复活。
他让Allen走在前面,去开门。
迎面看到屹湘站在那里,目光向下盯着Allen。
“多多?”她叫。
董亚宁沉默的站在Allen身后。屹湘这样叫Allen,大概已经算是“严厉”,可仍能听出她那底气不足。绷着脸,也不是真的从内到外的绷住了的。眼神中有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纵容。
董亚宁眉一动。
就在这时,Allen忽然耍赖似的对着屹湘撅了小屁股——竟然宁可挨揍也不道歉……董亚宁见屹湘一脸无奈的的样子,嘴角一沉,抬脚便对着Allen的小屁股虚虚的来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挺会耍赖啊,小狗子。”他说罢也不理屹湘被他这一下子弄的措手不及的样子,晃着身子,单手拎着Allen往前走。
“董亚宁!”屹湘叫他。董亚宁走的虽然不紧不慢,她还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幅。可Allen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被董亚宁拎着,也不动,也不吵嚷。
董亚宁走到他们那间贵宾室门口,招手叫弗朗索瓦出来,指着Allen的小脑袋,对他说:“好好给这小子修理一下这个头——我说邱多多,你是男人,知道吗?”
他把Allen放在身前空地上,手固定住Allen的脑袋。
男孩子到底火力大,身上热乎乎的,让他有些凉的手都热乎起来。
Allen扭头扭不动,跺了下脚。
弗朗索瓦微笑着把Allen带进去。Allen回头看董亚宁。
董亚宁长眉一展,眉目比刚刚似笑非笑的样子,严肃多了。Allen抿着唇,颇有些气呼呼的样子。
董亚宁回身将门带上。
“别宠他。男孩子不能宠。”他说。虽然话是对她说的,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
屹湘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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