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四大凶兽转过一轮,把首尾掉了个向。
秦禾呼吸困难,目光渐渐有些涣散。
罗秀华的手腕一直在滴血,鲜血顺着祭台往下淌,缓缓浸进瘗坎深处。
瘗坎本是古代行祭地礼时用以埋牲、玉帛的坑穴,而这里头埋的,却是数万疫鬼的骨殖,是绝疫之祭那把燎原之火焚烧不尽的余骨。
“死在绝疫之祭的人无不无辜死后被镇在这里难道是他们罪有应得吗”
“你想做什么”
罗秀华的血淋在这些骨殖上,如久旱逢甘霖,地气翻涌,骨殖上升腾起粘稠的黑瘴。
黒瘴浮于地表,升腾不足毫厘,就被一字金色的梵文压了下去。
那是一道封住瘗坎的禁制,也是用以镇压疫鬼骨殖的祭文。祭文被触动的瞬间,烙在秦禾腕颈内侧的一个梵文也同时亮起,遥相呼应。
秦禾抬手,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有些明白了。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明白过来,罗秀华厉鬼般朝她猛扑而来。
这老太婆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巨石一般撞过来,把秦禾往傩神山的獠牙大嘴里推。
这股力气让秦禾心惊,因为这是一股毅然赴死的决心,确切来说,是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秦禾几个趔趄,脚下便是一空,和罗秀华双双坠入深渊黑洞。
唐起瞠目,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开傀影线的束缚扑上前,一把攥紧秦禾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勾住傩神嘴里的一颗獠牙,支撑住重量“秦禾”
秦禾没防备,腿上还吊着罗秀华,她简直想一脚把人蹬下去,免得一言不合就要取她性命,秦禾火大道“你找死别他妈的拽上我。”
罗秀华死死吊住秦禾的腿,尖刻道“你就是个祸害,你必须死”
怎么她还没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恶事,就被批成祸害了
按照罗秀华的逻辑,她从出生就是一场灾难,一场落在罗秀华头上的无妄之灾。
秦禾心里很混乱,因为现在这个被她“祸害”过的无辜找上门,要索她的命,她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要赔命吗
命就这么一条,赔了她拿什么活
唐起凭一己之力硬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手臂上青筋爆突,因为过于用力,几乎崩到极限,整张脸涨得通红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唐起快撑不住的瞬间,一条胳膊伸过来,试图搭把手。
“罗老,您这是闹哪出”年轻人想把两个人一起拽上来,“您死这儿,我欠皮影门的人情可就说不清了。”
与此同时,罗秀华扒住秦禾的腿往上一攀,身轻如燕地缠在秦禾背上,用那只骨手抵住秦禾的咽喉,指甲尖利如刀刃,轻轻一划,就割开秦禾颈间的皮肉,冲来施救的一干人厉喝“全部退开,松手”
年轻人惊呆了“您疯了吗,真想死啊。”
被罗秀华这一顿拉扯,唐起听到肩膀咔嚓一声,胳膊差点吃不住重力被卸了。
秦禾另一只手不得不攀住石壁,以减轻唐起的负担。
“老太婆”旁边戴面具的男人冲上前,见罗秀华这么作死的举止,魂都差点吓没了,“你干什么这女人背上有贞观舆图,我们必须把人带回去。”
罗秀华冷笑一声“别想了,她要给我垫背。”
面具男怒道“别忘了,你儿子叶忠青还在我们手上,你要是胆敢”
“你以为,进了这里,谁还能活着出去所有人都要给我垫背”大家一块儿葬身在此,外头人谁会知道她有什么好忌惮的,罗秀华根本不惧,更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祭品,到这把岁数,也活到头了。从三十二年前踏入古墓,便被疫鬼奴役至今,“这里是困住万鬼的龙脊尸瘗,而我是它们的阴阳契人。”
众人闻言怔住“什么”
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是真没听懂。
签了阴阳契,得了一双阴阳手。这种契约根本无需征得罗秀华本人同意,却又是一种她必须履行的“合同”。
当年被古尸身上泄出的一缕怨气侵袭,罗秀华因此成为阴阳契人,行走人间,为困于龙脊尸瘗中的疫鬼效力。
“懒得跟你们废话,撒手”罗秀华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秦禾仰着脖子,鲜血从划开的口子流到罗秀华指骨“所以,你是打算拿自己献祭了”
“还得捎上你。”罗秀华瞥她手腕上的梵文刺青,“只要你一死,这里的祭文就会跟着消散。”
“祭文”
原来如此,秦禾恍然大悟,自己手腕上的梵文,就是镇着龙脊尸瘗的祭文,也明白了罗秀华打得是什么算盘“你也是凭这圈祭文认出我的”
这圈梵文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打从记事起,它就烙在秦禾手腕上。如果她的身世这么惊世骇俗,那么手腕上的梵文,也可能是自胎里带来的了
“不错。”罗秀华印证了秦禾的猜测。
恐怕这种特征,普天之下仅此一例。
除了秦禾,也绝无仅有了。
那日在密云碑楼的后山,祟灵出棺,罗秀华躲在暗处,亲眼目睹秦禾祭出祭文,收了那一棺祟灵。
然后罗秀华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到地上。
三十多年了,她找了三十多年,苦寻无果,终于在有生之年找到了这个害人不浅的女婴。
那些积攒在胸腔里所有的恨和怨,瞬间被推向了顶峰,等待这么一个宣泄的出口。
“秦”唐起艰涩挤出一个字,他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了,但仍在竭尽全力。
如果
唐起只想了个如果,就把这股念头狠狠摁了下去,他死也不能放手。
如果横竖都是死的话,这女人被割喉还是坠崖就构不成威胁,旁边的年轻人想通这点,直接蹲下身,帮唐起搭了把手。
罗秀华目露凶光,刚要发狠,却见唐起的衣兜倒倾,兜里的钱夹漏出来,掉落的瞬间翻开了,一张照片晃眼而过。
罗秀华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抬手一抓,接住了那只钱夹。
那只抵住秦禾咽喉的骨手移开,唐起和年轻人趁机施力,将秦禾连带罗秀华一并拖了上来。
在罗秀华发作之前,秦禾手肘往后狠顶对方肚腹,以最快的速度脱身并远离。
罗秀华几乎忘了反应,目光直愣愣盯着卡在钱夹中的照片,死死攥住,几乎将钱夹捏变形。就在秦禾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冲自己发难的瞬间,罗秀华突然暴起,却是朝着最近的唐起扑过去。
唐起已经消耗得筋疲力竭,手脚异常酸软,根本防备不及,被罗秀华一把掐住咽喉,将照片怼到他面前,厉声责问“这是谁啊这人是谁”
谁能想到罗秀华会突然转移了目标,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指甲嵌进他肉里,唐起瞥了眼照片中被她拇指摁住的人头,窒息道“我爸。”
“放屁”罗秀华怒不可遏,“这明明就是个女人”
唐起一怔,目光落在站他爸旁边的人身上。
未等唐起开口,秦禾便道“那是我师父。”
罗秀华始料不及,抬起头,看向秦禾,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身体晃了一晃。
掐住唐起咽喉的力度松了,罗秀华一点点泄劲,被一张照片彻底击垮,失神问“秦良玉”
秦禾蹙眉。
罗秀华悲哀道“这是秦良玉”
这突然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秦禾琢磨不透她,迟疑答“对。”
“原来是秦良玉啊。”她蓦地松开了唐起的咽喉,魔怔了般,“她就是秦良玉。”
那个一直都有所耳闻,却无缘一见的秦良玉
一连四个秦良玉,听得秦禾心头没底“我师父怎么了”
“你师父好算计啊。”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恍然大悟,“当年就是她,把我领到了此地。”
这句话仿佛一记惊雷,在秦禾的耳边炸开“什么”
罗秀华记得当时秦良玉突然造访,说山里有个猎户的妻子要临盆了,没办法送到医院,身为产科的医生,她并没过多质疑,结果哪有什么猎户的妻子,有的只是一具即将临盆的千年古尸,然后跟着无数婴孩的啼哭声一步步踏入古墓,一步步泥足深陷。
罗秀华还曾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巧合。
结果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秦禾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的师父牵扯上
是师父把她从秦岭捡回去,将她视如己出,秦禾闪过几念,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猜“她为什么会找你来”
“因为,”罗秀华看着她,一字一句告诉她,“我是妇产科的医生,而秦良玉要找的,就是一名有资历的产科医生。”
秦禾不明白。
罗秀华痴痴地冷笑了几声,似怨恨,又似看破。
因为死人是阴,活人是阳。这具古尸腹中的胎儿活着,此为阴抱阳。
秦良玉之所以找上她,也是处心积虑的。因为就职妇产科的医生,一年到头,不但要接生许多婴儿,还要做数不清的堕胎手术,沾了一手死婴活婴的性命,不下百计。而堕胎为阴,接生又为阳,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阴阳手,只有这样一双阴阳手,才能伸进那件积满婴魂怨煞的百子衣当中,把婴儿接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手会烂成一根枯骨,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阴阳手,以至于沦为疫鬼的契人。
原本她以为,那个同她一起进入古墓的女人已经死了,被百子衣突然窜起的鬼婴掀进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这场大火起得诡异而突兀,瞬间蔓延开来,要将她卷进火海,罗秀华搂着刚刚接生的婴儿掉头就跑,沿着来路拔足狂奔。
她当时的神智其实并不清醒,毕竟正常人看到古尸产子,早就该吓得魂飞魄散了,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手伸进棺材。所以当时,她的所作所为并不算出自本意,只不过后来醒过神,依然记得整个过程。
记得逃出古墓没多远,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天黑,看不清路,她从斜坡滚下去,一头撞到树桩上。
待醒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身边没有婴儿,四周没有古墓,她差点以为是个梦。
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去上班,她站在产房里,盯着手术床上的产妇,衣衫掀开,肚皮高高隆起,罗秀华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痉挛,所有的恐怖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天产房里乱成一团,孕妇大出血,生出来一个死胎,罗秀华的双手浸在血泊中,托着巴掌大小的一个死婴
罗秀华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引她去古墓,本以为死无对证的女人,早就走出了火海,并且捡走婴儿,再也无迹可寻。
直到今天
直到现在
她才知道这个害她的罪魁祸首叫秦良玉。
待所有人不知不觉间,地表已经被一层黑气覆盖,包括祭台上的石兽,也悄无声息的笼上一层稀薄的黑雾。
傩神山的面目突然有些模糊不清,像罩上了一层透薄的黑纱。
一只粗壮的、形如焦炭般的手臂从方相氏的大口里伸出,一把抓住罗秀华。
在场众人甚至来不及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罗秀华已经被拖进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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