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排山倒海的倾灌,百众尸傩被掀得人仰马翻。
唐起只冲出去几步,就见秦禾被一只巨大的魔爪提了起来,捏在手中。他自己则被着了火的黑气绞缠住,却并没感觉到火烧皮肉之苦。
瘟火乃天劫地刑之火,只烧死魂,对活人的伤害并不大。
但怨气肆掠,要将人生吞活剥。
耳旁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直到两个戴傩面的人被抽干,痉挛着断了气。
唐起咬紧牙关,知道黑气同样钻入了自己的耳鼻,他奋力挥舞手中的短棍,却被更加汹涌的黑气裹缚紧。
他转头去看秦禾,但被浓稠的黑气糊住了七窍,他听不见,看不到,更无法呼吸。
仿佛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能感觉到黑气疯狂地侵占身躯,用不了几秒,自己马上就会被抽干,和罗秀华一样,萎成一具烘干的枯骨。
秦禾被魔爪攥得无法动弹,飓风般卷出去,被高高架在深渊沟堑之上,魔爪稍一用力,就听见骨头嘣脆的声响,秦禾疼得闷哼出声,眉头蹙紧,脑子里尽是咒文,手腕上的金色祭文一刻不停的往外泄,像一条条连片成串的锁链,攀附在魔爪指尖。
疫鬼低吼一句,像碾一只蚂蚁“死到临头”
话到一半,祭文却像强酸般熔化了魔爪的指腹,秦禾顿时觉得身上一松,总算得以喘口气,这把骨头差点给她攥碎了。
疫鬼冷嗤,源源不绝的黑气重塑魔爪“不过是垂死挣扎。”
秦禾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点血,徐徐抬起眼,就见魔爪的指尖朝自己划过来,煞气如利刃,就要把她开膛剖腹。
“开地阴”
千钧一发之际,秦禾狠命一挣,扭身避开,衣料撕拉一声,肩背的皮肉火辣辣的疼。秦禾脚下踩不到实地,落叶般往万丈沟堑中坠落,又被魔爪一把捞住,拧毛衣似的将秦禾身体里的鲜血狠狠拧出来,滴入无尽的深渊。
疫鬼高声喊“你得把我们带出去”
耳边传来巨大的海潮声,秦禾偏了偏头,看见脚下的万丈沟壑开始涨潮,大水一汹涌漫上来,又复来时的场景,周围成了广阔的湖,延展拓宽十余里
疫鬼狂喜,数以万计的声音齐声大笑,震得秦禾脑仁疼,而且晕,神智逐渐混沌不清。
许是失血过多,耗到现在已然精疲力尽,又被魔爪狠狠了一把,实在折腾不动了。
认命吗
这念头一闪即逝,她转过头,看见暴风般的黑气将尸傩蚕食殆尽。因为她没能守住,导致整个地界儿沦陷,让唐起也深陷其中,会被榨得一滴血不剩。
秦禾连唐起的影子都看不清,也许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你保护我呗。”这句话响在耳边,秦禾忽然觉得难受,嗓子眼儿里仿佛卡了一口浓血,吐不出也咽不下。
就算老子死在这儿,她心想,咬着一股狠劲儿,也不能让这帮已经丧心病狂的疫鬼得逞。
大不了同归于尽,用最后这口气
秦禾的指尖颤巍巍抬了一下,整个半空中不仅搅动着黑气,还有香火燃烧出的烟雾,袅袅升腾,像浓雾一样,早就不动声色的弥散开,无形中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她手一颤,无力到抬不起来,但悬浮的烟雾却丝丝缕缕缠上指尖。
突然,一股震颤从烟线的彼端传来,噗通噗通,像心脉有力的搏动,每一下都能与她产生共感。
秦禾心头闪过异样,转过头,透过千丝万缕的烟线,看见滚滚黑气中的唐起忽然抬起手。
随着他的举动,所有青白的烟雾从污浊的黑气中剥离出来,蒸在半空,笼成一片青天白云,然后牵动秦禾的手也一同抬起,混着密密匝匝的金色祭文,烟云凝成一张遮天盖地的符箓。
“唐起”秦禾惊讶的低喃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看着他轻拿轻放般沉下手,符箓不疾不徐地压在黑浪上
待疫鬼们反应过来,抬起头,仿佛看见天塌了下来,惊恐嘶吼“不”
天塌了,压在它们头顶。
黑气狂涌乱窜,却逃不过它们头顶这片“天”。
“不”
“不要”
一声又一声,吼到声嘶力竭。
它们才刚刚重见天日,马上就要翻越龙脊,眼见着地阴打开,只差一点,只差一步
疫鬼奋不顾身的想要挣脱,却又将被镇回地底
积着千年的不甘和怨愤,它们已经走投无路,被符箓化成黑气,再也聚不起形态,只能在绝境中惨叫“向盈所谋千年,祭出了你”
魔爪一散,秦禾便无枝可依般坠入湖中,水下暗潮汹涌,她被大浪推进深处,听见疫鬼恶咒般的声音说“她会去找你”
“她会去找你”
这些声音远似隔着山海,逐渐变得缥缈而虚无。
冰冷的河水灌入耳中,嗡嗡地。
秦禾沉在水底,恍惚中掀开眼睑,似乎透过层层波澜,看见一个人影纵身跃下,追着她下沉。
应该不会被淹死了,秦禾勾了一下嘴角,才安安心心昏过去。
唐起刚拉住秦禾的手腕,一波暗涌将他们冲击出去,撞得唐起头晕目眩
几经沉浮,好似在浪上漂了许久,然后被拖拽到实地,耳边响起杂七杂八的声音,非常吵,有人说“快快快,平放平放。”
“怎么样人还活着吗”
“谁看见他们怎么掉下去的”
“没有啊,我也是刚来。”
“我的天呐,太吓人了,这两人突然就浮起来了。”
眼皮被撩开,接着心口被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重力按压。
秦禾猛地呕出一口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挤着好几个人头,男男女女的,全部垂着脑袋在围观她。
然后兴奋道“醒了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你没事吧”
“你觉得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些人七嘴八舌,把秦禾搞懵了,她半天回不过神,茫然道“这是哪儿”
“大爷海啊。”一个二十来岁的女生指了指旁边竖立的一块石碑,上面几个红字写着大爷海,也就是太白山的山顶湖泊,海拔三千五百多米。
秦禾偏头看,猛地想起什么,紧张道“我朋友呢”
这时旁边突然呛咳一声,一条亮堂的嗓子同时喊起来“醒了醒了,哥们儿你没事儿吧”
“大家都别围着,散开散开,山上空气本来就稀薄,容易缺氧,让他呼吸。”
唐起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喊秦禾。
听见他声音,秦禾适才安下心“我在呢。”
这些都是来爬太白山的游客,有的在大爷海住宿,有的自搭帐篷,打算翌日登顶拔仙台。正观赏风景互相拍照呢,突然有人看见两个人从大爷海中浮上来,会游泳的立马脱了衣服下水救人,引得陆陆续续一群人围观。
秦禾只能强行解释自己是不小心掉下去,朋友下来救,也被自己牵连,险些丧命,然后对救自己跟唐起的好心人千恩万谢。
衣服湿透了,他们的行李落在鳌山,如今却身在大爷海,中间隔着跑马梁和拔仙台,可以说是一东一西的距离,根本没办法去取。傍晚的温度骤降,几个好心的游客怕他们冻着,分别借给他们几件干爽的衣物。秦禾的后背和胳膊上好几处伤口,并不算深,自己谎称摔的,被树枝划了,游客们户外经验足,爬山前备足了膏药和纱布,叫她进帐篷包扎。
出门在外,人间四处皆温情,大多都是热心肠的人。
让秦禾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晚上就在大爷海旁边的平板房住宿,是那种上下两层的大通铺,已经挤满了人,一百来块钱一位,淡季或旺季的收费标准各不等。
唐起的钱包丢在了龙脊尸瘗,好在秦禾身上还有几百块,买了壶开水和两桶泡面,外加四个茶叶蛋,填饱肚子才恢复过来一点精气神。
人多的公众场合他们不敢聊别的,出来踩在凸不平的碎石块上,看旁边的小姑娘们摆着各种姿势拍照打卡。
到这一刻,唐起才有种神魂归体的真实感“只有我们两个人活着出来吗”
秦禾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儿,心情颇为沉重“应该是。”
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走过来,笑着跟唐起搭话“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们拍两张照片”
“可以。”唐起接过相机,往前走了几步,去帮那一家三口拍照。
秦禾的目光一直追随他,心里若有所思,没来由生出一股陌生感,待唐起帮人拍完照回来,她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最后那一手,还记得吗”
“什么”
“你怎么会驭香”而且好大的能耐,连她都绝对做不到,唐起却一招制胜,直接把数万疫鬼压入地脉。
“我记得我就快死了,”唐起回忆当时的处境,黑气已经侵入了心脉,“但我不想死。”
求生是人的本能,他在那一刻想要抓住一切生机,却抓住一把虚无飘渺烟雾,接着脑中灵光乍现,浮出一纸符文,岂料面前弥漫的烟雾瞬间就变成了他脑海中符文的形制,沉沉地落在疫鬼头上。
危急关头,死生一线,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干了什么,就石破天惊般发了个大招。
所以这该怎么解释呢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秦禾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盯着无边的云海看了半响,最后下定义“祖师爷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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