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母余光瞥见唐起的视线,微侧着身子,用一副严厉的口吻教育这个最小的儿子“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吃饭的时候不准吃零食。”
张哲也自觉犯了错,委屈巴巴道“是。”
经过这个小插曲,秦禾的手便揣在兜里,捏玩儿着一颗颗爆裂开口的开心果,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唐起多加了几个菜,但自秦禾摊牌在殡仪馆做遗体整容后,唐母就再也没动过筷子,她是吃不下的,也没让张哲也夹菜,但面子上若无其事,说小孩子肠胃不好,只叫服务员重新端份南瓜粥给张哲也。
唐起是敏锐的,从他妈的态度来看,基本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下意识伸手,去摸秦禾的兜,抓几粒儿开心果出来,弯着嘴角问秦禾“哪儿来的开心果”
“周叔给的,就是周毅他爸。”
唐点头,剥一颗吃,自如的转头问“哲也什么时候开始换牙的”
“前天,”张哲也回答,当时他在学校食堂吃饭,门牙磕在排骨上,直接磕掉了,流了满嘴血,但张哲也没哭,蹲在洗手池边把血水一口一口吐掉,老师还一个劲儿夸他是小男子汉,真勇敢,因为张哲也明白,这颗牙松动好几天了,特别不舒服,就等着它掉了长新牙出来。说着又嘟嘴,感觉自己此刻受到了不平等待遇,“为什么二哥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吃零食”
唐母皱了一下眉“因为你二哥是大人。”
唐起却笑着说“因为咱妈以前,并没这样告诉过我。”
唐母倏地一怔,看向唐起,觉得他此刻虽在笑着,却笑得分外疏离,像在划清界限,又或者提醒她一样,唐母莫名从中觉察出几分绵里藏针的意味。
是在责备她吗
张哲也人小鬼大,更是有口无心,当着母亲的面就脱口道“哦,我知道,二哥是跟着大哥长大的。”小朋友提起唐庚的时候,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忧愁和失落,拿小勺子搅着碗里的南瓜汤,“大哥也只对二哥好,不喜欢哲也。”
小模样挺招人疼,唐起揉他嫩滑滑的小脸蛋儿“大哥亲口说不喜欢哲也了吗”
当然说过,张哲也鼓起腮帮子,有点儿像河豚“大哥对我好凶,对二哥就不凶。”
唐起浅笑着逗他“那哲也喜欢大哥吗”
张哲也垂下眼睛,盯着碗里黏稠的南瓜泥,被他搅得溢出来一些,顺着碗沿淌到桌上,他违心道“不喜欢。”张哲也很委屈,“大哥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大哥。”
他永远都记得,有一次宴会上,大哥正好在场,妈妈有个好朋友笑着说“你看哲也跟唐庚小时候长得很像啊,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另一个阿姨则随口附和“那当然,亲兄弟能不长得像吗”
唐庚在旁边冷笑“同母异父那种亲”然后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直接道,“我姓唐,他姓张,用不着硬往一块儿凑,而且我长像随我那过世的父亲,跟我妈可一点儿不挂像,这小子若是像我小时候,那就有点儿惊悚了。”
几名贵妇顿时面露尴尬,没想到这么一句无心之言踩到了唐庚的尾巴,其实同在一个商圈,多少有些耳闻,都知道唐家大公子的性情傲慢张狂,是个狠人儿,那种六亲不认的狠人儿。
唐母脸上挂不住,冷斥了唐庚两句,后者直接呛回去“你明知道我不待见他,还把人带到我跟前儿碍眼,不就是成心给我添堵么。”
唐庚说完垂目盯了张哲也一眼,那眼神令张哲也至今都感到害怕,胆怯地往母亲身后缩,然后唐庚冷笑一声,很轻蔑地,像在笑他没出息似的。
也是那时候,让小小年纪的张哲也突然明白,大哥不是别人所谓的对他严厉而已,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话,大哥明明是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他,就像张家的哥哥姐姐们挤兑他和妈妈一样。
所以张哲也打小就觉得自己身世凄惨,以后都要在夹缝中长大,他想跟二哥住,就可以不看别人脸色了。
但是二哥不同意,父亲也不会答应,更别说以大哥的脾气,肯定会把他从二哥的房子里赶出去。
张哲也每每想到这些,都会哀怨地耷下脑袋。
那次宴会上的事儿并没传到唐起耳朵里,他不在场所以并不知情,便以为张哲也小孩子气,嘴上说着不喜欢,却每次都把大哥挂嘴边,应该是又爱又怕的,毕竟唐庚每次都对张哲也板着张脸,端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那磁场别说小孩子了,换作谁都不敢亲近。
秦禾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笑道“诶唷,怎么愁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张哲也就说“姐姐不知道我的处境。”
唐母反问“你什么处境”
张哲也就像被人一把掐住了死穴,见形势不对,立刻转移话题“姐姐是二哥的女朋友吧。”
秦禾“”
张哲也一副证据确凿的模样“我刚刚看到你们拉手了。”
唐起笑开了“是”
“张哲也,吃你的粥。”唐母突然出声制止,打断道,“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唐起原本的笑意淡下去“妈”
唐母却直视道“你也吃饭,菜凉了。”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口吻。
秦禾见对方从始至终没动筷,开了口“阿姨怎么不吃”
唐母冷淡道“没什么胃口。”
秦禾笑着点了下头,刚要提筷子,唐母突然出声“饭前洗手了吗”
这话原本应该没问题,到这一刻却显得异常刻意且突兀。
秦禾也不恼,抽开椅子站起身“习惯不太好,我去一下卫生间。”
唐起给她指了指方向“前面右转。”
秦禾颔首。
待她走开,唐起绷在脸上的笑意终于消了个彻底“我在跟秦禾交往。”
瞎子都看得出来,唐母抬眼,端坐着,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同意。”
两人对峙的样子,像在谈一场生意,唐起问“理由呢”
“我不喜欢。”唐母问,“她应该比你大吧”
“大我六岁,开了间殡葬店,是个努力的人,又在殡仪馆里兼职遗体整容师。”唐起毫不隐瞒地介绍完秦禾。
唐母隐忍着怒气“你既然知道,还去跟这种人交往”
这种人三个字,让唐起不悦地拧了下眉头。
“她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做的还是遗体整容,那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具发腐发臭的尸体,身上更不知道染了多少细菌,你跟这种人交往难道就不嫌脏”
唐起觉得心血翻涌得厉害,他一直以为他母亲即便不能马上接受,也是个明事懂理的人,对于各行各业,都会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却不料竟有这么深的偏见,他压抑着“妈,请您注意措辞”
她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不说得厉害些,难道任由唐起这么不分轻重地胡来么“你找什么样的姑娘不行,偏偏找个干殡葬的。”
“干殡葬的怎么了”
唐母厉声道“我觉得晦气”
张哲也早就吓得僵坐一旁,第一次见到他二哥跟母亲针锋相对。
唐起狠吸一口气,才能压下那股决堤的怒意,而不是选择去冲撞对方。
跟对方争吵,那样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适得其反,激化矛盾,他希望获得对方的理解“每一个行业都值得被尊重,我不认为这份职业有什么不妥,相反的”
唐母不由他说,坚持己见“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她寸步不让,语气强势,根本没得商量,“这姑娘我不会同意,你最好立刻跟她断了。”
唐起觉得呼吸困难“如果得不到您的同意,我会觉得很遗憾。”
唐母蹙紧眉头“唐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起坚定道“我不会跟她断。”
他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有时间咱们再谈,如果您愿意好好谈的话。但是妈,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您可以给意见,但也只是个参考意见,我不会硬逼您去接受她,您也别来强迫我跟她分开。”唐起说完离席,“我先带秦禾走了。”
眼见他要走,张哲也小声挽留“二哥”
唐起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走了。仅仅迈出步,右拐,秦禾就靠在墙边,朝他偏过头来。
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有点让人难以琢磨的。
唐起的心突然揪了一下,是那种,很难受很难受的揪心。
他知道秦禾听见了,可他一点都不希望秦禾听见这些尖刻的言辞,甚至还是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更伤人。
秦禾不动声色,朝他抬了抬下巴“走吧。”
上了车,锁上门,唐起朝她靠过去,低声道歉“对不起,你别在意。”
秦禾垂着眼睑系安全带,嘴角勾了勾“开车。”
唐起悬着心“去哪儿”
“你说呢”秦禾反问回去,“我还饿着肚子呢。”
唐起靠回椅背,准备发动车子,且听秦禾开口“你妈是真看不上我,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
闻言,唐起呼吸一窒,强辩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堵得唐起百口莫辩。
“咱俩心知肚明,你不需要解释。”秦禾依旧弯着嘴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干不干这行,你妈都看不上我,今儿个这么一见面,我打眼儿就知道,你妈挑儿媳妇儿的眼光绝对高。”秦禾拽住跑偏的话头,“欸,扯远了不是,咱俩才哪儿到哪儿啊,说断也就断了,到不了那个地步,她真没必要”
唐起紧攥着方向盘,紧得指尖发白,他觉得无比刺耳,又像利刀一样扎心,唐起听不下去“秦禾。”
他听不得这种话,却又不能怪秦禾。唐起觉得鼻头发胀,眼睛也跟着一道发了酸,只能忍着那股难受劲儿跟秦禾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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