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推,一道人影走进。
房里只有崔锦一人。
月兰走近,低声在崔锦耳边说道:“少夫人,阿宇过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崔锦双眉一挑,说:“让他进来。”
“是。”
不到片刻,阿宇便出现在崔锦的面前。
崔锦问道:“都打听到了?”
阿宇说道:“小人让底下的人四处打听当年郎主出生时的情况,发现了一事,郎主出生的那一日有人见到了大巫师从谢家的后门进去了。”
崔锦微微沉吟。
巫族盛行已有百年,二十多年前有减弱之势,然而正因有巫子的出现,才使得巫族再度盛行。
电光火石间,一个胆大而又荒诞的想法从崔锦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打了个激灵,脸色微白。阿宇问:“少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崔锦缓慢地摇头。
半晌,她说道:“你出去后散播一言,便说巫女嫁入谢府后,整日作画问鬼神。”
夜里。
崔锦与谢五郎缠绵于床榻之上,直到两人皆气喘吁吁,心中痛快时,方相拥而眠。只不过两人都不愿歇下,又耳鬓厮磨了一番。
谢五郎说:“再过七八日,你便要重回朝堂了。”
崔锦笑道:“恒郎可是在心中感慨,吾妻上朝,为夫却只能待在府中?”
谢五郎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崔锦说道:“陛下虽当众开了金口,但以谢家的身份,要收回并非不可能之事。何况,”她瞅他一眼,说道:“恒郎如此镇定,想来也是有了应对之法。”
“吾妻可猜到了?”
崔锦道:“不曾,也不猜。”
谢五郎笑道:“吾妻狡猾。”
崔锦嗔笑说道:“不是说好了么?公事上,我不过问你,你也不过问我。待想说了自然会说。”谢五郎低头吻她,崔锦不甘示弱,反过来张嘴咬他。
两人的唇到后来都微微有些发肿。
谢五郎大笑:“吾妻悍矣。”
崔锦说:“恒郎也并非第一日识我。”
谢五郎揽过她的腰肢,又大笑说:“吾妻虽悍,但心悦之。”崔锦哈哈大笑,心里头一阵甜蜜。
两日后。
厅堂中,谢五郎膝上坐卧着五弦琴,他在为崔锦弹奏曲子。崔锦坐在谢五郎的身旁,含笑倾听。一曲毕,谢五郎正要开口说话,外头的阿墨匆匆走进。
只听他说道:“回禀郎主与主母,大夫人今日得了一匹雍华光锦缎,说是让少夫人过去试试。”
谢五郎说:“不过是一匹缎子,让人送过来便是。”
崔锦说道:“即为晚辈,又怎好让长辈送来。正好恒郎下午要出去,我便过去母亲那边一趟。”话音落时,她的眸色微微一深。
马车进了谢府。
齐氏身边的阿嬷早已在侯在院里头,恭迎崔锦的到来。崔锦下了马车,阿嬷笑脸迎上,说道:“少夫人来了,主母在宁安堂里,特地让奴婢迎接您……”
崔锦说道:“劳烦阿嬷了。”
阿嬷说:“不敢当不敢当,少夫人这边请。”
崔锦含笑点头,一路跟着阿嬷行到了宁安堂。崔锦刚进屋里,便见到了齐氏坐在主位上,她身边的侍婢抱着一匹光滑发亮的锦缎。
齐氏笑说:“阿锦来了。”
崔锦笑着迎上,喊了声“母亲”。齐氏招呼崔锦坐下,阿嬷立即给崔锦奉上了一杯雪茶。少夫人的喜好,如今是整个谢家都晓得的。
崔锦喝了两三口雪茶后,齐氏开口说道:“这匹雍华光锦缎极其难得,是少有的珍品,正好衬你肤色。”说着,齐氏给身边的侍婢使了个眼神儿。
侍婢呈上雍华光锦缎。
月兰接过。
崔锦也不曾推辞,笑着说道:“母亲总记挂着媳妇,阿锦心中不胜感激。”微微一顿,崔锦又道:“说起来,前几日我作画时还画过一匹锦缎,如今母亲送我雍华光锦缎,想来也是一种缘分。”
齐氏不动声色地问:“哦?坊间传闻你这几日一直作画问鬼神,可是真事?”
崔锦眸色微深。
她垂下眼,长长地叹了声,佯作一副惆怅的模样。
齐氏心中一紧,问:“可是鬼神与你说了什么?”
崔锦叹道:“倒不是说了什么,想来母亲也有所听闻,阿锦能窥得天意,与恒郎不一样,乃从画中所得。这几日作画时却频频出现孩提时的恒郎,还有婴孩时的恒郎,仿佛……”她顿了下,看向齐氏,说道:“仿佛鬼神想告诉我什么。”
齐氏的面色微变。
此时,崔锦又蓦然恍然道:“兴许是鬼神想告诉阿锦,恒郎巫力一事尚有挽救的机会?”她皱了下眉头,又喃喃自语地道:“不对,若有挽救的机会,鬼神告诉我恒郎小时候的事情又是为何?”
崔锦眉头紧蹙,似是在沉思。
齐氏的面色越发苍白。
霍地,崔锦站了起来,她急匆匆地说道:“母亲,鬼神如此警示阿锦,定有鬼神的用意。阿锦前几日尚未领悟,今日来母亲这儿走了一遭,稍微有了些眉头。阿锦先行告退,改日再与恒郎上门多谢母亲的惦挂之情。”
说罢,她欠身一礼,带着月兰匆匆地离开了谢府。
马车上。
方才还是一脸匆忙之色的崔锦俨然变了张脸,她气定神闲地靠在车壁上,手中把玩着马车里的小玩意。而她对面所坐的人正是阿宇。
阿宇不解地问:“少夫人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崔锦说道:“倒也不是高兴,兴许在朝堂上待得久了,遇上后宅之事便会看得更加明晰。我之前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说到末尾,崔锦的声音微微有些沉重。
阿宇更是不解。
崔锦吩咐道:“这几日你紧盯着谢府,母亲若是去了巫族那边,或是大巫师过来谢府,一旦有所行动你便立即向我禀报。”
阿宇应声。
崔锦又叹了声,说道:“若我的猜测是真的,只怕恒郎心里不好受。”
三日后的一大早,崔锦就出了门。
马车悄悄地往醉仙居驶去。
阿宇担忧地问:“少夫人这么早出门,郎主不会多问什么吗?以郎主的精明,若是晓得少夫人在查郎主以前的事情,恐怕心中会有不悦吧?”
崔锦说道:“倒是无妨,此事的确不宜与恒郎说。今日恒郎比我还要早出门,他昨夜已与我说了,今日有急事要办。我们夫妻之间与寻常夫妻相处并不相同,我们已经说好了不互相过问。”
她微微一笑,说道:“阿宇,你不必担心。”
阿宇说道:“是小人多虑了。”少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嫁给谢家五郎是她的选择,如今看来少夫人果真有远见,天下间除了谢家五郎,估摸着也没有其他男子可以接受这样妻子了吧。
到了醉仙居后,崔锦是从后门悄悄进去的。
阿宇低声地说道:“少夫人,小人已经布置妥当了,悄悄地换了五号房的墙。如今五号房里无论说什么,我们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崔锦问:“时间都确定了?”
阿宇颔首道:“齐氏让身边的侍婢提前两日定了五号房,今日必定会来。”
“很好。”
话音刚落,隔壁便传来了吱呀的一声,随后是两道脚步声。阿宇做了个嘴型“来了”。崔锦点点头,凝神细听。
只听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巫师何时来?”
“也快到了,本想在府里相见的,但夫主也知打从五郎长大后便一直有所疑心,府里不安全。现在时辰尚早,街上也无其他人,待大巫师一来,我们商量个对策,离开醉仙居时天色还未全亮。”
崔锦微怔,来的人除了齐氏之外,竟然还有谢五郎的父亲谢桢。
就在此时,门又是吱呀的一声。
崔锦听到了大巫师的声音。
五号房。
大巫师刚刚坐下,齐氏便着急地开口道:“她已经在作画问鬼神了,前几日对我已经有试探之意。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谢桢横她一眼,说道:“先别着急。”
他看向大巫师,问:“不知大巫师有何看法?此事该商量个对策。”
大巫师沉吟片刻,方道:“崔锦有窥测天意之能,但也未必能全知天意。当年之事她不一定知道多少,况且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如今也只剩我们三人,并无留下任何人证与物证。再说,她现在是携家人,此事捅出去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益处。她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如此鲁莽。”
齐氏想的却不是这一点,她道:“我担心的并非此事。”她深深地看着谢桢,说道:“夫主,五郎是我们的儿子呀,三十年了,我儿瞎了半辈子了呀。当初若非上任族长执意要与巫族联手,我们的五郎又怎会活在黑暗中三十年?”
谢桢说:“若不是与巫族联手,又怎会有我们谢氏一族今日的繁荣?”
齐氏道:“我们谢氏一族的繁荣是五郎眼睛换来的!当初我便是不赞同,为巫族造势,硬生生地毒瞎了五郎。他刚出生来到这个世间,还不曾看过这世间一眼。如果不是后来五郎当真得了鬼神庇佑,当真有了巫力,他此生便只是我们谢家与巫族的傀儡。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夜是睡得安宁的,这谢家的一切,都是我儿眼睛唤来的呀!五郎若知道真相,此生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这个母亲了。”
说到此处,齐氏垂泪。
谢桢面色铁青地道:“妇人之仁!”
大巫师淡淡地道:“只要夫人不说,五郎便不会知道,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阿宇惊呆了。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崔锦。
崔锦亦是愣住了,她最初的猜测是巫族与谢家联手造势,而五郎则是被利用的棋子。但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从齐氏的口中得知如此惊人的真相。
谢五郎的眼睛竟然是被毒瞎的!是因为他体内有毒,所以双手才会常年冰冷!并非天生,而是毒素所致!
也就是说从谢五郎出生那一日起,谢家上任族长便与巫族想好了对策,制造一个巫子出来,为走下坡的巫族再创当年的辉煌,同时也携带谢家,一举成为五大高门望族之一。
而谢五郎的眼睛便成了两大家族的牺牲品。
所谓的生而眼疾,不能视物,却能窥天意,通通都是假的。而谢五郎得巫力一事,也是碰巧之下当真得了,并非一出生便有了。
能窥天意,身体必有所失,都是巫族人欺骗了整个晋国,欺骗了谢五郎!
崔锦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三十年前谢五郎目不能视物竟然并非天意,而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半晌,崔锦方恢复了平静。而此时五号房的谢桢齐氏还有大巫师已经离去。阿宇张大着嘴,艰难地问:“少夫人,这……这该如何是好?可要告诉郎主?”
崔锦变得沉默。
她抿住了唇瓣,许久整个人才动了下,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好好想想。”
阿宇推开了房门,崔锦走出,经过四号房的时候,她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墨蓝荷包。荷包是她送给谢五郎的,在洛丰时他逼着她绣的,绣工并不好,然而她知道谢五郎一直放在身边。
她的脸色大变,猛地推开四号房的门,径直跑到窗边。
一辆熟悉的马车绝尘而去。
想到方才齐氏口吐真言,再想到刚刚谢五郎就在这个包厢里,崔锦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