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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买机场的灯光照着雨天;午夜过后一两个小时,飞机缓缓滑行人港,猛吹着水泥路面上的季风黏土。这会儿是八月中,雨季还有两周才能正式结束(尽管这个雨季可能延长)。狭小潮湿的机场楼里,有早些时候海湾航空公司航班上的旅客。所谓海湾是那个聚集了很多石油国家的波斯湾。在这些旅客中,印度商人们身着西服,等待着海关人员格外仔细的盘查;有几个日本人;一些阿拉伯人身着传统沙漠服装,这类服装如今在机场或者异国城市里出现,就像是一群新的、突然风行起来的拜金教祭司身上的白色长袍;还有两个缠着头巾、皮肤黝黑的锡克工匠,他们完成了在石油国家的工作后回到印度,带着扁平的箱子以及同样扁平的、黄色软革质的新皮鞋。
  这些日子,世界上的熙来攘往有了新的面貌。又一次走运的阿拉伯人散布到了沙漠以外的地方。印度则再一次处于这个新阿拉伯世界的外围,如同公元8世纪一样,那时候新兴的伊斯兰教四方广布,阿拉伯人(据说是在一个17岁男孩的领导下)侵占了印度信德王国。历史学家们说,这只是一段插曲。但是信德如今已不属印度,印度自从阿拉伯入侵以来就缩小了。没有任何文明对外在世界那么缺乏抵御能力;没有一个国家那么轻易就被侵袭和劫掠,而从灾难中学到的又那么少。阿拉伯人征服信德500年后,穆斯林在德里建立其统治,那是外国人的统治,人民分裂了;而外族的统治——前500年是穆斯林,后150年是英国人——直到1947年才在德里结束。
  印度的历史很容易被叠缩;这次游历印度,我在一个北方城市碰到个年轻人,一个年轻的公务员。他说他的阿拉伯祖先早在800年前、12世纪伊斯兰大扩张的时期就来到了印度。我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说:“我这一家在德里住了500年了。”这话在欧洲听起来会被当成是吹牛,在印度可不是。这是个正派人家,一向正派,他们的姓氏“古来氏”(Qureshi)显示着这家人几个世纪以来履行的宗教职务。家中一员进入行政部门工作,这打破了承继了800年的、静止的传统。年轻人对比了他的家庭与那些穆斯林石匠和采石工的家庭,那些是莫卧儿宫殿与清真寺的建造者们的后代,在德里,他们仍然围坐在沙.贾汗(Shah Jehan)的贾马·马斯吉德(Jama Masjid)大清真寺,像祖先们一样,他们是穷困潦倒、衣衫褴褛的工匠。每个人面前都放上祖传手艺的工具,期待受到雇佣,准备为什么人去修建一座德里新城。
  20世纪后期的印度看起来依然故我,仍然根深蒂固于自己的文明,它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独立的含义远不只是英国人的离开;独立的印度,是个早已被挫败的国度;纯粹的印度历史在很久前就结束了。随着“紧急状态”的出现,人们已经有必要抗拒新的印度衰亡的惊栗感了。
印度于我是个难以表述的国家。它不是我的家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家;而我对它却不能拒斥或漠视;我的游历不能仅仅是看风景。一下子,我离它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我的祖先百年前从恒河平原迁出,在世界另一边的特里尼达,他们和其他人建立了印度人的社区,我在那里长大。那个社区与甘地1893年在南非见到的印度人社区相比,组成更为单一,与印度也更加隔绝。
  印度,这个我1962年第一次探访的国度,对我来说是一块十分陌生的土地。100年的时间足以洗净我许多印度式的宗教态度。不具备这样的态度,对印度的悲苦几乎就无法承受——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我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印度给我的这种陌生感,来确定是什么把我从这个国家分离,同时,也明白了,像我这样一个来自微小而遥远的新世界社区的人,其“印度式”态度,与那些仍然认为印度是个整体的人的态度会有多么大的差异。


  一九七五年,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夫人。出于并不光彩的理由,宣布中止宪法,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可以说,这一事件使印度在世界上广受瞩目。我的美国出版商科诺普请我就这个主题写一本书,同时,我的伦敦出版商和《纽约书评》也都给予了我相当的支持。如此劝诱令人无法拒绝。我很清楚,我被要求做的是与印度政治和批评相关的事。这是我此前从未做过也从未想过去做的事,但写出一本新书的邀请还是令我兴致盎然,我同意了。这项计划仅有很少的资金支持,但我希望最终能有一个好结果。 
  本书有一个很好的开端。我去了孟买,与一个调查员见了面。他正准备去马哈拉施特拉邦多山的核心区域,认为我应该与他同行。这与“紧急状态”并没有多少联系。正如我一直以来那样,我更关注的是增加自己关于印度的知识;甚至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我关于印度的所有写作,实际上是同一本描述性的书。于是我从孟买出发乘火车前往浦那,然后与调查员在乡间四处自驾游览。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t词语被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来,我写下的东西令我十分满意。我以为自己可以用这种方式写完其余部分:旅行,与人相遇并与人交谈。但“紧急状态”无法回避;大环境中有各种各样不和谐的事情发生,很快,人们就不再愿意与我聊天,或是被人看到同我待在一起,我预见到如果继续沿用这套旧方法,我将无法完成这本书。一种新的方式驱动着我。在写作时常会碰到的灵光一现的慌乱中,我突然想到可以尝试对印度进行一次精神层面的描摹。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利用了既有的材料:报纸、杂志、书籍,压榨出它们的意义。 
  因此,在《中途航道》与《幽暗国度》之后,我找到了一种新的求知方式。虽然我偏爱旧方法,与人互动,有风景,有交谈,但那时这已经不可行了。读者会发现在我这些书的新版序言里,我更关注的是写作的艺术,以及与之相关的旅行的艺术,而不是我讲述的内容,这是因为在不同的书里我被不同的行为方式和写作方式驱使着,我必须让自己对可能面临的任何情况做好准备。关于这次特别的旅行,还有另一个丰沛的成果。我在《纽约书评》的约稿最终结集成为一系列彼此关联的作品。因此,在没有专门训练也没有计划的情况下,我进行了连载写作。读者会判定我做得如何。我必须说,而且这种说{去对我的每一本书都有效,我的书滋养了我。每本书结束时,我都比创作之初多了一些智慧。 
  就智识而言,这本书暗含着一个想法:印度诞生于多次的征服,征服的现实决定了印度的多种面向,但这并非总能得到承认。后来我很公开地使用了这个想法,但我可能更喜欢这本书中有关于此的半遮半露的含蓄表达。这本书纠结的写作过程也导致了另一个结果:这是我印度系列中最薄的一本。 
  (陈蒙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