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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公主举办花朝宴的当天,舒也追着妹妹的脚后跟出府。

    “真儿!真儿!算哥哥求你了,你就带上哥哥吧!哥哥给你端茶,给你送水,给你当马镫!”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行!不行!”舒真都快气哭了,她猛跺几脚,疾声道:“公主的帖子里说可以带上和九皇子年纪相仿的少年来赴宴,九皇子才十二,你都二十一了,你怎么好意思跟着去!”

    “好意思,好意思!我脸皮厚得很!”舒也得意道。

    “我脸皮薄!”舒真怒声道:“反正你死心吧,我不会带你去的!”

    “哎!真儿……妹妹……姐姐……娘!”

    不管舒也怎么喊,他就差抱着马腿跪下了,舒家的马车依然绝尘而去。

    太绝情了。

    舒也摸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花,转身朝门口的小厮喊道:“给少爷备车!”

    此处不带爷,自有带爷处!

    舒也直奔西郊河港,找到船老大,扬言要租能在金沙河通行的最大画舫。

    “多贵都行——只要够大!够阔气!够王霸之气!”

    船老大“哎哟”一声,把脏兮兮的布巾子往肩上一搭,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舒也。

    “客人,你来晚了,今儿只剩最后一条游船了。”

    “游船?游船怎能突显我尊贵的气质?你这老匹夫,是不是看不起本少爷?!”

    舒也声音一扬,身后四个腰粗膀圆的家丁鼓起胸膛,怒目圆瞪上前一步。

    船老大苦着脸道:“客人,是当真没船了。今日不管您去哪儿,都没船。听说玉京公主要举办花朝宴后,这河上的最后一条画舫四日前就租出去了,客人是真的来晚了。”

    舒也一愣,旋即跺脚大骂:

    “一群想吃天鹅肉的龟/孙/癞/蛤/蟆!少爷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奸计得逞!”

    ……

    春日的金沙河边,绿草茵茵,群花绽放。

    花朝宴正进行到斗春比赛的环节,一群名门贵女和英姿少年四散在春晖下,分别寻找最美丽的花和最坚韧的草。

    秦秾华无心夺魁,带着少年往人烟稀少处走,一边走,一边沿路教他认物。

    “这是鬼针草,它的种子具倒刺毛,沾上之后就很难去掉,对行人来说是很烦人的野草,但它也是民间的一种常用草药,有清热解毒、散瘀活血的功效。如果你身在野外,受到蛇伤虫咬,又很难得到有效治疗,那么就去寻找鬼针草。新鲜的鬼针全草二两,加上些许净水,煎成半碗,温服,剩下的残渣捣烂涂贴伤口,每日如法两次,然后……”

    少年看着她:“然后?”

    秦秾华挠挠他的下巴,笑道:“然后你就听天由命吧。”

    少年眉头一皱,偏头躲过她的手:“我不是小孩。”

    “你不是小孩,是阿姊的小狼。”

    少年眉头紧紧皱起,从牙缝里挤出气恼的声音:“要不了多久,我就大了。”

    “等你大了再说吧。”

    对逗狼这件小事,秦秾华一直乐此不疲。

    小狼多好啊,养大了,谁知道是不是第二只白眼狼?

    还是趁着小的时候,能逗就逗吧。

    两人走到清澈的河边,秦秾华见左右无人,干脆脱了锦鞋罗袜,光足踩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渊儿……”

    她刚伸出手,秦曜渊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在他的搀扶下,秦秾华在河边一块巨石上小心坐下。

    “你不来试试?”她用脚向他泼水,发出孩子气的邀请。

    少年定定看着她,水帘溅来也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不喜欢玩水?”她想了想,说:“那你去找一根长一些宽一些的草叶子,我教你编蚂蚱。”

    少年看她一眼,转身往河边草丛走去,他在附近翻翻找着,始终在秦秾华可以看到的范围之内,过了一会,他似乎发现了目标,手肘往后一扯,转身朝秦秾华走来。

    走到巨石前,他伸出右手。

    秦秾华接过他手里的草叶子,忽然问道:

    “提问,蚂蚱有几条脚,几条须?”

    少年看她一眼,慢慢说道:“六脚,两须。”

    “答对,给你奖励——”

    秦秾华在他下巴猛挠,满意地看到少年陡然黑脸。

    “看好啦,蚂蚱有六条腿,两条须,所以我们要把叶子上面的硬条划开,叶尖不划,留一点作尾巴。再把硬条折过来,夹在两条叶子底下,硬条左右各套一个圈……”

    秦秾华正独自投入地向少年展示她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技能,指尖掠过草叶子边缘,猛地一疼。

    她声音一顿,停下编织动作,正欲观察手指有没有出血,少年已经把她的指尖含入口中。

    秦秾华一愣。

    少年坦然地看着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这……还真是养了只小狼啊。

    秦秾华从他口中抽出手指,笑道:“小伤而已,谢谢渊儿担心阿姊。”

    他从她手里拿过刚刚编出一个脑袋的蚂蚱。

    “你说,我来。”

    秦秾华有些怀疑他粗手粗脚能不能胜任这个细致的动作,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后,他竟然真的编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蚂蚱。

    他编好了,随手扔到她怀里,兴致缺缺。

    秦秾华忽然有种错觉,好像他才是陪着小孩玩的那个大人。

    她拿起蚂蚱,狐疑地打量:小孩不都喜欢这种东西吗?

    这时,一片白色忽然从她眼前流过,秦秾华一把抓住少年,伸脚去捞,成功拦住雪白的一枚花朵。

    “你瞧,这是什么花?”她笑道。

    清澈河水哗哗淌过小巧玉足,一朵柔弱可怜的小花开在少女脚背,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他盯着看,一言不发。

    秦秾华笑道:“是梨花,这附近一定有梨树。渊儿,你知道梨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他擡起头来。

    “人发明语言之后,赋予世间万物名字和意义,花也是同样。”秦秾华垂眸,含笑望着脚背上的那朵梨花,温柔道:“梨花的花语,是不离不弃。”

    她轻轻落脚,重新踏在清凉的鹅卵石上,任梨花顺水飘走。

    “斗春赛也该结束了……走罢。”

    她扶着少年上了岸,穿好鞋袜后,见到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水边。

    “……渊儿,你在做什么?”

    秦曜渊把楚楚可怜的梨花藏在掌心,转身向少女走去。

    “没什么。”

    ……

    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晚霞穿透棉花般蓬松柔软的云朵,天边外,几只飞鸟翺翔,清亮鸣叫。

    少男少女们拿出各家带来的食盒,在河边设席藉草,烹茶对吟,分享暮食。

    竹席上摆满各色花糕,位于最中间的,自然是玉京公主从宫中带出的百花糕,单冲着御膳房大厨的名头,这盘百花糕就成了最早告罄的美食。

    往日里人烟稀少的金沙河,在今日格外人气旺盛,大大小小的画舫和游船几乎堵塞河道。

    年轻的玉京贵公子或是从船舱中探头探脑,或是转头和同船的友人说说笑笑,他们的目光绝大多数都停留在岸上,谈论的话题也大多离不开她们。

    岸上的姑娘因为船上的视线大多有些拘谨,只有玉京公主的神色始终从容淡定。

    各家的少爷们正看得起劲,借这个为数不多的机会好好观察,其中说不定就有他们未来的妻子,正在此时,一艘小小的游船试图挤过画舫包围圈,进入观望的第一线。

    好好的观景台,哪能后来居上?

    一名贵公子站在船头,拿折扇指着不懂规矩的游船,不满道:“哪来的破船,挤什么挤?你知道少爷是谁吗?”

    船帘被人撩起,一个穿着淡橘色明花长袍的青年探出头来。

    “我呸!”

    贵公子见到来人,脸色立马黑了。

    舒也大摇大摆走上甲板,一脸轻蔑道:“本少不仅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爹是谁!你爹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喊声舒公子,你是个什么玩意?”

    贵公子脸色难看,大约是确实惹不起,只能一甩袖,黑着脸进了画舫船舱。

    “哼!”舒也重重哼了一声:“还敢和本少抢画舫……活该!”

    “舒少真是好大的派头。”一声调笑性质的招呼从一旁响起。

    舒也转头一看,隔壁的豪华大画舫里走出几个华服少年,为首的那人正是六皇子伴读,穆世章的嫡曾孙穆阳逸。

    “还成,比你大那么一点。”舒也掏了掏耳朵。

    这两拨人狭路相逢,正应了那句老话——

    我见诸君多傻逼,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穆阳逸不怀好意道:“往日邀舒公子游船,舒公子都是推三阻四,今日竟然在这里遇见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这满场佳丽,不知舒公子的聘礼日后要送去何家?”

    他身后的少年发出意味深长的哄笑,一人扬声说道:“舒公子哪看得起寻常姑娘啊,依我看,只有尚个公主,才配得上舒公子尊贵的身份。”

    “算你有眼光,但——”

    舒也扔出手中折扇,准确无误砸上调笑之人的脸庞,他惨叫一声蹲下,舒也则大声笑了起来。

    “舒也,我们好心和你搭话,你却突然出手伤人,这怕是不妥吧?”穆阳逸沉下脸。

    “你侮辱公主,还敢说我不妥?”舒也眯着眼说。

    “我什么时候侮辱公主了?!”蹲在地上的少年捂着被砸中的眼睛,怒声道。

    “你让我尚公主,不是侮辱公主是什么?”舒也对天揖手,义正辞严道:“公主乃金枝玉叶,玉京公主更是那天上雪,水中月,岂是我这泼猴能够肖想的?玉京公主要是天,我就是泥!玉京公主要是天上的凤凰,我就是那地上的屎壳郎!你竟让我这般人去尚公主,这不是对天家的大不敬是什么?!我若禀报圣上,你们家一个满门抄斩还少得了吗?!”

    全场寂静,连穆阳逸那龟/孙也无话可说。

    舒也很满意自己输出的王霸之气碾压众人,左手叉腰,右手前伸,慢悠悠道:“拿来吧。”

    被砸了眼睛的少年发现他在看自己,不由瑟缩一下。

    “什……什么拿来?”

    “你拿了本少的扇子还不还来?!”

    舒也眼睛一瞪,少年也顾不上疼痛的眼睛了,捡起地上的扇子就赶紧还了过去。

    穆阳逸带来的人丢了面子,连带着穆阳逸也觉得丢了面子,他正要想办法还击,岸上众人忽然看着河上发出议论。

    舒也等人扭头一看,不远处的河心方向,一艘豪华画舫正朝着这里驶来,五皇子玉树临风站在船头。

    画舫靠了岸,五皇子风度翩翩地邀请众人上船一叙,不少闺秀眼神躲闪,羞红了脸庞,而五皇子的闪亮登场还没维持一盏茶的时间,众女的视线忽然转移,望着更远处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是一艘仙宫般的巨大画舫乘风破浪而来,此船一出,整个河道都几乎被它占满,除开五皇子的大画舫,河上的其他画舫和游船都不免被水波冲击,站在甲板上的人纷纷摇晃。

    五皇子被人抢了风头,强忍着怒气,正想开口试探对方是谁,巨大画舫中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走在前头的那个一脸不情愿,干笑着向他拱了拱手:“五弟,真巧啊……哈哈哈……”

    走在后头的那个,则一脸傲气,根本没拿正眼瞧他,跟在她身后一摇一摆的那只大肥鹅,也没拿正眼看他。

    五皇子脸黑了。

    岸上穿着云凤纱的奉国将军之女脸也黑了,在看见八公主身后两个金光闪闪的侍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