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背着她一直走到太阳落山。
空旷寂寥的峡谷就像天然的大迷宫,充满犬牙交错的岔路。两人七拐八绕,若不是凭借头上太阳辨认方位,早已迷失了方向。
眼见余晖慢慢退去,两人就近找了个避风的山洞落脚。
一到晚间,谷底的气温就会骤降,而今夜似乎比昨夜更冷。眼下还只是十一月初,要是腊月他们还没走出谷底……或者根本不需要腊月,只需一场持续几日的大雪,就能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无名峡谷。
除了气温,还有一个更迫切的难题摆在她的面前。
秦秾华肚子里空落落的,连饥饿感素来不太明显的自己都开始饿了,她不敢想象背着她走了一天的少年现在是何感受。
这荒凉的谷底连野草都稀奇,更别说什么野果了,走了一路,他们也就只见到了一棵长在峭壁缝隙里的小树。
一路上,秦秾华都在试图从溪水里找到游鱼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秦曜渊把她在山洞里安顿好后,转身走了出去。她猜他是去出恭,不想他这一去便是许久,再回来时,身后还拖着一棵歪脖子小树。
秦秾华觉得这树有点眼熟,惊讶道:“这是……”
他应了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秦秾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歪脖子树几拳打得稀巴烂,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劈柴。”
“我们没有火。”
“马上就有了。”
少年擡起右臂,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面色苍白。
秦秾华看不下去,道:“我来帮你吧,我能做什么?”
“擦汗。”
秦秾华连忙蹲到他身边,擡起袖子给他擦拭脸上汗珠。
暴力拆出柴火后,少年从柴火堆里捡出一些木片木棍,堆砌成一个柴堆,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银白色的石头,一把锋利的匕首,不断以刀背击打石头。
秦秾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她紧张地看着他手中的石头,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铛铛的五六下后,石头上冒出了一粒火星,飘到柴堆上,瞬间熄灭了。
秦秾华有些失望,而少年神色平静,继续击打着手中石头。
一粒火星,两粒火星,三粒……
木柴上开始闪起星星点点的红色。
“吹一吹。”秦曜渊道。
秦秾华连忙弯下腰,轻轻吹着木头上的火星。
“呼——”
秦秾华忽然被吹了一脸。
她愣愣地看着秦曜渊:“……你做什么?”
“吹火啊。”他正直道。
秦秾华半信半疑,低头继续往木柴上的红点吹气。
“呼——”
一股柔风吹进她的眼睛,像谁的手指在眼球轻轻刮过,她在条件反射的颤栗中猛眨了几下眼睛。
“秦、曜、渊——”
她气恼擡头,迎上少年绽开的大笑。
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光辉笼罩在了少年心满意足的脸上,让她忘了气恼,忘了思考。她怀着吃惊和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呆呆看着他弯成月牙的眼眸。
那双总是充满冷漠的眼眸弯了起来,胜过她见过的每一双笑眼。
秦秾华故作镇静地移开眼,奈何心跳失了镇静,活泼非常。
柴火悄悄燃起来了,火光摇曳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
秦曜渊对着她的侧脸笑了一会,见她还不理他,放轻了声音道:“阿姊……”
一簇小小的橘红火苗,努力地舔舐着一片粗糙的树皮,如此可怜,如此可爱。她看着温暖的火苗,心里却荡着温柔的水波。
“阿姊……”少年的声音凑近了,他的呼吸洒在耳垂软肉,引起一阵莫名的电流。
她忽然回头,逮住时机,一口长气吹进他的眼睛。
看到一个大个子蜷缩起来,低头猛眨眼睛,秦秾华心里愉快了,笑道:
“渊儿,做坏事之前,就要做好被人以牙还牙的准备。”
秦曜渊眨巴眨巴眼睛,重新擡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好像恨不得一个眼神把她勾到眼前。
“……真的吗?”
秦秾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长臂一揽带入怀抱。
火光在狭窄温暖的山洞摇晃,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络绎不绝,秦秾华扑在少年胸口,耳畔一个心跳,手心一个心跳。
“让我试试。”他道。
秦秾华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恼羞成怒地看着他:“秦——”
“伏罗。”他打断她,重新将她拉回怀里。
两人距离鼻尖相撞只剩咫尺之距,摇晃摆动的火光温暖了秦曜渊冷俊的面容,她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睫毛就会扫过少年的深邃眼窝。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如刚出笼的百兽之王看着他势在必得的心仪猎物。
“……叫我伏罗。”他说。
秦秾华心中一动,鬼使神差道:“……伏罗。”
他没说话,她也没再动弹。
这一夜,有了营火取暖,秦秾华睡得格外安稳。
只是不知为何,她梦到了久未相见的河神。
河神一边蹲在溪边洗裤子,一边擡头看她,赤条条的身上挂着几根水草。叽叽咕咕地唱:
“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
她忽然醒了过来,身边空无一人。
营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一地黑灰和焦黑树枝。秦秾华想要起身,却因两日没有进食而腿脚发软。她扶着山壁走到洞口,没被白花花的日光闪到,却被踩在溪水里的野人闪到。
说他是野人,因为他有野人最明显的特征。
“秦曜渊!”她转过头,怒声道:“你又不穿衣服!”
“还没干。”他很快回答。
“你又洗!”
“你脱下来。”他心平气和道:“我也给你洗。”
……想得美!
秦秾华转身走回山洞,不愿意承认自己十分羡慕野人无拘无束的强大心理。
她也多想洗个澡,穿上干净衣服啊,再过一天,她就要臭了……
秦秾华闷闷不乐地坐在营火前,好似已经闻到身上传来的难闻气味。
过了许久,秦曜渊穿好衣服,抱着一捧砸破了壳的死螃蟹回来了。
秦秾华一时忘了洗澡的问题,惊喜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石头底下摸的。”他说:“我还捉到了一只蛤/蟆,一会给你吃。”
吃蛤/蟆和吃蛙不一样,想起蛤/蟆那凹凸不平的一身……秦秾华的脸都绿了。
秦曜渊见她失色,大手在螃蟹下扒拉几下,摸出一条只有秦秾华手掌大的鱼,道:“骗你的……这才是给你的。”
秦秾华见他嘴角笑容,被戏弄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离了宫廷,他就像离了笼子的鹰隼,眉眼间多出许多张狂快活。他越是如此,秦秾华心中越是生出许多愧疚。因为总有一天,她还会把这只理应驰骋在天空的飞鹰捉进狭窄铁笼。
秦秾华舍不得破坏这闪闪发光的神采,在许多事上迁就他,纵容他,可她越是因愧疚对他好,她就越是愧疚。
她是为了之后将他关进铁笼,所以才对他这么好。她的好并不纯粹。
从来不曾纯粹。
蹲在山洞门口刮鱼鳞的秦曜渊注意到她的视线,放下手里的匕首:“阿姊,你怎么了?”
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容,轻声道:“……饿了。”
他不疑有他,重新埋头刮鱼,手里的动作变快了许多,口中道:“马上。”
秦秾华定了定心神,蹲在那十几只黄灿灿的螃蟹前,问:
“我来帮你吧,螃蟹要怎么处理?”
“找块大些的石头扔在营火上——小心压灭火。”他说:“最后扔螃蟹。”
听起来挺简单的。
秦秾华出了山洞,在溪边遍地的鹅卵石里寻找可以搭在营火上的平坦石头。
好不容易,她找到一块够长够平的扁石头,兴冲冲地回到山洞。秦曜渊已经把营火给点起来了,柴堆顶端正好留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口子给她放石头。
秦曜渊道:“放着,一会我来。”
秦秾华觉得这点小事,自己也可以做。她两手捏着石头一边,小心翼翼将其放上营火。
一簇火苗受风影响,忽然抖了抖,舔上她的左手掌心。指甲掐伤的地方猛地一痛,她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扁石头措手不及地落了下去,秦秾华再想去抓已经来不及了,石头砸塌了营火,也砸灭了好不容易升起的火焰。
秦曜渊在第一时间把她从营火前拉开,他看也不看熄灭的火堆,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遍:
“伤到没有?”
她回神过来:“……没有。”
他松了口气,这才去看那堆安静的营火。
秦秾华又自责又挫败,在他捡起木柴,重新搭营火的时候,慢慢站了起来。
“……我去洗澡,你不许偷看。”
他头也不擡,应了一声,紧接着又加了一句:“衣服放着,我来洗。”
秦秾华走到溪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对着一堆熄灭的木柴,专心致志地击打火石,她鼻腔一酸,急忙移开目光。
……
秦秾华打着哆嗦,用冷水匆匆洗了个澡。
这里气温严寒,又没有可以烧水的器具,秦秾华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她在这里洗的最后一次澡。
沾着零星血污的衣裙就在溪边,她抓了一件浸进水里,尝试自己把衣服洗干净。
暗红色的水流一股一股地从涌进溪水,秦秾华荡了几遍,终于上手开洗。变成暗紫色的衣裙吸饱了水,像是沉甸甸的铅块,她用力拧了两下,便开始气喘吁吁。
不得已,她放弃了自己清洗衣物。秦秾华怀着颓败起身,眼前却一阵头晕眼花,回过神时,她已经跌坐进了溪水里,声响吸引来了山洞那面的秦曜渊。
“阿姊——你怎么了?”
秦秾华大声道:“闭眼!”
刚刚起身的少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秦秾华试着自己起身,身体却依然稳稳坐在冰冷的水里。她的双手,她的双腿,都像好看的摆设一样,到了实用的时候,派不上该有的用场。
便是没有野兽,她的生命也会消耗在风沙里。这样一具孱弱的身体,该如何走出迷雾般的峡谷?她想帮忙却只能帮倒忙,她想自立却总是把事情变得更糟。
她对秦曜渊,是个累赘。
冷冰冰的溪水不断从身边流过,远处是闭着眼睛,眉头紧拧的少年。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她开口道:“你……你过来。直走,听我指令。”
少年如她所言,朝着溪边直走过来。
“脱鞋,下水……”
她话音未落,他已经一脚踩进了哗哗作响的溪流。
少年涉水而来,准确无误地来到她面前。
“扶我……”
他一个弯腰就把她横抱起来,哪管什么“扶我”。秦秾华惊叫一声,因羞耻而剧烈挣扎。
她从未在一个男子面前赤/身/裸/体,巨大的羞耻和难堪几乎将她压倒,她推着他的胸膛,两腿在空中乱踢,声音中带上了罕见的愤怒:“秦曜渊,放我下来!”
几滴从她腿上甩出的水珠溅到了少年脸上。
他道:“你再乱动,我睁眼了。”
秦秾华在他怀中一下安静了。
秦曜渊循着来时记忆,闭眼走回山洞,正欲把她在火堆前放下,他顿住了。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火堆带来的热气往他脸上直扑,石板上炙烤的螃蟹发出了若隐若现的幽香,值得注意的地方很多,可是这一刻,他只能感受到胸口那一抹湿湿的热意。
“阿姊……”
秦曜渊倏地慌了,怕了,像是被谁突然捏住了后颈皮肉,僵着半蹲的动作,动也不敢动。
“阿姊……”
怀中的人沉默不语,浸入胸口的热泪依然还在流淌。
“阿姊气我莽撞?”他犹豫道:“……是我错了,我该先给你穿衣服,再来抱你。阿姊,别气了……我下次一定记得……”
秦秾华不说话,胸口上的热流也丝毫没有停止的征兆。
他想了想,又说:“……你摔疼了,我给你揉揉?哪块石头硌的你,我把它锤碎好不好?”
他说了许多还不见效。摒弃视觉后,其他感官变得格外灵敏。她的泪水让他身上每一条伤口都在颤栗。
那浸入心上刀伤的热泪,烫得他心动又心痛。
他缴械投降,近乎祈求道:
“阿姊,你别哭……”
秦秾华推开他,自己擦干了眼泪:“……没事了。”
直到螃蟹烤熟了,她也没有吐露这一场泪水的原因。
衣裳被风吹干后,她换上衣裳,坐在营火前沉默地吃着小鱼,无视少年时不时投来的忐忑目光。
峡谷忽然下起瓢泼大雨,雨声伴奏,她吃完了没滋没味的烤鱼,他也吃完了烤黑的螃蟹。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停了,秦曜渊捡起吃剩的几个螃蟹,扔进外袍里,和剩下的木柴、火石,打包背在了肩上。
“我背你。”他朝秦秾华蹲下身。
秦秾华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道:“我自己走……等我走不动了,我会叫你。”
秦曜渊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什么端倪。她避开他的眼神,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继续往溪水上游走去,秦秾华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人烟,事与愿违,一个巨大的溶洞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漆黑的溶洞往外透着阴冷寒风,都是迷宫,溶洞迷宫显然比峡谷迷宫难度更高。
秦秾华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秦曜渊在她面前蹲下,毋庸置疑道:“上来。”
这次,她没拒绝。
走着走着,他忽然说:“阿姊,你擡头看看。”
秦秾华下意识擡头,旋即目眩神迷。
瑰丽的雨后霓虹横跨整个湛蓝的峡谷上空,洒下斑斓光点,那辉映闪烁的霞光,蒙着一层氤氲,减了耀目,多了柔和,好像吸收了世间所有温柔。
“阿姊……你要是对我笑,我连霓虹都能摘下。”他低声喃喃:“我力量的源泉,是你啊。”
秦秾华咬住了嘴唇。
秦曜渊背着她走回烤螃蟹的山洞时,天上的华带已经隐去,为了避免天黑后找不到山洞过夜,两人在这里驻扎了一夜。
流落无人峡谷的第三日,两人往溪水下游走去。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刀劈斧砍般的峡谷仿佛没有尽头,秦秾华的双腿已经麻木。
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秦秾华走不动了,全程都要靠秦曜渊背负。
第十日,秦秾华开始发热。第十一天,步行一日也没有找到柴火,她缩在少年怀中昏昏沉沉地睡着。
第十二日,气温越来越低,峡谷里吹的风中好像夹着冰棱子。
第十三日,秦曜渊的皂靴破了。
第十四日,秦曜渊没有带回鱼,她吃了一点螃蟹,当晚把自己抓出一身红痕。
第十五日,秦曜渊还是没有找到吃的。
第十六日,她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他的手腕压在她的唇上,铁锈气味的热流不断地往喉咙里钻。
秦秾华想躲开,他用力按住了她的头。
她只能闭上眼,随波逐流地吞咽。
口中咸涩,是鲜血,也是她自己的泪。
当大雪从峡谷上空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她无力动弹,只能趴在少年背上,看着他赤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
数日大雪后,他们还没走出峡谷,积雪却已经从少年脚掌到了小腿肚,他每走一步,都走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个深深的山洞里落脚,风雪断于洞口,他们没有火,没有吃食,秦曜渊把割破的手腕按来时,她已经不再挣扎。
她用舌尖舔着他的伤口,把铁锈味的血流尽数吞咽。
鲜血不再涌出了,少年拿起地上的匕首,想要收回手腕再割一次,她扣住他的五指不放,像小兽舔舐伤口,一寸寸温柔吻过。
直到他的血完全凝固了,她依然扣着他的手不放。
秦秾华将头靠在少年宽阔的胸膛里,苍白而憔悴的面庞对着飞进洞里的几片孤单雪花。
秦曜渊也没说话,他扣紧了她的五指,陪她看大雪纷飞。
“渊儿……”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过了今夜,你自己走罢。”
她被扣住的左手忽然传来一阵钝痛。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恨不得两只手自此长在一起。
“……我不走。”他说:“你要敢死,我就敢来地底追你。”
秦秾华闭上眼,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陪我去死……秦曜渊,你怎么这么傻?”
“……你管我有多傻,你聪明不就够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她喃喃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放着亲弟弟不扶持,要来扶持一个隔着肚皮的弟弟?”
他不说话,高大的身影在一旁为她挡尽风雨,沉默如山。
“旁的兄弟可以靠母族,靠帝宠,靠心计,只有你什么都没有——你不但什么都没有,还是一个有异族血统的混血皇子,你若想在深宫中找个依靠,除了我,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你的出身于你是掣肘,于我却是后路。我送你坐上龙椅,若有一日你不愿受我控制,我也能凭此把你拉下龙椅。但这些……都不是我选择你的根本原因。”
“……”
她吞下涌到喉头的酸涩,因吞咽动作而重新回到舌尖的血气让她的声音颤抖。
“我选择你,是因为你太傻了,太傻了……你就像街头捡来的小乞丐,只要施舍你一点温柔,你就热血激昂,任我予取予求。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你不学经义,我故作不知;你屡次夜袭,我故意纵容;你残忍嗜杀,我心中窃喜——我根本不想你变成明君,你的弱点越多,我就越安心——你有称霸天下的武力又如何,你不得民心,政治一塌糊涂,日后你我生变,我轻而易举就能将你拉下皇位。”
“……”
她竭力维持平静面容,倾流而出的眼泪却将她背叛。
“你不明白……你若不是无依无靠的皇子,我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
身边沉默了许久,少年开口,声音低沉。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在遇仙池假山后,曾听一个疯女人说——”
他一字一顿,缓缓道:
“大皇子刚愎自用,二皇子厌女成疾……六皇子丧心病狂,七皇子目中无人,八皇子锱铢必较。究竟操控哪个幸运儿,能让我逐鹿天下?”
秦秾华擡起一张泪水斑驳的脸,怔怔地看着他。
他垂下眼睑,乌黑透紫的眼眸静静瞧着她。
“……你说,那个疯女人是谁?”
她的大脑一团浆糊,呆呆道:
“……是我?”
“是一个大傻瓜。”他说:“……送给她骗都不骗,天下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所有疑问茅塞顿开,过去的疑问在这一刻忽然都有了答案。
秦秾华忽然脱力。
难以言喻的悲痛压垮她了的双肩,她用力挣脱他的手,蜷缩双腿,将脸埋进膝盖里。
她喘不上气,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着痛苦的心,纤薄瘦弱的背脊急剧起伏,眼泪大滴落下,咸涩的眼泪淌进了张开的嘴里,喉咙中却寂静无声。
他轻轻一拉,她无力的身体倒入他的怀里。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低声说:
“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
秦秾华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引以为傲的自持,在他面前成了笑话。
“阿姊活着,我才能活着。”他将她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道:“刀山火海……我也要背着阿姊走过。刚刚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紧闭着眼,眼泪无穷无尽地冲刷着面庞。黑暗像高山压着她,痛苦像大海淹没她。
除了悲痛,她还有一股烈日灼烧般的煎熬。
她配不上他的情义。
越是靠近,越是自觉形秽。
他对她太好,而她能给的太少。
秦曜渊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平息下来。而她体力不支,大哭一场后,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洞外一片黝黑,雪似乎停了。
她的身上盖着厚厚几层衣服,少年则背朝洞口躺在她的身边,身上只着一件亵裤,
秦秾华用冰凉的指尖解开衣扣,她刚一动弹,睡在对面的秦曜渊就警觉地睁开了眼。
“闭眼。”她声音沙哑。
秦曜渊顿了顿,闭上了双眼。
她一颗颗解开衣扣,只留一件包裹前胸的诃子和里裤,重新躺了下去。
她脱下的衣服盖在两人上方,和他的衣物一起,形成一床勉强包裹住两人的被子。
秦曜渊闭眼一动不动,身体格外僵硬。
“抱着我。”她命令道。
他慢慢挪了过来,刚伸出手,她就已经枕上他的手臂。
“……睡罢。”她轻声道。
秦曜渊僵直不动,渐渐上下充血。
他很想问一问她——
这……让他怎么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