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济山提前进入了深秋。深秋的感觉,是树叶传递给你的。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别的树木的叶子都已发黄,预示着季节的转换即将来临。黄得最好看的自然是银杏,其叶子有如黄金。这当然是因为那些树木是刚刚移栽的,虽然来的时候都带着巨大的土球,但毕竟伤筋动骨了。
袅袅兮秋风,共济山兮木叶下。
他提前到了。我要不要到仁德路上走一走呢?下车的时候,我们的应物兄问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从未走近过这个新修的仁德路,甚至连费鸣都不知道。费鸣只是知道,他还没有去过程家大院。
他从未对人说过:直到今天,我还怀疑它是不是原来的仁德路。
这个念头如此顽固,他本人都拿它没有办法。
葛道宏前来视察“太研”进展的那天,董松龄、汪居常都陪着来了,他当然也应该来的,但他却推掉了。他说了谎:“我和程先生约好了,待会要谈一本书的删节问题,需要对着书稿逐字逐句核对。”一个谎言总是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掩盖,他知道这一点,觉得这样不好,但接下来他还是听见自己说:“程先生说了,他第一次去‘太研’,一定要和我一起
去,一起感受。先生说,这就是师徒同心。”他的真实想法,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我想等它全部修好了再去,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怀疑它不是仁德路了。
这天的饭局,本来是郑树森与乔姗姗约好的,但听说乔姗姗不来了,郑树森就又约了吴镇,吴镇又约了章学栋和卡尔文。
差不多同时到达的,就是章学栋。
章学栋似乎不知道这是郑树森请客,见到他就说:“应院长,今天我来买单。”
在穿衣打扮方面,章学栋是个比较讲究的人。章学栋曾说过,衣着就是人脸。脸都不干净,别人怎么会相信你的建筑设计?所以,再邋遢的建筑设计师,也邋遢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一天,章学栋却是蓬头垢面,脸上甚至还有泥点。
章学栋说:“刚才,我把马槽升高了十公分。这是我最后的工作。”
“马槽都安好了?”
“这里拆迁的时候,从土堆里刨出来一个马槽。旧马槽比新马槽要好。马槽用久了,马脖子会在马槽上磨出一道凹槽,马吃草的时候,脖子刚好放到里面。”
“那为什么又要升高呢?”
“白马又长高了,比一般的军马都高。”
“学栋兄去看过白马?”
“开句玩笑,我比黄兴先生还懂得那匹白马,也比张明亮要懂。”
“学栋兄小时候养过马?”
“替张明亮喂马的那个人,最早是学明兄找来的,但人家很快就不干了,说是晕高。现在喂马的老头,是我替你们找来的。他是我表哥。见到他,你就叫他老刘。他闲着没事,在家带孙子,我叫他过来帮帮忙。”
“老刘以前养过马?”
“我舅舅早年在生产队就是养牲口的。我这个表哥就算是门里出身了。”
随后,章学栋告诉他一件事:“应物兄,我们虽然没什么来往,但我对您很尊重的。济大成立建筑系的申请报告,再次被驳回了。‘太研’的建筑工作也已经结束,没我什么事了。我要回清华了。”
章学栋拍拍自己的书包,说:“我先上去换套衣服。脏得像个泥猴似的,怎么见人?咱们是自己人,无所谓,这不有个老外在场吗?”
所谓“老外”,指的是卡尔文。
话音没落,卡尔文到了。卡尔文西装革履,白衬衣,绿领带,手中还拎着一个箱子,似乎是从机场过来的。卡尔文好像意识到他们在看那条领带,立即说:“这领带好啊,往头上一系,就是个绿帽子。”
或许在中国生活时间长了,卡尔文的容貌都发生了变化。肤色好像变白了,准确地说是有点变黄了,更准确地说是变浅了。头发也不那么卷曲了。关键是口音变了,就像个胡同串子。卡尔文说:“听说是‘三先生’请客?我替‘三先生’买单就是了。”三先生?哦,是这么来的:鲁迅是大先生,周作人是二先生,郑树森是三先生。卡尔文说:“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都爱吃韶兴
[1]
菜。三先生也请鄙人在知味观吃过韶兴
菜。甜不丝丝、白不呲咧、黄不拉叽、黑不溜秋的。还是唐先生的杂碎好吃。”知味观离这里不远。他曾陪着乔木先生在那里宴请过麦荞先生。它本是一家新开的绍兴菜馆,却弄得很有历史感。从装修到桌椅板凳,处处都往旧处做,清爽中带着适当的油腻。那天,他们吃的都是“糟货”:糟鸡、糟肚、糟猪舌、糟鸡爪。
他和卡尔文说话的时候,郑树森到了。
郑树森留的还是鲁迅式的胡子,像鞋刷,但已黑白参半。头发也不再根根直立了,而是整齐地向后梳着,乍一看像电影里的日军翻译官。
郑树森和卡尔文说话的时候,随着那脖子一扭,他看见郑树森颈后贴着膏药。郑树森说:“改天,我另在知味观请你们。”又说,本来要预订的是知味观,不料知味观已经拆了。附近的餐馆都关了,听说要重新装修。只是不知道,是要咸与维新呢,还是要咸与维旧?当然了,旧就是新,新就是旧,干净就好。
他们顺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向山腰。
站在山腰往下看,仁德路一带已经初具规模,就像明清古城的一部分。可以看到一片片白墙,一片片黑色的屋脊。有些房子还没有封顶,所以那黑色的屋脊也就还没能连到一起,整体上缺了点气势。很难分清哪个是程家大院。当然,稍为仔细一点,还是能分出来的。它比别的房子要高,要大,或者说那屋脊的黑色比别的黑色要醒目。绿地把它与别的院子隔开了,使它成为相对独立的存在。那绿地已栽上了树,当然是大树。或许是刚刚移栽过来的,叶子还是绿的。
他想起了董松龄的话:“除了妓院不能恢复,别的都要恢复。”
葛道宏说:“龟年说得对。要整旧如旧,不能整旧如脏。”
也可以看到皂荚庙。原来的皂荚庙,只是一个小院子,现在它顺着济河向后延伸,后面的院子里正建着佛塔。那些正在脚手架上忙活的人,远看就像一只只鸟落在树上,或者挂在树上。这个皂荚庙建下来,花钱不会少吧?他不由得替雷山巴担忧起来。哎哟,我操的这是哪门子心啊。雷山巴只需要把他在慈恩寺赚的香火钱拿出来一点,就绰绰有余
了。
就这么巧,他刚想到雷山巴,雷山巴的电话就过来了。
“你们要吃杂碎?”
“是啊,你在哪?”他怀疑雷山巴就在附近,看见他上了山。
“旁边有人吗?”
“都是朋友。”
“我五分钟后打过去。”雷山巴说。
杂碎馆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亭子。右边的亭子里,有几个人在说话,既像游客,又不像游客。在等待电话的时候,应物兄走向了左边的亭子。亭子旁边栽着竹子,竹叶发黄,干枯,垂挂着,有些臊眉耷眼的。竹子外面种着槐树。一个戴白帽子的厨师正和吴镇说话。厨师句句不离本行:“这槐树,你看它只有鸡蛋粗,是不是?等着吧,赶明儿就有碗口粗了。”
应物兄主动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响着,但雷山巴一直没接。
吴镇说:“应院长!济州的效率太高了。这才几天时间啊,就完全变了个样。在天津,还不磨叽个三年五载?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这话不是我说的。这话是陈董对庭玉省长说的。”哦,上次你还说,拆迁太慢了,要在天津,陈董一个电话就把坦克调过来了。你说,那才叫摧枯拉朽。
隐约能听到虫子的鸣叫。
那是什么虫子?蛐蛐?蝈蝈?好像既有蛐蛐,又有蝈蝈。哦,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座山,看上去好像来自远古的造山运动,其实它是全世界最新的一座山。它或许来自蚂蚱翅膀的扇动,或许是小鸟的呢喃。他突然间走神了,想到了很多年前住过的那个院子里的燕子,想到了雏鸟那嫰黄色的喙。鸟喙张开,翘出小小的雀舌。它们虽然在乌黑糟烂的檐头鸣叫,但听到那声音,一瞬间你会产生一种幻觉:万物初始,所有的生命都回到了它的童年。
雷山巴把电话回过来了:“我在机场,正风雨兼程,奔赴革命老区。”
风在哪?雨在哪?没影的事。但这是雷山巴说话的风格:雄壮。雷山巴不仅对人“雄壮”,对林蛙也很“雄壮”。雷山巴每次看林蛙都要说:“列队!站好!雷先生这是来检阅你们了。”前几天,雷山巴通过微信给他转来公众号上一篇文章,主人公当然就是雷山巴。雷山巴向记者提到了,小学时代,他曾在上学途中遭遇暴雨。苍茫大地,空无一人。他全身湿透,感受着滚滚雷声和金色闪电之壮美。最终到达学校的时候,他心头狂喜:我战胜了狂风暴雨,而且是独自一人。他相信,自己
从此将战无不胜。
他问雷山巴:“不是说明天才走吗?提前了?”
雷山巴说:“老天爷不等人嘛。雷先生要给老区人民送些秋衣秋裤。”
他说:“雷先生,好人啊。”
雷山巴说:“应该的,应该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嘛。”
莫非雷山巴去了瑞金?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故事是小学课文,就发生在瑞金。他就问雷山巴:“雷先生,您要去的是瑞金?”
雷山巴说:“瑞金?你倒提醒我了,应该去。以前曾陪家父去过,深受教育。”
他说:“那祝你玩得好。”
雷山巴迅速纠正道:“玩,玩,玩?不是玩!是工作。要把走访老区常态化,当成工作的一部分。”随后,雷山巴又提到了华学明,“见到华先生了吗?”
他说:“实在太忙了。你哪天回来?”
雷山巴说:“你刚才不是说,还应该去瑞金吗?”
我没说你应该去瑞金,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去了瑞金。
一个拄拐的人从餐馆出来,向左边走去。原来左边亭子后面,还有一个茶馆。拄拐人还没有走到茶馆,服务员就把门打开了。好像有人在那里吊嗓子。门关上之后,那声音就没有了。唐风出来,就是为了送客。四指代表师父唐风一直将拄拐人送到茶馆门前才折回来。应物兄突然想到,当初拿敬香权的时候,他们曾在一个拄拐人的茶馆里等候。他觉得,从身材上看,从走路的姿势上看,他们很像。他还记得,那个人拄的也是单拐,脚上缠着绷带。缠绷带的那只脚悬空着,偶尔在地面上轻点一下,动作协调,很优雅,令人想到蜻蜓点水。
应物兄的记性很好: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有些事,应物兄后来才知道:这个拄拐人,其实就是电台主持人清风的前男友。当然,清风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没有拄拐。他的拄拐,当然是拜陈董所赐。他听说了清风和陈董的事,就打上门去了。进去的时候,他的腿还是好的。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拄上拐了。他认命了。作为对他的补偿,陈董给他开了几家茶楼。这个茶馆,就是陈董交给他的。
唐风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唐大师这天的行头很有说头:灰色的棉麻上衣,斜襟襻扣,斜襟处掖着一块白手绢,瓜皮小帽,黑色圆口布鞋。
他们正要进去,那个拄拐人又过来了。
拄拐人显然认出了应物兄,说:“应先生,待会,我请各位喝茶。”
唐风对拄拐人说:“要不,你过来一起吃?”
拄拐人说:“谢唐总。我晚上不吃饭。咱们说定了啊。也可以听戏。”
说完,扭身走了。多天不见,那单拐被他玩得更熟了,都玩出艺术感了,挥拐前行的时候,动作很轻巧,很写意。又因为走得很快,所以应物兄又想到了一个词:如虎添翼。那边的门又开了,有声音传了过来: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罩哇罩婵娟。
他们正要进去,卡尔文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显然是铁梳子打来的。他们听见卡尔文说:“过安检的时候,你的卡卡差点过不去。他们说卡
卡心里装着一个你。”片刻之后,他们又听卡尔文说道,“知道什么地方最冷吗?南极?NO!北极?NO!是没有你的地方。”
等卡尔文挂断了电话,应物兄说:“你这张嘴啊。”
卡尔文说:“女人嘛,怕胖,不吃糖,但又想吃糖。跟她们说话,就是喂她们吃糖。”
餐馆尚未开业。按唐风的说法,他们是第二拨人。第一拨人是谁呢?应物兄想到了敬修己。其实不是,是栾庭玉。准确地说,还不是栾庭玉,而是“老一”。也就是说,栾庭玉是陪着“老一”前来微服私访的。当然,微服私访也要有人陪同,陪同者主要是纪委和信访局的人。
唐风介绍说,“老一”说了,本以为只能吃到羊杂碎,没想到还能吃到鱼杂碎。两种杂碎既可分开吃,亦可炖在一起吃。炖在一起的,“老一”起了个名字:鲜杂。一个“鱼”字,一个“羊”字,放在一起可不就是“鲜”嘛。“老一”说了,还要不断开辟新的发展空间,寻找新的经济生长点。这当然需要在品种的多样化方面,继续做出努力。比如,还可以发展出驴杂碎、马杂碎。“老一”说了,驴杂碎和马杂碎一起炖了,名字也是现成的:骡杂。
吴镇说:“这个‘老一’,是个文化人啊。”
唐风显然把吴镇当成了“理想读者”,所以唐风接下来的话,主要是面对吴镇说的。唐风说,稍加回想就能发现,“老一”的文化太深了。动
物学、文字学、进化论、生育理论,都涉及了。“老一”走后又打来电话,不是秘书打的,是亲自打的,这就更显得语重心长了。说什么呢?切莫涨价!要让老百姓吃得起,要让老百姓感受到传统饮食的魅力,要让老百姓都能享受到旧城改造的红利。
卡尔文问:“唐大师有没有跟他讲讲,这羊肠好在哪里、妙在何处?”
唐风对四指说:“去,去把那东西捧出来。”
然后唐风说道:“我简单讲了讲,此处所用羊肠,接近于魄门。信访局的同志竟不知道何为魄门。我只好多说了一句。大肠为肺之表,肺藏魄,肛门为大肠之末端,即为气魄之门,故美其名曰:魄门。人呢,气魄若足,则行动力强而少反悔,进而大肠通达,身体健康。若气魄不够,必然耽误大事,事后追责,悔之晚矣。有反悔之心,又必伤大肠,继而再伤其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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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听了,说了三个字:好!好!好!好就好在,
我们的传统文化历来是强调执行力、行动力的。‘老一’品尝之后,又说了八个字:推陈出新,饶有别致。”
这时候,四指把一幅卷轴拿了过来。
唐风说:“‘老一’就是‘老一’,站得高,看得远。移步案前,当场挥毫,写了一幅字。”
舟不覆于龙门而覆于沟渠,马不蹶于羊肠而蹶于平地。
落款处有四个字:深秋省识。此书先行后草,到了落款,又变成了正楷。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一”在写字的过程中,情绪是有波动的,那颗心好像在经历过山车。有一点,是我们的应物兄不能不佩服的,那就是章学栋竟然从中看出了岳飞书法的味道。
章学栋说:“这幅字,有岳将军之神韵。”
唐风说:“这么说来,‘老一’定然临过岳飞的字。”
这倒不一定。岳飞的字,不是你想临摹就临摹得了的。就书法艺术本身而言,秦桧的书法对后世的影响可能更大。如今人们使用的“宋体字”,就有秦桧的贡献。但只要略懂书法,看到岳飞的字,你就会肃然起敬。乔木先生曾说,岳将军的字,常是挥涕走笔,不计工拙。先行后草,如快马入阵,纵横莫当。而后人的字,工则工矣,但常常只是巧妇绣花而已。
唐风说:“刚裱好的。明天将挂于大堂之内。我顺势向‘老一’建议,何不将这里作为反腐基地?‘老一’没有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卡尔文还是很好学的,将这几个字拍了下来,说回去再好好琢磨。然后卡尔文又说:“我倒没想那么多。我以前是从不吃内脏的。自从跟着铁梳子喝了羊杂汤,我就发现,吃了之后肚子里舒服。两个字:得劲。”
唐风说:“那是你的胃舒服了。没来中国之前,你甚至不知道自己
有胃。这不是种族歧视。我在香港待了多年,太明白了,英国人就不知道自己有胃。他们从来不会谈到胃。杂碎汤,一是服务嘴,二是服务胃。外国朋友,只要他跟你提到胃,你就可以说,他已经进入了中国文化的核心。食色,性也。食的问题,胃的问题,是排在第一位的。”
接下来,唐风又介绍了这里的鱼杂。这里的鱼分两种,一种是鲤鱼,一种是鲶鱼,都是黄河野生鱼。黄河鲤鱼是黄的,是我们皮肤的颜色。需要多讲一句的是黄河鲶鱼的胡子。野生的黄河鲶鱼,有四根胡子。多一根胡子少一根胡子,都不是野生的黄河鲶鱼。黄河鲶鱼捕来后,用网箱兜住,放在济河里,可以随吃随取。但是,它在网箱里不能超过两天。超过两天,胡子就会少一根,也可能少两根。“知道原因吗?”唐风问。
“莫非时代加速了,物种变异也加速了?”吴镇说。
“被别的鱼吃掉了?”卡尔文问。
“应院长,您说呢?”唐风问。
“我吃过黄河鲶鱼,但从未数过它有几根胡须。”应物兄说。
“应物兄有所不知。举目四望,世界各地的鲶鱼,只要有水都可以活。下水道里都可以活,而且可以活得更好!只有黄河鲶鱼,它只愿意畅游于那滔滔大河。别的池子再大,都太小了。它离不开我们的母亲河。离开了母亲河,它会生气。它是有气节的鱼。你把它捞出来,放入
清水中,两天后它就会咬掉自己的胡子。这叫什么?这叫去须明志。有人说,那是饿急了,把自己的胡子给吃了。不能这么说。你在池子里放入小鱼小虾,它也不吃的。这叫什么?这叫义不食周粟。所以说,吃黄河鲶鱼,不是吃鱼,那是重温做人的道理。”唐风说。
吴镇说:“人啊,贵在有气节。”
唐风又说,他问了“老一”,要不要喝酒?“老一”不愿喝酒,但为了给纪委和信访部门的同志们鼓劲,“老一”建议喝上三杯。什么酒?牛二,也就是牛栏山二锅头。
四指站在旁边,说:“大师也给诸位备下了牛二。”
当初,在北京西山脚下那个院子里,他们说是去吃杂碎,其实还吃了别的。只是事后想来,只想起杂碎罢了。这天也是这样,也吃了别的,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杂碎。杂碎是最早端上来的。“老一”没有说错,鱼杂碎和羊杂碎炖出来的鲜杂,味道果然不一般:它的腥不是腥,而是鲜;它的膻不是膻,也是鲜。它的鲜不同于一般的鲜,其特点是综合,那味道来自五脏六腑,但又超出了具体的五脏六腑。比如羊肠,如果唐风不说那是羊肠,你真的不知道那就是羊肠;比如羊心,它切成了薄片,漂在那里,像暗红色的花瓣;比如肺,你吃起来像冻豆腐。
碗里看不到鱼肉,因为它已化为浓汁。
每人只盛了一小碗,相当于暖胃汤。
卡尔文咧开大嘴,直接倒了进去,像鸡那样抖擞着身子,用胡同串子的口音说:“奶奶个球,得劲!再弄一碗。”那厚厚的嘴唇上,泛着油星。
[1]即绍兴。
[2]张介宾《类经四卷·藏象类》:“魄门,肛门也。大肠与肺为表里,肺藏魄而主气,肛门失守则气陷而神去,故曰魄门。不独是也,虽诸府糟粕固由其写,而藏气升降亦赖以调,故亦为五藏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