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静嫔来向我请安。
她大约是听说了颜贵人的事,有点兔死狐悲,连话都比平日多些,言语间提起新进宫的侍妾,她道:“这些侍妾被赐了位分后,已由内务府的人带去各宫安置了,两名采女,两名美人,还有一名贵人,长公主近日繁忙,妾身已替公主去看过,除了襄贵人与黎美人间发生过一次口角,其余的都还安分。”
大皇兄继位五年,未曾封妃,静嫔已是位分最高的了。
我道:“后宫中数你的资历最老,皇兄与兰氏二女大婚后,宫中的琐事,还需你帮着新任皇后打点些时日。”
静嫔道:“皇后掌理后宫,若用得上妾身,妾身自不敢推诿,但皇后才是中宫,无论何事,妾身都会以她马首是瞻。”
她原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这话却说得过于小心,以至于带了些谄媚之意,但也不怪她,在深宫拘得久了,难免自危。
静嫔又道:“妾身原还想去探望聂将军,但将军近日不在宫中,也不知她的腹痛症可还好些了。”
我道:“已无事了。”
二嫂当日的腹痛,确实是慕央给她的冬枣引起的,那些冬枣也没什么,只不过放得久了些,吃坏了肚子。但二嫂在筵席上再次腹痛,却是被人下毒所致。毒很浅,伤不了根本,后来在二嫂当日用过的药渣里找到,而药汤正是江太医亲自熬的。
二哥本打算亲自审江太医,可惜还没见着人,江太医就自尽了,他在衣襟里缝了无色无味的毒末,扯开吃了。
想来我二哥便是真的审,也审不出个什么,而江太医给二嫂下毒的原因更是显而易见——我与二嫂很亲,若二嫂当日没有腹痛,陪我去了桃花阁,哪里还有后头那些事端?
静嫔像是想到什么,忽地一笑:“方才妾身过来天华宫,撞见世子大人,他是刚探望了公主,要回无衣殿去么?”
我愣了愣,道:“不是。”
我的天华宫与于闲止的无衣殿很近,但这些日子他不仅没来看过我,我与他连照面都不曾打过。
静嫔又道:“等开春,长公主便该随世子大人去远南了罢?妾身身份低微,终归算公主半个娘家人,公主出嫁在即,妾身也该为公主添一份嫁妆,贵重谈不上,总是一份心意,世子大人实是良人,公主嫁与他,定能花好月圆。”
我没答这话,转而提起其他,静嫔应了几句,便告退了。
今秋回宫后,选妃,立后,接风宴,筹备大婚,大事一桩接着一桩,忙得连轴转,而今除夕将至,诸事已定,反倒清闲下来。
冬雪还是一样纷纷洒落,白日光阴在这雪中变得很漫长,我闲来无事将年来琐碎仔细回想了一遍,从初春的江凌,于闲止在“蓦回首”的茶楼见桓国廉亲王白朽,到北道峡口的地动山摇,从淮王妃的一句“必有人如我一般恨你”,到颜贵人供词当中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那日我面见父皇过后,绕去二哥的王府,指着沙盘图对二哥与慕央说,远南借了辽东的四万军,名义上是守边,但远南若与大桓结盟呢?
我从前对前朝事,后宫事,从不细思细想,以为太复杂了学不会,且也与我无关,到了今日才知人这一辈子,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走过一程,有些事便会顺其自然地明白了,理解了,无师自通了。
大皇兄那时说,身为公主,便该有身为公主的责任。
我如今深以为然。
我对小三登说:“你去告诉二哥与慕央,就说我已想好了,这几日便请慕将军称病罢。”
不日,宫外传来消息,慕央的伤病犯了。
来天华宫禀报的小太监道:“听说是腿疾,先前将军护送公主回宫时不是遇上地动么,右腿骨折了,但京中军务紧急,将军没养够时日便赶着回宫,结果腿上受了寒,听说初冬就开始疼了,将军本是里外瞒着,前几日熬不住,这才请了太医。”
我问:“要紧么?”
小太监道:“想必是十分要紧了,慕将军能征善战,而今伤了腿,听说枢密院的大臣们都急坏了。”
我点头,令小三登取来斗篷,当即便往大皇兄的子归殿而去。
太监总管刘成宝守在殿外,见了我迎下阶沿:“公主,您怎么来了?”
我说:“本公主听说慕将军犯了腿疾,想去探望,烦请刘公公进去通禀一声,往皇兄准允昌平今日出宫。”
刘成宝面有难色,好半晌才应:“成吧。”端着拂尘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压低声音,“公主,杂家多嘴两句,世子大人眼下正在殿里与皇上议事呢,您要去慕将军府是好心,可当着世子大人的面儿与皇上提这事,可得悠着点。”
然而殿内除了皇兄外,并无旁人。
我的目光落在皇兄身后的屏风上,从前我与二哥在子归殿与大皇兄叙家常,倘有旁人求见,大哥便让我二人去屏风后避上一避。想来刘成宝进来通禀时,语风里透露了点端倪,那位见微知著的世子大人听了,端着茶盏避去了屏风后罢。
大皇兄正批阅奏折,连眼都不擡:“你是从哪里听说慕央犯了腿疾?”
我道:“二哥差了一名内侍来天华宫与我说的。”
大皇兄笑了一声:“他自己的事都料理不过来,倒是有这份闲心,差人过来说这些不相干的与你听。”
我问:“大哥,慕央的腿伤可还要紧?”
大皇兄笔头一顿,过了一会儿,复又落笔:“太医已去看过了,伤是没养好,但并非不治顽疾,待春暖好生将养一季,还是能恢复七八成。”
“能恢复七八成便是不能恢复如初了?”我问,“慕央是将才,他的腿疾说到底是因我而犯的,皇兄,您可否准阿碧出宫去探望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