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如墓碑般地耸立在沙漠中,高高的漏斗状峰顶上有一座巨大的守护神石雕像。
石雕像是在一块巨大的玄武岩上凿成的,从史前时期就矗立在那里,石雕像腿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似的,则深深插进那块巨石里。在它脚下平展的沙漠里,古人和现代人的幽灵朝朝相处。秃鹫从石雕像上空飞过,长耳大野兔在它身边跳来跳去,蜥蜴侧从它的巨爪上爬过去。
石雕像屹立在峰顶的基座上,蛇一般的眼睛一览无遗地俯视着沙丘、岩石山、群峰和波光闪闪的科罗拉多河。这条河在由泥沙堆积而成的三角洲上分成几条文流,最后注入了科特斯海。
据说,这个峰顶神秘莫测,并且有魔法保护。石雕像裸露在这种环境里,许多精雕细刻的部分都已毁损掉了。它看上去像是一头长有双翼、蛇头的美洲虎或大猫。它的翅膀有一侧仍从肩上伸出,另一侧却早已掉落在旁边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摔碎了。破坏者还顺手从它张开的嘴巴里凿下尖牙,又在它的两肋和胸膛上刻下了自己的姓名缩写。
这头蛇头虎身有翼怪兽重达数吨,高大得像一头雄象,是某种不知名文化所遗留下来仅存的四座雕像之一。这种文化存在于16世纪初西班牙传教士抵达美洲之前。其他的3座雕像目前存放在新里西哥的一个国家公园里,是3头静静伏在地上的狮子,其工艺技术更加原始。
攀登过这个陡峭山崖的考古学家对它的历史感到迷惑不解。他们猜不出它的年代,也无从得知是谁在这块巨大的突几岩石上把它雕刻出来。雕像的风格和设计与西南美洲任何已为人知的史前文化的文物都迥然不同。人们编造出许多理论,提出各种不同的看法,但雕像的寓意之谜仍旧藏在它的历史之中。
据说,古时候的人们害怕这尊骇人的石兽;认为它是阴间的守护神。但现在住在这个地区的卡维拉、哥琼和芒陀罗部落中的老人们,则已经记不得有什么直接跟这尊雕像有关的宗教传统或具体的祭祀仪式了。由于没有流传下来的口头描述,于是他们便凭着已被淡忘的零星记忆创造出他们自己的神话来。他们编造出一个超自然的怪物,所有死去的人们在黄泉路上都会遇到它,如果他们生前不是好人,石兽就会一跃而起,把它们抓过去塞进嘴里,用獠牙嚼来嚼去。最后当他们被吐出来时,就变成了伤痕累累、怪模怪样的幽灵,注定要成为永远在世上游荡的恶鬼。只有好心肠的人才能平平安安地到达另一个世界。
很多活着的人费力地爬上陡峭的山崖,在雕像的脚下放上手工做的泥偶和被腐蚀成动物形状的古老海贝。他们将这些当作贡品或贿赂,希望当他们下阴间时,路不会太难走。失去亲人的家庭往往会派一个代表去高高的山顶,其他人则站在沙漠上,祈祷石兽能让他们的亲人安全通过。
比利-雅摩坐在自己停于山崖阴影里的轻型卡车上,盯着高高在上且令人生畏的石雕像,心中没有一丝畏惧。他相信,他那死去的父母和那些朋友都已经顺利地通过了死亡守护神的这一关。他们都是好人,没伤害过任何入。他担心的倒是他的哥哥可能已经变成了恶鬼,因为这个人是个败家子,经常殴打妻子和孩子,死的时候则是个酒鬼。
像大多数生活在沙漠地带的土著一样,比利经常会碰上那些肢体残缺的可伯幽灵,它们到处游荡,不停地做坏事。他知道,他哥哥的幽灵随时都会冒出来向他扔把土,或是撕他的衣服,甚至让他做忍梦,梦见有那些无法安宁的死人的可怕场面。但比利最担心的还是她哥哥也许会给他的妻子和孩子带来病痛。
他已经看到他哥哥3次。第一次是股旋风,搅起一阵呛人的尘雾;第二次是绕着一棵树旋转的摇曳不定的光亮;最后一次则是一道击中他卡车的闪电。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化利曾和部落里的巫医一起围在野火周围,讨论如何对付他哥哥的鬼魂。如果赶不走鬼魂,它就会成为他的家庭和后代的永久威胁。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但都没用。部落里的长者让他独自待在沙漠里禁食10天,把仙人掌芽和药草捣在一起吃下去,用以护身。这办法真是糟透了,比利饿得头昏眼花,更经常看见他哥哥的鬼魂,而且在孤寂的夜晚还常听到怪异的哭声。诸如唱圣歌之类的宗教仪式也都试过了,但都无法安抚他哥哥的邪恶鬼魂,反而使它骚扰得更凶了。
部落里不只比利一个人有这种麻烦。部落有一些最神圣的秘密宗教偶像,原来被保藏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属于他们祖先的遗址中。自从人们发现这些偶像失踪之后,所有村子就都一直运气不佳——农产欠收,孩子们得了传染病,就连天气也反常地变得又热又燥。男人们喝醉了酒就经常打架,有些人甚至就这么被打死了。但最糟的则是声称看见鬼魂的人突然增多了,以前从未看见、听见过恶鬼的人也开始讲述与鬼魂遭遇的经验了。古代的芒陀罗鬼魂突然在人们的梦中出现,也经常在大白天现身。几乎所有人——包括小孩子——都说自己看见过超自然的鬼怪。
代表着太阳、月亮、大地和水的木雕偶像的矢窃震撼了芒陀罗的宗教社会。成人仪式上没有了这些木雕偶像,部落里的男孩女孩都苦恼极了。没有了这些雕像,具有几百年历史的仪式就无法举行,年轻人只好一直停留在青春期。没有了这些神圣的宗教偶像,所有的礼拜活动都陷于停顿。对他们来说,这就如同全世界的基督教徒、回教徒和犹太教教徒,某天早晨醒来突然发现整个耶路撒冷脱离了地球飘到遥远的太空去一样。对于非印第安人来讲,这只不过是一次失窃,但对于一个芒陀罗人来说,这就是亵渎神明,与暴行无异。
古老宗教的神职人员围在地下礼拜堂的火堆周围,小声描述着自己如何在夜风中听见他们的偶像在哀声请示将它们送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比利-雅摩绝望了。巫医观察了逐渐熄灭的火堆,告诉他应该怎么办。要让他哥哥的鬼魂回到阴间去,要使他的家庭不再遭难,比利就必须找到失窃的偶像,把它们送回祖先遗址中的保藏处。为了摆脱纠缠,避免更多的恶运,比利便决定孤注一掷、以邪制邪。他决意上山面对死神,祈求它能帮他找回那些珍贵的偶像。
他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又没有那些现代的攀岩设备,所以登山对他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但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就不会打退堂鼓,更何况有那么多族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他在朝南的山崖上往上爬了三分之一,心脏就开始重重地撞着胸膛,肺部也因为用力过猛而疼痛了起来。他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但他却仍继续往上爬,决心一口气爬上山顶。他只转头往下面看一次,都是为了看看他的福特轻型卡车是不是还停在山脚下。汽车看起来就像玩具,仿佛他一手就能把它抓起来似的。他回过头来看看峭壁,那上面的颜色由于太阳的渐渐西沉而正慢慢地从琥珀色变成砖红。
比利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开始,但那是因为他还有些杂事要办,而且当他驾车来到山下开始攀登时,太阳的位置还很高呢。现在,那团橘色的火球正慢馒地向山的西边落下。爬这座山比他所想像的要艰难许多,也慢许多。天空仍然很亮。他歪过头,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眯着眼看了看上面尖尖的峰顶。他还得爬85米才能到达那里,而半个小时之后天就会全黑了看来可能必须在石兽旁边过夜了,他觉得这绝不是好兆头,但若在夜间下山则无异是自杀。
比利是个55岁的矮个子男人。他一生都在气候恶劣的索诺兰沙漠里经营牧场,因此练得又结实又坚强。他曾经是部落里跑得最快的男孩,如今行动已没那么敏捷,精力也不像以前那么旺盛了。尽管如此,他仍像一头老山羊般地坚韧不拔。
他的眼白十分浑浊,眼角发红。这是因为他从不把沙漠阳光的灼伤力当回事,从不戴墨镜的缘故。他长着棕色的圆脸,有着坚毅的下巴、蓬乱的灰眉毛和浓密的黑发——他的脸看上去似乎毫无表情,但实际上却蕴藏着深沉的性格和对自然的洞察力,除了美洲土著,很少有人能理解这一切。
一个影子挟着一股冷风从他头上掠过,他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是幽灵吗?他想,它是从哪儿来的呢?有没有可能是他哥哥企图使他摔到下面的岩石上去?或者是石兽知道他正在一点点地靠近,就向他发出了警告呢?比利心里老是想着这些凶兆,但仍旧咬紧牙关往上攀登,眼睛盯着面前直直的峭壁。
幸运的是,之前登山的人们已经在靠近山顶更陡的崖面上凿出了一些小坑以供攀爬。他看得出,这些小坑已是存在很久了,因为小坑的边缘非常光滑。在离目标还有50米的地方,他爬进了一道岩石缝中,留下许多踩落的碎石。有了这道倾斜度较大的石缝,他爬得稍微省力了些。
他的肌肉越来越紧张,腿也慢慢开始麻木。这时,峭壁终于出现容易攀登的斜坡,使他终于爬上了开阔的山顶。当最后一线天光隐去的时候,他站起身,喘着组气,呼吸着沙漠里清凉纯净的空气。他在裤腿上抹掉手上的砂土,眼睛盯着在浙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的石兽身影。他累得全身酸痛,但奇怪的是,他对这尊承受了几个世纪风吹雨打的雕像并没有丝毫惧怕,尽管有许多传闻说5那些进不了阴间、不得安宁的鬼魂都在这座闹鬼的山上游荡。
他没发现有骇人的生灵躲在暗处的迹象。除了蛇头虎身怪兽之外,山上空无一物,比利大声地说起话来。
“我来了。”
没有回答。只有风声和一只鹰拍打翅膀的声音。没有来自阴间饱受折磨鬼魂的怪叫声。
“我爬上这座有魔法保护的山是为了向你祈祷。”他说。
仍旧没有任何迹象、没有回答,但他感到有东西在附近,脊背上一阵发凉。他听见有人用怪异的语言说话,没有一个耳熟的字眼;然后他看见影影绰绰的身体开始显形。
他看得见这些人,但他们是透明的。他们在山顶动来动去,似乎无视比利的存在,绕着他走,甚至穿过他的身体,好像不存在的人是他一样。他们穿的衣服也很怪,不是他的祖先所穿的简单的棉质缠腰布或者兔皮斗篷。这些人打扮得像神一样。大多数幻象的头上都戴着饰有色彩鲜艳鸟羽的金头盔,不戴头盔的那些则把头发组成与众不同的怪异发型。他们身上穿的是比利从未见过的布料。他们披在肩上的披风和里面穿的紧身上衣都织有美丽的图案,出奇地华丽。
过了好一会儿,这些奇怪的人形消失了,声音也没了。比利站在那儿,像他脚下的岩石般地无声无息。这些在他眼前走过的是什么样的怪人呢?他很想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一扇通往鬼魂世界的门。
他走近石雕像,伸出一只发抖的手,摸了摸它的大腿外侧。令人不解的是,这尊古老的石雕摸起来颇有热度,即使是晒了一天也不至于这么热。接着,简直是让人无法置信,蛇头上的一只限睛好像睁开了,眼睛里闪着神秘的光。
比利心里突然感到害怕,但他打定主意绝不退缩。以后人们也许会指责他想像力过于丰富,但他死前一定会发誓1000次——他确实看到怪兽用一只闪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他鼓起勇气,跪下来伸出双手,开始祈祷。他面对着雕像祈祷了大半夜,最后则像被鬼魂附体般地唾着了。
清晨,太阳升起,一下子就把云彩都染成了金色。比利-雅摩醒了过来。他往周围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那辆福特小货车的前排座位上。汽车仍然停在沙漠里,沉默的石兽仍高高地矗立在山顶,漠然地盯着这片干燥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