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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北幻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远离京城的地方,韩序正纵马向南疾驰。

    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走的,是如今北幻的云骑将军贺若寻,和他挑选的几十名精兵。

    贺若寻骑在马上,素衣轻甲,神情冷峻。

    韩序急着赶路,一言不发,贺若寻就也不说话,不过还是时不时下意识地偏头看一眼韩序。

    早在四年前,贺若寻还不是云骑将军,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校尉时,韩序,这个长风国的大皇子,就亲自悄悄过了两国边界,到北幻来找过他。

    韩序那时说的话,就算是今天,贺若寻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韩序说,他已经活过一次,这是第一回。

    贺若寻起初完全不相信,只当这是这个敌国皇子的阴谋诡计,不过很快就发现,韩序非常特殊。

    他对他的各种情况了如指掌。

    韩序说,上一世,他本是他们长风的臣子,由他一手提拔为云骑将军。

    他不止知道贺若寻的私事,还能提前预知许多将会发生的事。

    他当时就说出了“云骑将军”这个头衔,又过了三年,楚酒亲笔赐他“云骑将军”的称号时,贺若寻已经彻底信服了。

    韩序说过,总有一天,有种叫做艾枝的怪藤会蔓延两国,生灵涂炭。

    现在前方急报,艾枝真的来了。

    前一世,是楚酒以血饲镜,用自己的性命换得两国的安宁,韩序说,这一世,他一定要护她周全,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

    一定要护她周全。在这点上,贺若寻和他的立场完全一致。

    他在沙场上拼命,就是为了护住她的人,守住她的国,无论韩序说的话多么不可思议,只要是真的,他就责无旁贷。

    韩序也正在沉思默想。

    上一世,楚酒的信几经辗转,才终于传到他手里,等他赶到苍山时,满山艾枝早已化成了飞灰,烟消云散。

    只有楚酒一个人倒在镜子前,面色苍白如纸,手腕上是割开的狰狞伤口,全身已经冷透了。

    楚酒在信里说得很清楚,要以妖血引动镜子,才能杀死艾枝。

    关于那一天,韩序只记得楚酒冰凉的身体,和那种锥心刻骨般的刺痛。

    他捡起她掉落的刀,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腕,把喷溅着鲜血的手腕按在镜子上。

    “你想要血,我有!”他对镜子吼,“你把她的命还给她!”

    他听到了镜子的低语,它在无声地对他说话。

    如果他以他全身的妖血引动镜子,它就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鲜血向镜子奔涌而去,恍惚中,他进入了镜子里,只在那个灰蒙蒙的地方待了片刻,就真的回到了从前。

    韩序又一次在长风皇宫出生了,带着上一个轮回的记忆。

    一切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几年之后,他听到了北幻国皇女出生的消息。

    他听说她在遥远的北幻皇宫里一点点长大,活泼聪慧,他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会再指定她来和亲。

    艾枝的事就让他来解决,和她彻底脱开干系,让她安稳地在北幻当她的皇嗣。

    重生以后,一有了一点皇子的实权,韩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封住苍山山脚下艾枝钻出来的岩洞。

    那时候,苍山还在长风境内,韩序亲自进去探查过,发现岩洞极深,通向地下的不知什么地方,一路往下走,下面就是水,人过不去。

    韩序命人用石料一层又一层地把岩洞彻底封死,虽然不知有没有用,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他还安排了兵将,化身成平民,专门驻扎在主峰附近,为的就是能随时观察苍山的异动。

    那边一直风平浪静,毫无异样。

    就这样,一直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韩序收到密报,楚酒要去两国边境的军营,他实在忍不住,也出京去了边境。

    苦等了十几天,他终于看到她了。

    楚酒和上一世一样,自由又快活,每天在山下的草场上来回跑马练箭,骑马娴熟得像走路吃饭,射出的箭快得如同流星。

    韩序每天都站在山上,遥遥地看着她,看了一天又一天。

    这一世,两个人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能这样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是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这次在军营里,他没再收到父皇坠马的消息,反而接到密报,北幻的皇帝出了意外,从马上掉下来,受了重伤。

    楚酒立刻启程赶回北幻京城去了。

    从这时开始,韩序发现,很多事情开始诡异地翻转。

    北幻皇帝驾崩,楚酒继承了皇位,继位后励精图治,国力渐强。相反,父皇年纪大了,日渐昏庸,重用奸佞,拖垮了长风。

    长风在战场上节节败退,本该在长风以军功出身的贺若寻出现在北幻。

    等北幻大军逼近长风京城时,韩序明白,一切都倒过来了。

    这一回,是楚酒提出了和亲。

    命运把两个人用相反的方式,又推到了一起。

    韩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和亲的要求。

    他终于能再见到她了。

    韩序理性的部分非常清楚,答应去北幻和亲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去找到那面至关重要的能对付艾枝的镜子。

    这些年,他一直派人在西疆一带搜索镜子,暗中监视上一世进献镜子的西疆商人靳惊,却始终没得到关于镜子的任何消息。

    如果一切都像镜像一样翻转了,那镜子一定会出现在北幻皇宫里。

    可是他当时满心想的都是,终于又能见到她了。

    和亲的队伍来到北幻,韩序像她当初一样,执意要进京城的正门。跪一跪不算什么,谁让他那时把她忘在京城外,忘了一天呢。

    楚酒已经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对他心存戒备,不让他把特意给她带来的长风御厨召进宫。

    没关系,他可以自己慢慢摸索。

    只是有点遗憾,他喜欢清淡的口味,楚酒爱的那几道菜,他并不太喜欢吃,也没有太仔细地尝过,早知道为了让她吃到,得自己亲自动手,当初就认真尝一尝了。

    来北幻后的每一天,都好得像个美梦。

    孟夏节上,那面镜子终于出现了,也成功拿到手了,韩序却舍不得走。

    按照上一世,要到一年多之后,苍山的艾枝才会发动,他还可以跟她在一起很多天。

    可是北幻宫里,却又发生了一件和上个轮回既不相同,也不是镜像翻转的事。

    上次轮回,韩序的父亲坠马后,在马脑中找到蛊虫,这件事就已经了结了,可这回在北幻,蛊虫的事竟然又发生了一次,而且目标是楚酒。

    这是上个轮回中长风没有过的大事,韩序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变化。

    那天楚酒天黑都没回寝殿,也不在御书房,韩序立刻去了倾心阁。

    楚酒果然倒在镜子前,手指上还有刚刚割开的伤口。

    她聪颖无比,发现了镜子的秘密。

    把她送回去后,韩序又回到倾心阁,滴血在镜框上,想看看楚酒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昏过去。

    镜子和以往不同,显示出的景象不是苍山主峰,而是对着苍山的另一边。

    韩序盯着看了半天,只觉得山脉上有个地方与别处不同,似乎树木伏倒了一片,不过并没有看到艾枝和其他异样。

    韩序不太明白为什么镜子对着那里,心中毕竟惦记着楚酒,回寝殿了。

    结果今天早晨,就看到冯总管放在桌上的急报。

    艾枝出现了。

    言太医和冯总管当时都在,韩序只能悄悄握了握昏迷不醒的楚酒的手指,就回了倾心阁。

    艾枝提前出现,一定要走了,走之前,韩序又在镜子上滴了一滴血,想再看一眼苍山的状况。

    苍山果然不妙,满山都是蠕动的翠绿色艾枝。

    山脉的景象一消失,头一次,镜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和他年纪相当,也很英俊,冷淡地看着韩序,说:“还不快走?”

    男人说:“那个卓炀——我听见楚酒叫他卓炀,为了伏击后面的追兵,把山开了一个大洞,怪物都放出来了,你必须得快一点。”

    韩序没懂:开了个大洞?卓炀为什么能把山开一个大洞?

    不过他还有别的要问,韩序问镜中人:“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镜子里?”

    男人皱起眉,答得很别扭:“你管我是谁。我愿意待在镜子里。”

    镜中的人影不见了。

    现在骑在马上,韩序忽然想通了艾枝提前出现的原因。

    因为他来北幻和亲,为了拿到镜子,跟卓炀抢孟夏节的头名,才让卓炀在他的马上动手脚,被楚酒罚去苍山军营。

    也是因为他,楚酒和卓界那群老臣的冲突更激烈,才让他们下决心,在马场对楚酒痛下杀手。

    也正因为这件事,卓界下狱,卓炀被追兵追到了苍山,才提前放出了艾枝。

    一切都因他而起。

    既然因他而起,就也在他这里了结。

    上一世楚酒去长风和亲,楚酒以血祭镜而死,这次就由他来和亲,由他去祭这面镜子。

    只是他拿到镜子后,见过镜中演示的一千年前的情景,祭镜的人应该不会死,不知道楚酒当初遇到了什么。

    无论她遇到了什么,这一次,都由他来对付。

    一行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终于到了苍山。

    苍山的状况比上一世好得多,艾枝还没有蔓延太远,因为有驻扎在山上市镇里的人预警,百姓都及时后撤了。

    可是还不到山脚下,和上次一样,贺若寻他们就被艾枝拦住了去路。

    韩序像楚酒当初一样,一个人带着镜子,穿过狰狞蠕动的艾枝丛,打马向前。

    苍山下,被牢牢封住的岩洞仍然封得好好的,韩序绕过岩洞,终于到了山脉另一边,镜中树木倒伏的地方。

    这里的树倒了一大片,岩壁上红褐色的石块崩裂,露出一个大洞,一支粗大到惊人的藤蔓从里面钻了出来。

    韩序先检查了一圈,然后像在镜中看到的一样,安放好镜子。

    他抽出一把刀,割开手腕,把手腕按在镜子上。

    这就是她当初的感觉。韩序心想。

    血液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眼前现出眩光。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传来,竟然有别人进到了满山吃人的艾枝丛里。

    韩序转过头。

    他看见,无数蛇一样的藤头向两边自动分开,楚酒骑在一匹马上,正望着他,神情竟然十分愉快。

    她劈头就说:“你的马没有我的快,我晚半天出发,却比你先到了,只不过要顺着藤枝的走向找到这里,在山上兜了一圈。”

    韩序:“……”

    这种时候,她还在争强好胜。

    贺若寻身上有她以前亲笔写的密令,是处理紧急军情时用的,路上如果有人敢阻拦,一律杀无赦。

    楚酒没法发急报让人拦他们,自己追过来了,她是北幻国君,路上备了最好的马,到得竟然比他还快。

    韩序的手腕不离镜子,望着她,沉声说:“这一次让我来。”

    楚酒从马上下来,点点头,“好。你来。”

    韩序:?

    楚酒把马背上驮着的大皮袋子卸下来,嘀咕:“割手腕太疼了,我一点都不想再来一次。”

    韩序忽然明白:上一世的事,她全都想起来了。

    楚酒问韩序:“镜子是不是只给你看了一千年前对付艾枝的景象?”

    韩序答:“对。”

    就知道。

    镜子没给韩序看过她上一世烧艾枝时的经历,他并不知道她遇到了半人半藤的怪物。

    艾枝升级了,有了新功能,镜子里的通关演示却没改,太坑爹了。

    楚酒从皮袋子里抱出几个黑色的东西,每个都有饭碗大小,扁圆形,看着像是铁疙瘩。

    她绕过韩序,沿着洞口的艾枝主藤查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把铁疙瘩们一个个埋在旁边的落叶里。

    镜子的光斑变暗,正在蓄势,韩序看着她忙来忙去,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楚酒把铁疙瘩安放好,回到韩序身边,“是我让北幻工匠造的,叫做‘地滚霹雳威震九霄凿山穿海惊天雷’。”

    这么长一大串,完全记不住,韩序干脆总结头尾两个字:“地雷?”

    他可真能抽提要点。

    楚酒只得答:“没错。你要是想这么叫也可以。”

    穿越一次,还有幸当了皇帝,不琢磨着在冷兵器时代研发各种枪支弹药,简直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楚酒一登基,就在兵部设了专司,专门研究火.药枪.械,这几年总算有了点进展。

    地雷就是其中一样。

    这回再上苍山,她是北幻女帝,马背上驮着一大堆装备,由乞丐版升级成了豪华版,和上回大不相同。

    楚酒对韩序说:“我上次来烧艾枝时,遇到了一只怪物,一半是人,一半是藤,就是它挡住镜子,害我放了两回血。刚才在山下,我已经试过了,艾枝太妖异,雷这类的东西对它没用,炸不掉,不过我想着,那只怪物半人半藤,要是炸一下的话……”

    正说着,一只怪物从主藤后的艾枝丛里露出头。

    就像楚酒说的,它有无数藤蔓的手脚,却有人的躯干,还长着一张人脸。

    两个人都认出来了,这是卓炀。

    他被艾枝逮住了,变成了主藤的护卫。

    卓炀一看见楚酒和韩序,立刻像只大蜘蛛一样,飞快地舞动藤蔓,朝这边爬过来,不过只迈出几步,就顿住了。

    下一秒,轰隆一声巨响。

    楚酒所料不错,艾枝是妖物,被炸了也不会怎样,但是卓炀是人身,完全承受不住,一炸之下四分五裂,碎成了渣渣。

    韩序忽然明白卓炀为什么能把山壁开出一个大洞了,他是皇亲国戚,估计是悄悄弄到了楚酒的雷,带在身边,躲避追兵时用了,才闯出这种大祸。

    不知什么时候,镜子已经不再继续吸韩序的血,照在主藤上的光斑一暗,一束明亮的光从镜中射出。

    它这次没遇到任何阻碍,准准地打在主藤上。

    主藤彻底烧焦了。

    主藤一断,满山翻卷扭动的艾枝如同被抽干精气,瞬间伏倒。

    处理掉艾枝,两个人都还好好活着,韩序长吁一口气,望向楚酒。

    楚酒也盯着他,心中想的却是别的。

    “韩序,那天早晨你急着要走,是怎么弄出那么一大团毛毛的?”

    韩序:“……”

    韩序只得答:“是我变成狐身,叫贴身侍从用剪刀剪下来的。”

    剪。下。来。的。

    楚酒默了默,“给我看看你的狐身。”

    韩序抿了一下唇,不过还是乖乖地变成了狐狸。

    狐狸一从衣服堆里钻出来,楚酒的心就在一下一下地抽痛。

    他背上受伤的那一块好不容易才养出了一层新毛,旁边最漂亮的一片红棕色的毛又被剪得坑坑洼洼,像被狗啃过一样。

    肚子上也没好多少,前胸最长最软的白毛全都没了。

    楚酒气结,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怎么能……这么瞎剪我的毛?!”

    韩序小声分辩:“那是我的毛吧?”

    楚酒一把揪过他的尾巴仔细看。

    还好,他的大尾巴仍然丝丝滑顺,完好无损。

    楚酒松了口气,“幸好你没动尾巴。为什么你没有剪尾巴上的毛?”

    他尾巴上的毛明明比全身其他地方都漂亮。

    韩序望着她,低声说:“我觉得,你肯定会来苍山找到我。我死后会化成狐狸原形,我猜,你可能不忍心剥我的皮,但是说不定会截掉我的尾巴,带回皇宫,天天陪着你。”

    楚酒说不出话来。

    韩序接着说:“别难过,毛还会长回来的。”

    楚酒喉咙发紧,抱过狐狸,点头,“是,毛还会长回来的,只要你在就好。”

    狐狸蹭蹭她的胳膊,“没错。只要你还在就好。”

    一阵山风吹过,满山的艾枝消散成齑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有晴日朗照,有家园仍在,山河平安,也有两个人的长长久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