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府做为与西罗国通商往来的边防重镇,除了有便利的交通官道,还有许多山水名胜。吸引了西罗和西境十二州的商人前来聚集,从事买卖贸易之余,还可以休闲览胜,撒下大把的金钱银子,将这原本是偏远荒芜的小镇装点成繁华昌盛的西境首府。
这一次,京城举办特科考试,派来皇帝钦点的翰林第一大学士严斗苍监考,更为通州府增添无上光荣。太子和箫皇子抱持低调,并未将皇驾光临之事对外宣布,否则恐怕会全府轰动,万人空巷。
只不过,时常在官道上行走的商贩大多留意到,西城通往城中心的道路上,近来时常出现一位艳色俊美,唇红齿白的少年贵胄,身边伴着一位高大勇猛,浓眉壮硕的西罗将军。
这一天傍晚,两人摇摇晃晃,马背上并肩而行,走在回返驿站的林道上。
少年骑的是一匹鹅黄骏马,西罗将军乘的则是深棕黝亮的大型战驹,两人双骑,达达的马蹄声回荡在夕阳西下,幽深的林荫之间。
西罗将军意气风发,马背上朗朗英姿。〝这通州的秋天,凉爽怡人,漫天深红浅绿,美不胜收。不似西罗国一片荒原,天寒地冻啊!〞
俊艳少年眼眉顾盼,手抚鬓边垂髪,懒洋洋地说道:〝宇文擎天,你拉着本皇子每日到处游山赏景,本殿都照做了。可答应要送来的止战国书,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西罗将军朗声笑道:〝三殿下何必着急?国书需得父王盖上国印才做数。王妹以死相逼,铁了心要嫁给西林王的长子,再加上皇子手中有王后寻找多年,流落在外的公主,父王能不答应和平协议吗?箫皇子若是等不及,便同本王子一同回去西罗国面见父王,顺道游览西罗风光,如何?〞
见皇子拂袖不搭理他,宇文擎天自觉无趣,嘿嘿讪笑两声。不多久,驿站已经近在眼前。
门口的守卫一见皇子回来,连忙迎上前来,满脸的焦急:〝三殿下,太子殿下请您即刻到议事厅一见,有要事商议。〞
墨箫〝哦〞了一声,跳下马来,缰绳交给仆役,匆匆丢下一句:〝失陪。〞转身便朝着正院奔去。
行到议事厅门前,前脚还未踏进门槛,已经听见太子在怒声逼问:〝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让你们保护好墨烟小主,怎会把人给看不见了?〞
一群黑衣的劲装暗卫,低垂著脑袋单膝跪在大厅正中央。为首的是一直在负责墨烟出入安全的胡渣大汉。
胡渣汉满脸懊恼说道:〝烟小主说要到学堂里的藏书库去翻些旧典,属下等便在书库外四周守着。谁知从响午守到傍晚,一直不见两位小主出来,方觉有些不对。破门进去查看,发现书库里空无一人,两位小主离奇地失踪了。〞
〝两位?〞墨箫皱着眉头迈进厅门,〝沐小主也一起去了?〞
〝是的,烟小主说学堂里事多,拉着沐小主一块儿去帮个手。〞
〝皇弟,你总算回来了!〞太子连忙将一张字条递到墨箫手中,〝快看看这个。不久前绑在箭上,射到驿站大门上,守门的侍卫呈了进来。〞
墨箫接过字条,打开一看,白纸上几行黑字,署名是烟儿。是墨烟的亲笔?上面写着:墨烟和琼芳被俘,明日午时之前,必需将刺客首领放出牢房,否则烟儿和琼芳,小命休矣。
细看之后,墨箫缓声问道:〝殿下,这可是墨烟的亲笔?〞
〝看着有点像,是不是倒也难说。〞
见太子不甚确定,墨箫命内侍前往墨烟居屋内,取来几卷她闲暇时书写的手稿,平铺在桌案上。一眼看去,白卷上写地密密麻麻,整齐绢秀的细笔行书。一笔一划粗细有序,气韵灵巧飘逸,收笔不急不躁。显示书写之人心思敏捷,但是处事认真,不虎头蛇尾。
手里拿着字条,太子眼神穿梭,来回比对。不多久,神色急切望着站在身旁的墨箫:〝皇弟,你觉得如何?为兄看来,确实是烟儿的笔迹无误。〞
〝嗯……〞墨箫锐利的目光同样紧盯纸卷看了许久,〝的确是一模一样……〞
话锋一顿,他忽地想起一事,眉角微挑,问向太子,〝皇兄,上回,你让墨烟写的切结书还在吗?能否取来一阅?〞
月光皎洁,夜色幽凉。只见数名内侍回廊内快步奔行,往东院太子寝屋内去取卷宗。
树动枝摇,风起云涌。
议事厅堂内,两个颀长的身影,交头接耳,低声密谈。
〝皇弟,依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理?〞太子深锁眉头,眼神不断打量着墨箫的一举一动。
〝皇兄觉得呢?〞墨箫反问,语气轻淡。
〝刺客当然是不能放,但……但是那沐家小主身陷险境,箫弟果真一点也不着急?〞
墨箫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走到门边,仰看满空繁星,漫不经心说道:〝皇兄若能舍得下墨烟,那沐琼芳,又算得了什么呢?〞
〝箫弟……话不能这么说。〞太子闻言更加心急,眼神不断瞟向通往侧厅的一道雕花屏风后方。
〝那是该怎么说呢?〞墨箫偏头淡淡问了一句,〝难道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放走朝庭重犯?〞
〝重犯当然不能放,可是……〞话未说完,身后一声窸窣响动,似是有人从屏风后离去。〝唉唉……〞太子跺脚,手指墨箫:〝箫弟,你……你一定是看出来了……究竟是那里被你看出破绽?〞
〝哼,处处都是破绽!〞少年面色清冷走回厅内,往红木太师椅上坐下。〝以皇兄对墨烟的关心,怎么可能事发之后能够平心静气在此等候,恐怕早就带人杀到学堂去大肆搜索。〞
〝箫弟此言差矣。〞太子不服,〝本殿岂会那样沉不住气?学堂里正在举行科考,不能轻举妄动惊扰应考的学子,显而易见的道理。〞
〝好吧,就算这托辞勉强说得过去,但这字条,却是个天大的败笔。〞墨箫手指桌案上的白布黑字,言道,〝既是被绑为人质,怎么可能一笔一划,写得整齐不乱?〞
随着话声,长指横移向旁边一张略皱的白纸,〝瞧,墨烟在这切结书上划押的笔触,飞扬浮躁。与字条上那井然有序的字迹,是不是天攘之别?这等明白的破绽,就算是三岁小儿,也能看得出来!〞
太子怔楞,百密一疏,漏洞往往就在小细节里,他暗自扼腕。
沉默中,墨箫面上一抹倦色,语调慵懒:〝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恕皇弟要先行告退。陪那宇文擎天东奔西跑了一整日,有些乏了。〞
〝箫弟且慢!〞太子叫住他,〝沐家小主今日面见本殿,说是要先行回京。皇弟若无异议,本殿明早就派人送她回去。否则,还是好言劝慰一番吧。〞语落,深深看了墨箫一眼,〝三弟莫要太过自信,女人一但执拗起来,绝情断义,十头牛也拉不回。你好自为之吧!〞
言尽,锦白水纹袍袖挥起,传令内侍灯笼前引,打道回东院寝屋。
墨箫目送太子身形没入夜色,直到不见人影。独立空冷厅内,长而深亮的明眸弯弯向上,凝望门外一方苍天,星光炽闪。回想起与沐琼芳相遇至今的点点滴滴,种种复杂心思浮上心头,内心里天人交战。忽地一抿chún瓣,满身紫衣轻衫夜风中飞舞,青丝如瀑,往东院奔去。
东院里,此起彼落的蛙鸣声中,夹杂几许低低的呜噎。
〝姐姐别再苦苦相劝,妹妹有自知之明。其实,昨儿夜里,三殿下就对琼芳说得极为明白。他说……他说,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有新鲜感时就留在身旁,玩腻了就一脚踢开……方才,他又说那样的话,芳儿在他眼中微不足道,呜呜……〞
说到伤心处,又是一阵抽泣。
墨烟同仇敌慨:〝妹妹既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便不该再为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伤心难过。快快收起眼泪,城里今晚有庙会,姐姐带你出去散心,顺道赶个热闹!〞
卷卷的睫毛下一双圆亮的大眼,挂着未干的泪珠,沐琼芳摇头:〝不了,妹妹明日要回京去了,应该回屋去收拾收拾才是。〞
〝就因为妹妹明日启程回京,再来通州不知是何年马月。今晚更应出去瞧瞧,否则不是白来了一趟吗?〞墨烟兀自坚持,沐琼芳意兴阑珊,只是摇头。
僵持间,外室传来敲门声。
墨烟蹙眉,她已经吩咐,今晚内侍宫女勿来打扰,就连太子那儿她都打了招呼,这会儿还有谁会来?
莲步轻移,走到门口,门缝里望出去,吓了一跳。
看见那月光下白玊一般的少年。
直觉要回身不理。
〝本殿想和芳姐姐说句话,还请墨烟小主成全。〞幽幽的话音透进门缝。
墨烟还未答话,沐琼芳已经一阵风似地出现在门边,拉开门扇就站到了墨箫的眼前。
双手拧在背后,眼晴看着地面。
只见墨箫尖锐的目光,冰冷的声调:〝心里有话,可以对本殿直说。搞这种花样?还把皇兄也卷进来,你好大的本事!〞
一番责备,说得原本就满腹委曲的女子更加伤心欲绝,弯著小嘴,眼泪簌簌地不停往下掉。〝殿下心里没有芳儿……芳儿明日就走,就此别过殿下。〞她欲转身回屋,却被墨箫一把握着手腕,睁著盈满泪水的眼眸,不知那清艳魅色的皇子意欲何为?
他抬眸淡淡地看她,柔长的指尖抹着她颊边的泪水,〝那么,若是本殿亲自前来请芳姐姐别走,算不算心中有芳姐姐呢?〞
〝啊?〞
〝嗯,今晚城中有庙会,本殿亲自来请芳姐姐一同去赶热闹,芳姐姐要不要赏光呢?〞
见她呆成一块石头,不答话也不动作,墨箫紫袍一甩,〝就当本殿没说,芳姐姐请自便。〞
〝去!〞沐琼芳这才大梦初醒,〝芳儿想去,殿下稍等,容芳儿进屋去换件衣裳。〞
〝嗯。叫上墨烟小主吧!太子的坐骑,已经在边门待命,别让皇兄久等。〞
天空上,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好似仙女洒下了一匹银色的面纱。
银白月影高高照,照着城中一座灯火辉煌的金色庙宇。
庙宇门囗,一个青铜大香炉,插满粗细长短,各色的燃香。香火之前,善男信女,双手合十虔诚祈福。
再往前走,沿着河堤岸边,挤满手捧天灯的人潮。细细的笔墨写上衷心的祝愿,放上天空,便为自己添了一份希望。
沐琼芳蹲在地上,精致的丝绸裙摆拖在满是泥泞的水边,视而不见。只专注手中一只毛笔忙碌写个不停。
〝呵,这么多的天灯,每个心愿都要实现,老天爷岂不是忙死了?〞墨箫嗤笑凡夫俗子多痴愚。
〝心诚则灵,但求无愧于心而已。〞墨烟幽幽堵了一句。
太子扯着墨烟小手,附耳说道:〝烟儿少说一句,早先搅那一局,箫皇弟不予追究,已经是阿弥陀佛。〞
〝怎么,箫皇子不知道吗?今日恰逢戊申秋时天赦日,百无禁忌。就连玉皇大帝都广发善心大赦人间。小小的恶作剧,只有那心胸狭宰之人,才会锱铢必较。〞
〝算了,算了,少说一句。快!趁着风起,放灯吧!"
人生有限,苍芎无边。碧海青天夜夜心,满满真情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