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烟儿还有个疑问。〞墨烟身子前倾,脸上一抹羞涩,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太子殿下的正妃,是怎么选的呢?难道是……一定要怀上龙嗣才能立为正妃吗?
〝额?〞墨烟不按牌理出牌问法,把那久经宫廷洗礼的老练宫女给问傻了。这直白大胆的小主是打那儿冒出来的呢?
桐姑姑不禁忧心,这等作风,后宫中,恐怕将会风云变色啊!
心下沉吟,这东宫正妃之位,那容宫人在背后论断?无论说的有理无理,传扬出去了都是杀头的罪名。于是,便给了个四两拨千金的回答:〝秀女殿只负责教导宫廷里的规矩和礼仪,小主们日后能否晋嫔封妃,要各凭造化。不过,身为皇室后宫,早日诞下皇嗣,自是首要的任务。〞
语气一顿,桐姑姑眼观左右,确定四下无人,小声说道:〝烟小主若是需要那生子的秘方,奴婢倒是可以效劳!〞
啊?墨烟一听此言,脸皮忽地就变薄了。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书本,再不抬起来。
桐姑姑眼底含着笑也不再多说,心想着这位小主性子虽躁动,可毕竟还嫩得很!宫中多磨练些时候便会知晓,那生儿子的偏方可是个抢手货,明里暗里都来要,那有什么好害羞!
按照原本的安排,墨烟该要把女诫、内训、闺范一系列关于女子德性的书籍全数读完,然后便是研读皇朝的宗族典籍,进而学习礼法宫规。但是以墨烟一目十行的本领,觉得这样一字一句的传述方式,实在是太慢了。照这速度,大半个月她都要坐在这偏厅里学习这些枯燥无味,老了掉牙的老生常谈。
便提议,何不把所有的书本都交给她,由她自行研读后,出一份试题让她作答即可。
看墨烟那样有自信,桐姑姑便也乐得省心:〝那好,小主在这里稍等,奴婢去将应读的书籍都一并取来。〞走到门边,顺道带上那等得就要打嗑睡的夏荷:〝随我一起来帮个手吧,书本挺多,恐怕要几次才拿得完。〞
墨烟独坐厅内,听得屋外嫲嫲们的细碎叨念。讲的是晋见礼仪,目光要微低、背要直、手臂摆幅不宜太过……听来听去,都是走路和跪拜的姿态,简直就是将女子当木偶来摆弄,无趣得很!
伸了个懒腰,她站起身来,走向外廊。
殿外天清气朗,轻风拂面。墨烟随心漫步,愈走愈远离课堂,脚步往一片碧水池边移动。池边一颗约半人高的大石,墨烟玩心乍起,爬上石头,踮起脚来眺望远处正殿的金瓦楼台。
不知墨叹此时可是在那大殿之中,与朝臣们议事?倘若烟儿也能位于那群臣之列,述论国事,那该是何等快意呢?
正自黯然神伤,忽然耳中听到杂乱忽喝之声:〝抓刺客!〞闻声,墨烟惊疑回头张望,没留神一只枯木横在脚边,秀足踩在木条上绊了下,身子一下就失了重心,仰面往后翻倒。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双手乱挥,却是什么也抓不着。
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朝下坠落……
只闻耳边呼呼的风声,墨烟惊得脑门空白,心想这下要摔得脑袋开花啦!张嘴要叫,声音还未发出,忽然有人自身后将她揽住,手掌拍上她的胸口,指尖点在离锁骨下方约一寸之处。
霎时她就像是哑了,口中发不出任何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墨烟扭头要看身后是谁。但是身子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只能从钳在她腰上的一双手臂看出那人身穿黑色的布衣,身手十分敏捷。
自从她石头上坠倒,到掉落在池塘水边,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片刻之间。那人飞扑将她接住,点她穴道,轻放于地,然后旋身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若论身手,比皇宫里许多护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怪人,是打那儿来的呢?上回在冷宫树林里看见的,还有今晨太监在紫苏阁里提起的,是同一人吗?
方才他出手相救,似乎是没有恶意。但是神出鬼没,皇宫里乱窜,行迹可疑,不知是意欲何为?
思忖间,远远见到一个神色慌张的身影朝着池塘急奔而来。
〝小主,你这是怎了?〞来的是那吓白了脸的夏荷。她急忙将墨烟自地上扶起。〝您不待在殿里,跑这儿来做什么呢?找不着小主,奴婢急得差点要断气了啊!〞可怜的夏荷,吓得不轻,披头散髪的模样比墨烟还要狼狈!
〝啊……啊……〞墨烟指著自己的喉咙,叫得像是被勒著颈子的乌鸦。
〝啊?小主你说啥?〞
〝我说……〞墨烟心中一急,胸口一用力,发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咳!咳!我说方才听见有人喊着要抓刺客,不知抓没抓到?〞
〝刺客?〞夏荷摇著头,〝好像看到一群军爷往东院过去,咱这秀女殿里应该是没事……〞话声一顿,〝小主,甭管那些啦,快快回屋里去,桐姑姑见小主不见了,很是不悦啊!惹怒了秀女殿的嫲嫲,可是要吃不完兜著走的……〞
夏荷说得一点都不错!
墨烟才走进秀女殿的偏厅,就见到桐姑姑一张阴沉的脸。
〝烟小主还真是随心所至,把秀女殿当作是游玩戏耍之地?〞桐姑姑板著一张脸:〝想来,是奴婢的不对,没把秀女殿的规矩事先对小主说明……〞
〝桐姑姑,你慢些生气,听烟儿解释。〞墨烟忙找借口:〝烟儿是……想要如厕……可找不着地方……就迷路了……〞
桐姑姑听了哭笑不得。
这才懂得,何以皇后娘娘的旨意里说了,要敦敦善诱,教之以严,导之以耐心。
若没有那超出常人的耐心,怕是要被这总是整出些怪事的小主给气出病来!当下,不再同她多说,拍拍手让殿外的宫女带着长棍进到屋来。墨烟和夏荷,一见那阵仗,眼光发直,说不出话来。
护主心切的夏荷,心下一凛,即刻就双膝落地,咚地一声跪到桐姑姑跟前:〝桐姑姑,您高抬贵手,要罚,就罚奴婢吧……〞
面色严肃的桐姑姑全然不予理会。
只冷硬的话音回荡屋室:〝烟小主,跪下!〞
烟儿此刻,但愿身上还有太子送给她的那块玉牌。无奈,今早玉牌已被殿下收回。没了那护身符,要打要罚,她一概都得受着。
更惨的是,宫女们拿着著棍仗进出的动静,被屋外下了课,正在休息的秀女们看见了。
有那好事的,凑到门边来张望。
指指点点,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等着要看墨烟要被罚。
墨烟更加不甘认罚。
当着这许多秀女面前,她若是跪地,棍子打的不只是她的皮肉,也是她的自尊。自小到大,她是父母手掌心里的宝贝,连爹娘都没舍得碰她一下,如今却要在这宫廷之中遭到打骂?她实在是太冤了!
〝小主是要自己跪下,还是要宫女们上来押著小主跪呢?〞
桐姑姑见墨烟一动不动,再次用严厉的语气逼问。墨烟心里气上脑门,便豁了出去,反口质问:〝桐姑姑方才也说了,没有事先对烟儿讲过秀女殿里的规矩。所谓不知者不罪!墨烟被罚事小,这不教而杀之的罪名事大,秀女殿有何威信可言?〞
〝不教而杀?〞桐姑姑暗暗浅笑,难怪这小主能得皇后娘娘的另眼看待。原来,口才之便给,和娘娘当年,不相上下啊!桐姑姑的本意,原也只是给墨烟摆个下马威,既然墨烟不服,她正好有个台阶可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那好,奴婢就一条一条,给小主细说个清楚。〞此言一出,围观的秀女们便知没戏了,纷纷散去。
逃过一劫,墨烟长吁了口气。
抹去额头汗水,髪丝拢在耳后,她收起嘻皮笑脸,端坐桌案前,诚心受教。
这一学习,从白日学到了太阳落山,就连桐姑姑走出房外去喝水用膳的时间,墨烟都不曾离开座位一步。心里只一个念头,她墨烟,既然入了宫,做什么就要像什么!绝对不能,丢了爹娘的脸面。
就算是,不能被立为太子正妃,也要是众多秀女之中,最最出色的那一个!
手里翻著一页一页的书册,墨烟心里生出了从来没有过,想要在后宫中出人头地的想法。
想得那样投入,没留意到,屋里有一双金绣长靴,缓缓踏步而来。
走到她的身旁,悠然俯身,一个亲腻的吻啄,落在她乌亮的髪梢上。
她吃了一惊,仰起头来,对上一双如水的凤目长眸。线条优雅的唇边,浅笑盈盈:〝烟儿,看来你很认真在学习啊!连本殿来了,都毫无所觉?〞
〝殿下?〞墨烟眼神往门外张望,〝殿下来了,夏荷怎么不通报呢?吓了烟儿一跳!〞
呵!殿下来了,怎么没起身行礼呢?
墨叹看着他珍爱的,如花朵般娇嫩的,心尖上的人儿,轻轻叹息。看来,这秀女殿里的学习,对墨烟没起太大的用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