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个城市呈东西走向十分狭长,它离省城很近,坐火车到省城只有45分钟的车程,我们医院就坐落在城市的最西端,从我们医院步行到省城的公路界碑也就只有40分钟,可是,如果我要从医院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家,坐公交车需要一个半小时,坐医院的通勤车也得50分钟,所以,我工作不久,父母就在医院附近给我买了一个房子,方便我上班,一般我只在周末才回家。其实,我们医院也不是完全在郊区,应该算是近郊,不过因为这座城市的山比较多,好像是从长白山脉延展而来,所以,就算是在市内也会有很大的山,而且,这个城市的水资源也比较丰富,全市分布着大小不等的二十多个水库,也因此,站在我们医院的天台上就能看到对面的,从医院向北走出不远就会有一个小水库。我想这样有山有水的环境应该很适宜肿瘤患者的康复,应该会有很多患者选择到这里治病,所以医院的效益应该很好。
其实,不管在什么样的城市,不管医院周围是什么样的环境,肿瘤医院的效益都应该是出奇地好,手术室也都会是异常地繁忙,但是偏偏在我们医院你就不会见到这样的景象,手术室是你所无法想象的、最轻闲的地方。
曾经,二年前,我们几个刚到院里不久的,还没有被分配到科室,在档案室整理文件的年轻人,抱着振兴医院的想法,做过三个月的实地考察,并写了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报告显示,连离我们医院只有二站地的一个镇的卫生站的日平均患者,都比我们这个省级专科医院的患者要多。为什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我们的城市离省城太近,而我们医院却离市内太远,交通很不方便,只有一条公交车线路到我们医院,患者从家到我们医院的时间与他们到省城里最著名的医院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大部分的患者不是直接选择去省城的权威医院就是选择位于市中心的一所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尽管,我们医院的治疗费用已经到低得没法再低的程度,我们的手术室在淡季时一周里仍然会至少三天是没有手术的。外科的大夫还可以接些私活,利用周末去搞创收,手术室里的人最多也只利用点优势条件,每天都可以花大把的时间洗澡,一遍遍地洗澡,而内科大夫似乎没有什么优势可占,唯一的好处是,当自己得了绝症后,因为患者少,可以专心地自己为自己治疗。比我早毕业三年分配到医院的一个青年才俊,在虚度了一年光阴准备要考博获得新生时,发现自己得了肺癌,便每天给自己下医嘱,自己诊断、治疗,没有人去打扰他。在我刚到医院不久,他便安静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离开了人世。
其实,关于我们医院效益不好的原因,最深入人心的说法并不是上面的地理位置学说,而是风水不好。
很可笑,医院是科学发展的产物,医院是绝对唯物的,但是在我们医院,这点却是讲不通的。据说风水不好的根源是,我们医院有一个侧门是向西开的,从侧门出去是我们医院的西院。据我所知每一任的院长,嘴上虽然不承认,其实心里都是想要改掉侧门并移走西院,但是,不知为什么,不管哪一届院长向上级机关打报告,说要翻修西院,却都因理由不充分而始终不获批准,就算是避开了西院,只笼统地说改建医院设施,也无法获得审批,而医院自身的效益不好根本没有过多的经费去实施这个计划,所以西院动迁就成为一个被长久搁置的计划。慢慢地,只要有医院出现一些不好的事情,人们就会把它与西院联系起来,久而久之,西门和它所联结的西院就成了我们医院的禁地。
其实,只要是太平间,特别是荒废的太平间,不管在不在西院都会成为禁地。只不过因为它处在西侧,更符合了中国人传统的方位解释——归西之路,通往西方吉乐世界。
人们都说医院的阴气盛,易出鬼怪,我们医院因为处于城市通往西方的路上,又有一个通往西方的门,还有一个存放尸体的西院,所以,就更加盛产鬼怪之事,据说我们医院曾经两次重修,可是每一次打开房顶,天就开始下雨,雨水一直流满了整个三楼,楼道的水面上浮着无数双拖鞋,半夜拖鞋顺着积水流过楼梯,会发现如同人脚步的声音。于是我们医院不再装修,所以一直是那么陈旧。还听说在我们医院有自杀病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里面自杀,有过病人也有过医生,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病房,这些是不是真的,我无法去考证,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客观真实存在的——在我们医院真有一具千年女尸,当然千年只是一个形容。
在西院有一个荒废的太平间,为什么会荒废?都说是因为有一任院长说风水不好,下令废止。不过我认为那是因为我们医院根本没有那么多病人,同样在我们医院过世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样医院根本没办法承受太平间高额的电费,于是在九十年代这个太平间就已经停用。不过听说在停用前太平间里就一直存放着一具无名尸体,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家属来处理。太平间停用后这具尸体更不会有人愿意去动,听说前几年有人曾经进去看过那具尸体,已经腊化成了僵尸。
当我们几个刚分配到医院的人,知道医院有具千年女尸时,我们便在一个下午去找那个传说中的被停用的太平间。
西院没我们想象的大,那个太平间更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西门被后建的在它东侧的放射线科楼完全挡住,西院被放射科的后院的高墙挡住,不注意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要跳过放射线科后墙的栅栏才能看到西门。那时正值夏天,放射线科后院里长满了半人多的蒿草,西门就隐在这杂草中,可能因为根本没有人来这里,所以这个门也没有上锁,推开门整个西院也长满了杂草,我们小心地向太平间走去,不时还有人被杂草中的东西绊倒。越靠近那太平间越感觉压抑,这不止我一个人能感觉到,其它人也是同样,开始我们都认为是心理作用。等走到太平间的门口我们几个人都在大口喘着气。其中一个人问:这是什么味道?福尔马林?不像,八四消毒液?也不是。空气中有着一股很难说清的味道,是我们所熟悉但又不能准确说出的味道,那种味道和学校解剖实验室里的味道很像,而这味道都是从眼前这扇解闭的门中发出的。门被一把铁锁锁住了,但已经绣得很厉害,看得出轻易就能把它弄坏,但我们几个人都没有提出要打坏锁的建议,似乎大家走到这里都已经不想进去了,我们不约而同的说回去吧。于是这个千年女尸也就只能作为传说继续下去了。
不过我还知道,好像不只有在城市西侧的我们医院才会被这些无法用科学所解释的事情所困惑,在城市的东端,也同样是抬眼就是青山绿水,靠近一个很大的水库的,绝对是休生养息的好处所的医院,它们没有西的烦恼,是日出东方的光明大道,却永远都被陆离鬼怪缠绕的精神病院,据说每年都会有一名医生变为患者,而且都是以在自己的医院里自杀不成的方式成为患者。
要想从我们医院到城市的东侧大约需要2个小时,因为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你需要先从医院坐公交车市中心的公交总站,这需要50多分钟,然后再从公交总站坐公交车到城市的东侧,这仍需要50分钟。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几个月来,我已经有四次,自己一个人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按照上述的时间、上述的路线,在昏昏欲睡时,发现自己一个人独自站在精神病院的门前,却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令我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