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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我和叶小愁什么也没有发生,凌晨的时候医院守卫看到我回到医院十分惊讶,我没有太过解释便走进了医院。

  整个医院里亮着昏黄的灯,几声病人的咳嗽不时从病房里传出。路过普外办公室时,我看到一个年轻护士把头枕在胳膊上睡在办公桌上。她颈上的寰椎高高耸起,光照在上面将皮肤上的细微毫毛都映成金黄色。

  不久的刚才叶小愁背对着我全身蜷成一团,她颈上的寰椎也是这样对着我,竟然如同利器一般将我刺痛。我离开时叶小愁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看到叶小愁妈妈的病房依然亮着灯,便走过去,可是病房里并没有人。这倒让我有些轻松,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如果叶小愁的妈妈真的在病房,我这么晚突然出现反而更让人尴尬。

  我回到手术室,没有开灯摸着黑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很快我便睡去。

  早晨醒来时手术室已经开始正常的工作,我换好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走进手术室,普外的手术已经开始,主任坐在那里在给患者量血压,我接过主任手中的血压计。

  我问主任为什么早晨不把我叫醒,主任说看我睡得正香不想打扰我,主任最后说现在难得看到一个人像小狗一样睡得安稳。

  虽然记不起昨晚的是否有做梦,但我想自己不应该会睡得安稳吧。

  只是一个小手术,大家在手术台上都很轻松。普外的大夫在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又开始聊天,这是普外的优良传统,几十年都没有变过,不过往往都是无聊的笑话。我站在窗前双手放在窗台下的暖气片上,不时有水蒸汽从玻璃上滑落顺着窗台上滚到我的手背上,手的两边便是两种温度。这时一直不讲话的主任突然讲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一个人到医院做截肢手术,那个人进了手术室后一直在骂,什么都骂,骂天、骂地、骂自己。原来他和一个朋友上街,突然对面冲出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连撞了几个人。眼看就要撞到不远处的一个孩子,他的朋友去救那孩子,而他自己怕危险留在原地没动,谁知道汽车在孩子面前突然急转弯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身上。”

  主任讲完这个故事相当的冷场,大家完全都没有反应。隔了一会一个护士才问这故事是什么意思,我在旁边接了一句: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吧。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主任的这个故事是讲给我听的。从手术室出来我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短信,我坐在走廊的楼梯上写了一个短信便删掉,反反复复了十几次。我想自己根本没办法逃出性格与命运的圈套,就像我昨晚问了最后的问题一样。

  我以为叶小愁并不会在意,毕竟是她自己对我说过的。其实我以为我问出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并不在意,毕竟我知道在前接受她在后。但我却没有意识到之前叶小愁会说出那样的话完全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很多事情会因为两个人的关系改变而复杂起来。好吧,我承认其实自己很在意。我假意不在意用着开玩笑的口吻问叶小愁一个高中生怎么会对调情如此熟练?问她以前说过自己不是处女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她真的有很多秘密?是不是也有很多的谎言?叶小愁听完我的话,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就连表情也好像冻结了一样。她死死地盯着我,隔了好久她慢慢转过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被子从我们身上滑落,她的身体就在灯下闪着光。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起了叶小愁的妈妈,手术的那天,她也用这样的姿势背着对我,当我的手指在她的腰椎间隙滑过时,她的身体会下意识的抖动。我想去拍拍叶小愁的肩安慰一下她,但过了十几秒伸出去的手还没有落下。叶小愁的肩也不时小小抖动一下,我不知道是她在哭泣还是因为太冷。最后我把被子盖在了叶小愁的身上,离开时我没有关灯,回头望去客厅里的布帘如同有风吹过一样慢慢摇摆,仔细看去又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中午吃过饭我一个人来到天台,现在天气转冷,天台已经不再适合发呆。我有些固执地蹲在天台的角落里,全然不顾自己的脚越蹲越麻。天台的角落里还有烟头,那些都是叶小愁留下的。我把手伸进白大衣兜里竟然发现了粒牛奶糖,毫无疑问也是叶小愁留下来的。我把糖含在嘴里,全世界都是叶小愁的味道。突然天台的门被人推开,我连忙回过头,速度过猛让我一下子吞掉了嘴里的糖。

  宋洋似乎十分喜欢我刚才回头的表情,从走上天台起便一直不停地问我:为什么脸上的表情那么奇怪,一脸的期待难道你在这是等什么人?我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为什么会到这里?宋洋说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他一直很想来我的医院看看。对于他想来我医院的原因宋洋说了很多,但我并不是很理解。还好他只对我工作的地方有兴趣,要不然他可能就会直接找到我家了。宋洋扶着天台栏杆望向下面一脸的兴奋,指着下面的路过的每个人都向我问东问西的,好像这所医院是我开的一样。我无数次地重复着我不认识、我不知道。结果宋洋倒是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连自己医院的同事和病人都不认识?我反问宋洋难道你们精神病院的同事和病人你全认识,结果宋洋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让我彻底无语。宋洋突然把身子向外探了探看了半天才收回身子,他说那个人好像他认识,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那是叶小愁的妈妈一个人在医院的树林里散步。从上面望去叶小愁的妈妈更显得苗条,她低着头若有所思,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这所医院显得格格不入。我笑着问宋洋是不是这个人看着像从你们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宋洋转过头看着我说你怎么样知道,说这话时宋洋依然一脸的认真。

  我无法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不只是宋洋说的话,包括他这个人都让我觉得很尴尬,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头脑中出现一些片断,却又有些抓不住重点。

  宋洋打断了我的沉思,提出让我带他参观医院。比起刚才我没有想起的问题,我更加想不出的是,宋洋为什么要参观我们医院,我们医院有什么可值得参观之处,但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我带着宋洋简单参观了一下医院的住院部、办公楼还有连我自己都从来没有去过的放射线楼与药房。宋洋一路都显得兴奋无比,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也同样是个医生。离开时,我送宋洋走出医院大门,宋洋对我这个“朋友”赞许有加。因为以往很少有人会像我一样热心接待他,更不会像我一样有耐心花上两个小时带着他满医院转。我想是没有人像我们医院这样闲,也没有人像我这么无聊。为了回报我这个“朋友”,宋洋强烈要求我去精神病院回访一次,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问宋洋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宋洋马上又摆起他那招牌扑克脸,装作无比神秘说只有我去他们精神病院才能揭晓这个答案。

  我的大脑仿佛有一道光闪过,我好像一下子抓住了让我困惑很久的东西。

  精神病院,我应该去过,至少我曾站在精神病院的大门外,只是不记得是为了什么。

  正在这时,宋洋说,他能感觉出我们医院的杀气较重,这是在其它医院所感觉不到的。我告诉他我们医院其实是解放前的日军集中营,宋洋一脸的恍然大悟,隔了几秒才问我是不是在骗他。我突然觉得应该把宋洋介绍给主任,他们应该会成为朋友。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向车站走去,刚要转身时,宋洋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我,

  你们医院那个也叫宋洋的大夫呢?

  死了,被人捅死在自己家门口了。

  不对,你不是说被人扔到你们后院的焚烧炉里烧了。

  是吗?我笑着说:那人太可恶,所以一次没死够又死了一次。

  杜明,你又骗我。

  虽然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却好像看到了他的脸,像带着一张灰色的假面,没有一丝表情。

  我感觉后背像被刀割一样,心猛地一颤,转过身,看见叶小愁的妈妈站在医院大门里面静静地看着我。

  我和叶小愁的妈妈并肩走在医院的小路上,叶小愁的妈妈身高和她女儿差不多,而与叶小愁的趾高气扬不同她更习惯于低头,现在看来反而更觉得她比叶小愁更显得弱小。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把叶小愁和她的妈妈相比,或者是因为爱屋及乌,我愈发觉得叶小愁妈妈变得漂亮了,甚至要比青春无敌的叶小愁还漂亮,或者那更多是岁月所沉积下来的东西,叶小愁身上根本不曾有过。叶小愁妈妈身上的独特气质的确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难怪叶小愁说要找出她妈妈身上的所有秘密。虽然没有直接盯着叶小愁的妈妈,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转过头看我,我连忙丢下头,但还是感觉到她在微笑却不说话。我想找些话题打破这份尴尬,便问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叶小愁的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说身子老啦,恢复得慢。按叶小愁的年纪,叶小愁的妈妈最多也不过四十五岁,而且她的样子看起来显得还要更年轻些。偏偏她说话却总是很老气的样子,只是不带有丝毫刻意假装的样子。就算七十岁年纪在医院坐了一个月伤口也该愈合,怎么可能还不恢复,而且看她走路的样子也丝毫不像有伤的样子。看着我疑惑的目光,叶小愁的妈妈歪着头:怎么不信,要不要打开衣服看看。我连连摆手,谈话进入了更尴尬的阶段。距离医院楼还有一段距离,我不能扔下叶小愁的妈妈径直离开,又不想一直沉默走下去,想了好久才想起问她:你那件旗袍呢。叶小愁的妈妈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什么旗袍?我说就是那件你入院时穿的,有段时间一直挂在病房中。叶小愁的妈妈轻声说了句:傻孩子,都什么季节了还穿旗袍的。虽然是轻声细语但我仍然觉得叶小愁的妈妈是故意让我难堪,我闭上嘴不再说话,快步走了几步在快进医院楼的时候,我回头问叶小愁的妈妈。

  你第一次入院穿得就是旗袍,你的旗袍在病房里挂了一个多月,你家里墙上也挂满了你和你老公的照片,每张照片上你都穿着那件旗袍。

  这一次叶小愁的妈妈没有说任何话,她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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