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洋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他说他从今天凌晨就一直呆在医院,看着他们抢救师兄一直到最后将师兄的尸体拉走,宋洋说在这其间他都好像做梦一样。直到今天中午,他还是照常在吃过饭后帮自己师兄打了一份饭菜,走到病房前才开始他的师兄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宋洋在电话里说个不停也不在乎我是否真的在听,他似乎只是在借着电话常宣泄。本来我想着要给叶小愁打电话已经开始渐渐没有了耐心,但是宋洋的一句话让我突然很想再去一次精神病院,宋洋最后告诉我他的师兄是用被水浸湿的床单把自己闷死的。
我依然是坐在车里最后的座位上,那是最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放下电话时的落寞。我望向窗外,窗外处处是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如果不是马路两边树木的移动在提醒着我,我可能都意识不到车在行进。我把视线放在雪地的远处很快眼睛便失焦,视野里一片模糊。这时眼里的大片的白如同是粗糙的白色亚麻,偶尔的起伏突然让我想起了手术室休息室里的白床单,我把手伸到眼前,那大片在白便在手指下流动。隔了一会我转过头才发现邻座的一个男人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指。他见我回头便问我:你在看什么?
这个人很眼熟,但我没有想起他是谁。倒是他先问我是不是去精神病院,我点了点头。他开始冲着我嘿嘿地笑,那让人讨厌的表情一下子让我想到了他是谁——那个在第一次故意给我指错道的精神病患者。
这个精神病把我挤在座位里,我想向外活动一下身体,他反而更加挤我。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我不由伸手推了推他。问他干吗?那人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你怎么总去精神病院,是不是也是精神病呀。我摇了摇头,他继续问那你是不是家里有人在那住院呀。我又摇了摇头,他突然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不是在精神病院有相好的,你去和她幽会?没办法我只好告诉他我是去见一个医生,但不是为了看病。精神病人依然嘿嘿的笑,你骗人,你别以为我有精神病就好骗,我不是傻子。他的这句话把我逗笑,我问他不是才到精神病几天怎么又自己跑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是装的,和老婆吵了一架,我想看看她在不在乎我,这次是真的,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有些亢奋,我是没办法的,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我说什么你千万别在意。还没有等我有所回应,这精神病又恶狠狠地对我说:你他妈的别以为我是精神病就好欺负,我是精神病我怕谁。
一路上有这个精神病陪伴,路程好像一下子缩短了许多。我不用再望着窗外,只盯着精神病的脸然后听他在说话就好了。这个精神病就好像人格分裂一样在我面前一会笑一会悲一会叹气一会欢呼的,虽然感觉还挺有趣,但是时间长了还是不久自由地心生厌烦。想想宋洋的工作也真是无聊,天天要对着几十个这样的病人,可能还都要比他更为严重的精神病,至少这个家伙还能自由出入精神病院,想到宋洋我问这个精神病:你知道昨天晚上有一个精神病人死了吗?精神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车上其它人都回头看着我和他。他终于死啦,他终于被那个女鬼害死了。为了避免这个精神病越来越疯我打断了他:不是什么女鬼,他是自杀的。精神病嘿嘿地笑了,不是的,他是被女鬼杀的,你不知道吧,我们精神病院闹鬼。
精神病院依然是那么冷清,只是门前那刚刚被汽车轮胎压平的雪痕说明不久的过去曾经有车来过这里。与我同行的精神病患者进了医院便如同回归自然一样开心,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住院部。我走进住院部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从远处跑来一个护士,她走进办公室一边翻着抽屉一边问我干吗。我说我找宋洋,那护士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看我说他应该在楼上,在他师兄的病房里。
走在病房走廊里,这一次让我有了与上次明显不同的感觉。虽然一样的房门紧闭,但房间里已经不像上次来时那样安静。我知道精神病院通常都给病人精神抑制类的药物,虽然这可以让他们整天安静,但久而久之药物也会让人变得混沌,失去了生气。但今天护士好像忘记给患者吃药,每个病间里都有着让人不安的声响,有的房间发出低沉的吼声,有些是含糊不清地自言,还有一间病房里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我走到一间相对安静的病房前,结果我刚把头凑到门窗前就看见一张呆滞的面孔,而更让人惊奇的是随着我的移动那病人的眼珠却如同假的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方向——走廊尽头的病房,那是宋洋师兄的病房,门现在是敞开的,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宋洋拿着一个床单罩在自己脸上,我连忙走上去扯到宋洋脸上的床单,宋洋看到是我笑了,他说:别怕我还不想死,我只是想知道拿床单盖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我劝宋洋人已经死了别想太多,节哀顺便。宋洋说也许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这个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宋洋告诉我本来他师哥的病情已经开始有所好转,就是从我来过医院以后,他开始对外界有反应,每次宋洋和他说话时他都有所回应,所有人都认为他师兄的病开始好转时,他却自杀了。宋洋的师兄自杀的方式很特别,他将手脚绑在床头,然后再用湿的床单盖在自己脸上,最后拉死系在手上的活结好让手没办法再动。为此医院还不得不抱警来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自杀,可无论从医院还是警方最终还是确宋洋的师兄是自杀的。我问宋洋真的没有可能是他杀吗?宋洋看着我没有回答,而是自己躺在床上开始向我讲解他师兄自杀动作的细节,包括其中他师兄应该是先盖好被单然后在憋气的情况下完成将自己手上绳子绑好的过程。我说就一个精神病来说这个自杀行为有些过于精细了吧,宋洋的解释是他师兄只是有了精神疾病并不影响他的智力。我问宋洋他师兄是否留下了遗书什么的,宋洋摇了摇头,我继续问他那你怎么会对他自杀的过程这么了解,宋洋反问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杀死了我的师兄。我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
走出病房宋洋才想起问我为什么来医院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笑着说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宋洋一脸认真地问我真的?你真是想让我惊喜的。看他的表情我连忙澄清,我说我刚刚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人也是用湿衣服闷死了另一个人。宋洋说这种杀人方式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的。只是个巧合。只是个巧合,我重复着宋洋的话,我突然发觉现在的宋洋要比我以前印象中的精明了一些,不知道这与他师兄的死有没有关系。我说没想到你一个精神病院的医生,对这些这么在乎,好像个法医。宋洋说本来真的有兴趣做法医的,后来到了精神病院也算是巧合,避不开的。
医生办公室突然来了一群患者家属,在和另外几种医生大声争辩着什么。那几个人的神情都很亢奋,如果不是宋洋提醒我还以为一群人都是精神病。我不愿在住院部呆着,宋洋便带我在医院的院子里。这个小院子亦如我们医院的后院,安静祥和与这个医院本身一点都不相配。宋洋走在我前面他突然问我:对了,还没有告诉你我和师兄的事情吧,我的命是师兄救的。
我从小到大在学校总是被同学欺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我这个人看上去就有些讨人厌吧。到了大学也是一样,我经常被别人欺负,但已经不像是在小学和初中那样被人打,我总是被人隔离在外,明明四十份材料偏偏发了三十九份只剩下我一个人不分却说已经都发了;班里有活动往往我最后知道,同宿舍的人都像看不到我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那时感觉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很黑暗。有好几次的夜晚,我一个人跑到天台上望着黑漆漆的下面都有想跳下去的冲动。有一次我甚至都把脚跨到围栏外,而那一次就是师兄的一句话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师兄懒洋洋地说摔死很难看的,我听到后转过头去看是谁,到现在我还记得师兄坐远处抽烟,我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人只能看到一个闪亮的红点。直到现在我一想起师兄,在我的记忆深处的一片黑暗中还是会亮起那个红点。后来我和师兄真正认识是在同乡会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只有我和他呆在角落,师兄和我都是那种不合群的人,我是被迫的,而师兄就是那种天生不合群的人,他总说我们学院那些人都是傻逼。他谁也不和谁来往,像个独行侠一下。除了我都很少见他和谁说话,他告诉我当别人不理你时,你也比他一百倍的不屑理他。是师兄带给我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我这样对师兄讲时,他却说人生是自己给的。师兄带着我半夜去解剖室偷标本,只是为了给他暗恋的人示好,结果对方早晨起床时在窗前发现一个人的骷髅竟然被吓晕过去。师兄的恋爱总是不成功,他和我不同,长得比我高,也比我帅也有过女孩喜欢,但就是没办法恋爱,这也是造成他今天这个结果的原因吧。不说他了,再说回我,我用师兄教的方法,当别人再排挤我的时候,我总是第一时间就爆发出来,这往往都会有很好的效果,而这时所有人都远远避开我的原因不再是因为他们讨厌我,而是因为他们怕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后者会让我感觉轻松而且满足。我和师兄学年差了两年,我毕业时师兄已经工作两年,可是当我找到他时,才发现他已经在自己工作的精神病院里病了两年。第一次看到师兄的样子让我很害怕,因为我害怕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后来我看到了你,你有着和我师兄一样的东西,另外你还有他所没有的。我说不上是什么,只是觉得认识你之后我又好像回到以前大学前一样,轻松而且满足。
宋洋的话让我有些意外,除了叶小愁外,我没有想到我会在一个男人的心中会有如此高地位,不过听他所说他的师兄在大学里的作风的确和我很像。我问宋洋知不知道他师兄为什么自杀。宋洋摇了摇头说本来一切都正常,在下班前我还和他聊过一会天,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我说什么的时候师兄的脸上已经有所表情,特别是说到你的时候。说完宋洋看了看我,说到我?你说我什么?说你是我的好朋友,说有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也是一个医生。,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还好宋洋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看不出刻意也就不显得恶心,我也就没有太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听说师兄还吃了很多饭,又自己打的开水。护士见到他开始恢复都很高兴,毕竟都是以前的同事,不过也是因为这里的护士大多都不怎么看管师兄。宋洋继续说着,平时我们都尽可能少给师兄吃药,给他最大的自由,也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师兄才可能那样顺利的自杀。就算是从师兄屋子里传出什么声音,护士们也很少去管。也许大家都还在意他发疯以前的事情,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一下吧。听了宋洋的话,我对他师兄发疯的原因很感觉兴趣,上一次问宋洋时他也没有明说,可能其中另有隐情。我又问宋洋上次说他师兄是跳楼后发疯的,为什么他会跳楼。宋洋听完我的问题脸色一变,我不想他因为这样的事而生气,连忙打趣说宋洋你觉得我会不会有一天也疯掉。宋洋看看我说:相信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疯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为我说狠话,而且还是个男人。我笑着说有点冷了,宋洋却不依不饶。
杜明,我说真的。只要你还当我是朋友,我就一定会保护你,绝对不让你受到伤害。
宋洋的话瞬间让整个精神病院都降到了冰点,两个大男人呆在一起话说多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不说话这样面对面的坐着又感觉更尴尬。我坐在长椅上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四下张望,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宋洋正看着我。两个大男人在没有人的院子里对视,我除了傻笑还能说什么。宋洋盯着我的脸,隔了一会问我你有女朋友了吧?我点了点头,宋洋低下头哦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让我感觉很是意味深长。是最近才有的吧,宋洋低着头问。我奇怪地问宋洋怎么看出来,宋洋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很勉强的笑,手在我的脸上乱指,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现在愈发佩服宋洋的第六感,感觉他的才能如果作警察更为合适。想到这我问他师兄走了,是不是他就可以离开精神病院了。宋洋摇了摇头说不想走了,以前师兄在时想着自己那时离开这,可当他真的走了以后却觉得这里也不错。这里风景不错,人也不错,还经常能遇到好玩的事。我笑着接了一句比如可以遇到女鬼。没想到宋洋听到女鬼这个词却没了笑容,他问我怎么会知道,我反问他女鬼的事情是真的?宋洋说没有的事,你是学医的怎么还能相信这样的话。可是精神病院的人不都说你师兄是被女鬼缠身才会变成精神病的。宋洋一把抓住我的大衣领,别胡说。我见宋洋反应这么大便不再说话。宋洋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隔了一会对我说:走,带你去看精神病院里真的闹鬼的地方。
说是闹鬼的地方不过是精神病院后面的一个小小库房,看样子已经有很久的年代了。屋顶还是那种简单的砖瓦顶,墙壁剥开露出几根长长木头梁,木头门窗已经被木条封死。我走过去透过木头缝隙向里面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宋洋走到我旁边也往里面一边张望一边说:我刚到医院时这里就已经荒废很久了,听说以前是一个会议室,但好像总是莫名莫妙发出奇怪的声响,后来就没有人用了。听说在建国前是日本人的实验室,他们在这里也进行过类似731的实验。所以现在每天晚上这里就会传出哭声,打更的人还说经常在晚上看到这屋子里有灯光,你听。宋洋用手指指了指,我真的好像听见空气中是有什么声音,有点像风的呼啸声,又有点像孩子的哭声。我又凑近房子的门窗仔细向里看,我发现空屋子中间堆满了破旧的旧桌椅,桌椅下的地板有被挖过的痕迹,上面似乎还压着一个类似圆盖的东西。我问宋洋那是什么,宋洋笑着说好像你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我们精神病院原来有一个防空洞,解放后没几年就给添死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屋子地板下面还有一个入口,后来大家发现经常会有地板缝中传出风和声音,然后把地板挖开发现了这个井口,因为这个井口总发出霉味,又太深没办法彻底堵死,于是这间屋子也慢慢荒废了。这也是快十年的事情了,我是听一个守卫的老头讲才知道的,现在很多人不知道还是会害怕这屋子发出的声音呢。宋洋说完便不再说话,我们俩就这样一起向这空房子里望着,如果有人看到我们的样子必定会觉得奇怪。宋洋在我旁边突然说: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女朋友吧?我只顾望着空房子,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过头啊了一声,宋洋毫不在意地又问我,那些人说的女鬼什么样?
本来只是来时的路上那个精神病的几句神侃,没想到宋洋竟然会这么在意。其实那个人也不在精神病院长住,他给我讲的也都是断断续续的,明显都是听别人讲的。他说在宋洋师兄还没有精神病之前,曾经负责一个女精神病人。那个女精神病人很神秘,即便是在精神病患者看来都很是有些不可思议。听说那个女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到后来有些人甚至传闻精神病院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病人,全是大家想象出来的。有人经常听见宋洋的师兄和一个女人在办公室或者病房里说话,可走过去却总是只有宋洋的师兄一个人。后来宋洋的师兄自言自语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爱上了那个女精神病。可是却没人看见和相信有这个女人,宋洋的大师兄开始医院中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女人,最后他疯了。
听完我的话,宋洋蹲在地上笑了起来,没想到精神病还这么八卦,宋洋指着我说:杜明我真没有想到你会相信精神病的话,难怪他也会被精神病骗。说到这宋洋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流泪,最后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只有等他慢慢变得安静时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你们精神病院的鬼屋一定都不吓人,你得来我们医院,你知不知道我们医院有一具千年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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