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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口子一开,引得大伙争先恐后都慷慨解囊赏了起来,还免不了一阵打趣。

    “萧二小姐风流不减当年啊!”

    “诶,该是说霍二少还是这般知情识趣。”

    廖季生拍着霍锦宁的肩膀佩服道:“霍二,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俩还是这样,天生一对,我是服了!”

    萧瑜自小是跟着霍锦宁和廖季生混大的,骑马打枪拳脚功夫,该学的学了个遍,逛青楼喝花酒,不该学的也一样没落。她做什么,霍锦宁都陪着,她闹什么,霍锦宁都纵着,可叫大家都开了眼界,直言霍二少古往今来风流第一人,就落在这四个字上——携妻狎妓。

    当事人对此俱是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牡丹亭》落下了幕,萧瑜深知这帮纨绔子弟的脾气,有些稀奇的问道:

    “今儿个怎么不请那位云老板喝一杯了?”

    过去遇见有姿色的戏子,总少不了叫来陪酒,几年不见,莫非转了性?

    陈少语气悻悻:“云老板和那些个庸脂俗粉不一样,刚烈的很,从不卸妆见座儿,陪酒更不必说,搞不好血溅三尺,平白扫兴。”

    何少也道:“听说是有贵人照拂,不过我看是那庆祥班的班主佯作奇货可居,娄小舟走了,这碧云天就是最大的台柱子了。”

    “这倒是挺难得。”萧瑜笑笑,“但还是叫人请一请吧,这不能因这角儿不来,你就不请,这算什么捧?搞不好他还要恼怒。正因为不来才要请,请不来不为难就是。”

    她看向霍锦宁:“你说呢?”

    霍锦宁虽是陪着纵着,却对这些风月情长从来冷淡至极,只说随她意。

    本是怜香惜玉的一敷衍,谁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不大一会儿,门外伙计喊了声:

    “云老板到——”

    众人惊讶间,门帘掀开,轻声慢步走进一个素净长衫的少年。

    褪尽铅华,素面朝天,却仍是长眉凤目,唇红齿白,俊俏的好像从书画里走出来人。

    他一擡头,满座无声。

    谁曾想这杜丽娘卸了妆,竟仍是个倾国祸水。

    只是台上眼波流转,台下却疏离冷清,他缓缓看过众人,目光终是落在正中央萧瑜身上。

    “多谢二小姐,在下方才献丑了。”

    他接过小厮斟满的酒杯,遥遥向萧瑜敬了一下,仰头缓缓一饮而尽。

    “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望着萧瑜,神情冷淡,眼中却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样轻飘飘的转身离去。

    如风似露,神仙归隐一般。

    人都走了,满屋子人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哄笑揶揄,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霍锦宁看了看手中折扇半开半合僵住的萧瑜,摇头失笑。

    萧瑜慢慢合起扇子,撚起酒杯,喝下了这杯酒,笑叹了声:

    “有意思。”

    风月场里她也算游刃有余,从来没有接不住的场子,这个云老板,当真有些意思

    今儿个这局散的早,月上中天,意犹未尽,正主乏了,众人就识趣离了场。

    然而一摊散了,还有另一摊,泰升戏楼人去灯灭,七拐八拐的胡同里一家小酒馆亮起了灯。

    小伙计躲在柜台里早就瞌睡了,门窗紧闭,唯一的一桌客人,桌上铜锅炭火烧得正旺,摆了盘子叠盘子的肉片蔬菜,一壶酒四个杯,廖季生、霍锦宁和萧瑜三人一边打围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三更天时,才响起了敲门声,晚到的客人姗姗来迟。

    廖季生去开门,只见门外来的是个消瘦的男子,灰色夹袄深蓝长巾,中分短发,鼻子上架着副圆圆的眼镜,斯文的脸上冻得通红,却还挂着微笑。

    “书呆子,你可真是大忙人,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廖季生闪开身子,让他进来。

    谢玄康笑了笑:“在忙这届同学毕业册的插图和设计,这周就要完工,时间紧迫啊。”

    “玄康兄。”

    “谢大哥。”

    霍锦宁和萧瑜站起身来,谢玄康脸上笑意更深了,有些感慨,有些喜悦,他不顾满身霜寒,走过去用力的抱了抱二人。

    “回来了?回来好!出门不易,留学能平安回来的,都是好样的!”

    “可你却又要走了。”廖季生将炉子上一直烧着的水倒在杯里,推给他暖手,笑道:

    “给他们接风,给你送行,今晚正好一起办,省了小爷银子。”

    这才是今晚相聚的真正意义。

    人有亲疏远近,道不同不相为谋,方才戏楼里那些,有一个算一个,不过都是酒肉之交,醉生梦死图个乐。

    他们四个才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分别数年,情谊犹在。入座斟酒,在这寒冷的冬夜里,黄铜炉火很快就让氛围热烈了起来。

    廖季生揶揄道:“过些时日你可就远走他乡了,你那位王家小姐怎么办呢?”

    “她是赞同我出国的,本来想和我同往,但她父亲并不怎么同意我们的婚事,要将她送去法国。这样也好,她也有她的前途,日后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但求知的心都是相同的。”谢玄康脸上并无遗憾,想必与那位王小姐真的心意相通,互相理解。

    萧瑜问道:“谢大哥,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打算留洋的,如今怎么改了主意?”

    谢玄康出身书香门第,父辈都是老派保守学者,他虽在曾经是游美事务处的清华学校读了多年书,原先却丝毫没动过出国的念头。

    他自嘲一笑:“原先我总觉得向西方列强学习,不过是学其技术工业,所谓中体西用。这几年在学校中得遇名师大家,经新文化思潮洗礼,受益匪浅,才知道过去自己何等狭隘。我们落后于人的又何止是器物?在当今时代,连传承我们原先有文明硕果,都万般艰难。”

    “所以谢大哥准备继续学文学?”

    “不,我这次赴美要考取的专业是建筑。”

    “建筑?”廖季生一惊一乍道:“你以后莫不是要搬砖盖房子做泥瓦匠去?”

    “当然是泥瓦匠,不过建筑也是艺术。它是凝固的历史,是石头的史诗。中国古建筑独树一帜,可惜我们从来没有系统的研究过。”谢玄康不无遗憾道:“如今国内根本没有太多可考文献,仅有的资料竟是日本人拍的一些照片。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亲手书写一部中国人自己的建筑史。”

    谢玄康看似木讷,骨子里有股文人犟脾气,如今这样说,那便是已下定决心,立下志愿,不达目的不回头了。

    “嘿!艺术不艺术的我不懂,我就不知道这洋学堂真能学到什么本事?”

    廖季生看向萧瑜,萧瑜嗤笑:“你别瞧我,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梵婀玲和管风琴学了一些,日后衣食无着还能在洋教堂混口饭吃,你问霍二少啊。”

    霍老爷子远见卓识,家中子弟纷纷留洋海外,霍锦宁进的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萧瑜功课差些没能考上,最后阴差阳错进了哥大附属女子学校念的艺术。

    “霍二,我听闻你读的叫什么商业管理的,这番回来莫不是真要继承霍家家业?”

    霍锦宁轻轻一笑:“何乐不为?”

    霍家家大业大,霍老爷子霍熙怀是最早那批洋务大臣,瞅准势头在江浙两广置办了不少产业,早早辞官从商,举家迁居上海。家中涉及轮船、电报、铁路、钢铁、银行、纺织、教育诸多领域,这些年俨然是江浙一流实业大亨,沪上第一豪门。

    霍熙怀膝下四子三女,霍锦宁是霍大爷霍成宣的独子,早年上头有一大哥,五岁夭折。霍锦宁虽排行二,却是正经的长房长子,自幼深得霍熙怀宠爱,这霍家家业早晚是他的。

    可谢玄康却知他个性,只笑道:“季生你不必疑心,须知一个十三岁便给自己取表字为‘耀中’之人,怎会轻易放弃理想?”

    “以前是读书人自命清高,如今开眼看世界,才懂得祖父实业救国的良苦用心。”霍锦宁摇头叹道:“中国缺枪,缺炮,缺铁路,缺轮船,无所不缺,可想有这一切,首先得有钱。”

    达,则兼济天下。有钱有权,才能做大事。

    “廖三哥别光数落我们,置身事外一样,”萧瑜拿筷子点了点桌面,笑道:“你心里难道没提着那一口气?不然我们今日好歹要叫你一声廖长官了。”

    民国已建十余年,可人们期盼的民主共和终究没有到来。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全国南北对立,连京师内部也是派系争斗不休。

    去年直奉大战,北洋政府由曹大帅掌权,廖家是曹家姻亲,地位扶摇直上。廖季生原先在保定军校上学,家中早就铺就了锦绣前程,可恰逢学校暴动,师生武斗,火烧营房,双方伤亡惨重,不得已停办军校。后来各方奔走呼吁,这才得以在翌年复校。但廖季生是当年校园兵变的领头之人,被军校除了名。而他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转身就混进江湖,成日与地痞流氓为伍,廖父一气之下便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这人侠骨丹心,嫉恶如仇,若说廖季生心中没有那一口气在,萧瑜是如何也不信的。

    可他偏偏嘴硬的很,被问到这份上,也不过笑呵呵来一句,“我无法无天惯了,做不来廖长官,如今不过是领着手下小弟混口饭吃,可比不得你们一个个的远大抱负。来吧,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为了你们各自眼前的康庄大道,咱当浮一大白!”

    萧瑜举杯,纠正道:“是我们的路。”

    无论习文学武,亦或从商为官,无论参军求学,亦或革命流血,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报国救民,让我华夏中国重振雄威。

    四人举杯共饮,今朝所有少年意气,所有慨然豪情,都在这杯酒里。

    前堂聊得热火朝天,后厨里也不甘示弱。

    今儿个霍锦宁身边的听差霍吉霍祥是兄弟俩,从小被霍老爷子指派在少爷跟前伺候,哥哥霍吉甚至还跟着霍锦宁漂洋过海出了国,二人算得上是霍锦宁的得力心腹。

    霍祥端来一盘子新鲜的羊肉卷坐到桌边,迫不及待的下到铜锅里。

    他吸起鼻子陶醉的闻了闻肉香,对身边的霍吉挤眉弄眼道:“吉哥,好几年没吃着刷羊肉了吧?嘿,让你小子巴巴的跟着小姐少爷出去见世面,留我一个人在霍家书房里扫蜘蛛网,闷都闷死了。”

    当初霍锦宁出国时带了霍吉没带霍祥,霍祥别提多耿耿于怀了。

    “清汤锅底,食材简单,在国外时我们也常自己做来吃的。”霍吉面无表情,可是眼神里还是带着鄙视。

    “那、那也没有咱这百年铜锅,内蒙羊羔肉正宗啊!”霍祥不甘示弱的嘟囔两声,他发觉这闷葫芦去西洋转了一圈有些了不得,自己有些对付不过了。

    “吉哥,现在少爷小姐也学业有成了,咱也老大不小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霍吉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当然是继续跟着少爷。”

    “嗨!我当然也是继续跟着少爷小姐啊,谁说不是呢,我是说你自个儿。”霍祥嘿嘿一笑,“我嘛,就想少爷给我做主,明后年能讨个漂亮媳妇,生他五七六个大胖小子,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自在!”

    霍祥在畅想着以后的安逸生活,而此时霍吉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些画面。

    昔日世界大战打响,为了有机会参与战后的和会,为了与日本争夺在山东的主权,中国派出大量劳工到欧洲战场,他们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被推上了前线,死伤惨重,薪酬寥寥。然而战后“战争纪念”的巨画在纽约公开展出时,原定中国劳工的部分为了给后参战的美国人腾出版面,竟然完全被抹掉了。

    巴黎和会的最终结果传来的那天晚上,霍锦宁和萧瑜租住的公寓里挤满了等候消息的华人留学生。中国作为战胜国,却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德国强占山东半岛的主权,竟然被让渡给了日本人。愤怒和失望弥漫在所有人心中,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失声痛哭,有人甚至当场写血书立誓。

    霍吉也哭了。

    我华夏泱泱大国何以沦落到这份田地?

    少爷说,谁也不能帮我们,谁也不能救我们,想要把今日之耻还回去,想要把今日之恨报回去,除富国强民外,别无他法。

    “我还是要跟着少爷的。”霍吉不自觉攥紧了双拳,坚定道:“一辈子跟着少爷。”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