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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瑜从咖啡馆出来后,直接坐上了汽车后座。

    驾驶位上的霍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吩咐,不禁疑惑的回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是回家吗?”

    萧瑜正盯着车窗玻璃上夹着的一片黄色落叶,久久出神,好似还没能从三十年前那段陈旧往事里抽身出来,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家?是哪个家?哪个是家?

    徐家汇的别墅不过是座空荡荡的房子,小福园已是有女主人了,康公馆?霍公馆?萧府?亦或是,燕子胡同

    一个声音突兀的从脑海里浮现:沿江路和平公园附近房子不错,依山旁水,乱世桃源,适合躲清静。

    萧瑜闭上眼,沉下万般思绪,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平静,她淡淡吩咐:

    “去沿江路。”

    “好嘞!”

    周光伟托人替梁瑾寄来上海的行李,比预计的晚到了许多天。

    一口口木箱被搬进小雅轩里,下人进进出出,最终在厅堂里满满当当堆了十六个大木箱子,看得小六子目瞪口呆。

    “爷,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呀?”

    这些年来,小六子一直跟在梁瑾身边,忠心耿耿,梁瑾没有什么脾气和讲究,主仆二人相处融洽。

    梁瑾轻轻抚摸过箱口描金云纹,但笑不语,只吩咐小六子去准备东西。

    一番净手整衣,祭香行礼后,梁瑾郑重其事的打开木箱,小六子抻长了脖子踮脚瞧着,发现那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琳琅满目的戏服。

    这一件件阔袖旦帔,一套套云肩女蟒,有质朴以布棉,有名贵如缂丝,都是梁瑾曾经穿过的。

    一个唱戏的人,他的箱笼是极为重要的,代表着他的身家和地位,也装着他记忆和青春。

    他亲手将这一件件戏服挂在院子里搭好的架子上,从他第一次登台时跑龙套的随衣,到他成名以后珍贵的行头,每一套戏服他都能清晰的记得场次与戏目,就像每一个角色已经铭刻在他心里。

    风一吹,满院戏服随风浮动,多少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在无声的上演,梨园春秋,悲欢离合,仿佛是浩瀚青史近在眼前。

    萧瑜进门时便见到这样的一幅场景,不由脚步微顿,连呼吸也放缓了,唯恐惊了这一院金脂玉粉,浮生大梦。

    梁瑾整理完最后一件杜丽娘的嫣红立领绣花闺门帔,绕过衣架,撩起一件轻纱披昂,一眼望见出现在面前的萧瑜,眸中刹那间染上喜悦神采,

    “你,你怎么找来了?”

    萧瑜轻笑:“你的心思,还是很好猜的。”

    什么友人云云,不过都是借口,他那厢一卖了北京的房子她就心里明镜了。

    而沿江路满地都是花园洋房,欧式公寓,他都瞧不上眼,偏偏要买这么一座传统的旧式院落,方方正正得好像北方胡同里的四合院,保守又固执。

    “怎么取名叫小雅轩?”

    “因为不登大雅之堂。”

    “那你不如叫金屋来得贴切些。”

    梁瑾对她随口的揶揄早就习惯了,并不当真,只是笑。

    萧瑜慢悠悠踱步到一边,随意打量着,

    “晒行头呢?”

    “好些是过去在庆祥班时的了,许久不穿,怕发霉生虫,拿出来晒一晒。”

    戏服上多有精美的绣花和勾金,背面刮浆,是不能洗的,一洗整套衣服就废了,只能放在太阳底下晒。而后用二锅头兑花露水喷洒,再加樟脑丸装箱。

    萧瑜拉起一件浅蔚蓝色对襟褙子,轻轻拂过上面的兰草刺绣,笑道:“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在这梨园行里却是全反过来了。”

    “徐鹤师父说,一件戏服,来来回回穿的久了,好像就有了忠奸美丑的魂儿,谁披上什么就是什么了。”梁瑾走到萧瑜的身边,望着她手中那件的戏服,低头无声的笑了笑。

    她应当是不可能记得了,这件行头是他二人在泰升戏楼重逢时,他唱《游园惊梦》的那套。

    “那些个不过都是入戏太深。”她顿了顿,低声道,“可这人要能一辈子活在戏里,就好了。”

    画上红脸就是关公,抹上白脸就是曹操,什么忠臣义士都能善始善终,什么男欢女爱都能白头到老,哪里像现实生活这般荒诞难堪,七零八落。

    梁瑾擡眸刚想说什么,忽而瞥见她左脸上几道隐隐的红印,愣了一下,“你的脸怎么了?”

    康雅惠的力道并不太重,萧瑜来这里前特意拿冰敷过,还擦了些粉,本以为没什么破绽,不想还是被他看出来。

    她别开目光,漫不经心道:“有些过敏。”

    “你过敏时不是这样的。”梁瑾转到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看向自己,焦急的问:“难道,是被人打了?是谁打你了?谁敢打你?”

    “没谁。”萧瑜挣开他的手,敷衍道。

    “别骗我了,这明明是巴掌印子,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萧瑜被他问得极不耐烦,忍无可忍吼道:

    “我说过没什么!你别问了!”

    梁瑾愕然望着眼前的人,不只因为她从来用似笑非笑掩饰真心,罕有动怒发火的时候,更多的是她此时此刻的怒火实在太让人揪心。

    平常所有的气定神闲和冷静自持全都不翼而飞了,如同被踩了尾巴而炸毛的幼猫,凶巴巴的龇出还没有长全的乳牙瞪着他,偏偏眼里泛着薄薄湿雾,毫无底气,毫无矜持。

    他擡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

    “还疼吗?”

    萧瑜垂眸不动不语,安静了片刻,终是缓缓擡起手复上了他的,她咽下了哽咽和酸涩,低声道:

    “没有。”

    天色沉沉欲晚,萧瑜神色恹恹的躺在床上,从一大早康雅晴出现在她门口起,白日里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缓缓松开,铺天盖地的疲惫涌了上来,从身到心。

    她那新家具到现在还没买回来。

    梁瑾打了水,拧了凉毛巾,坐在床边,想再替她敷了一下脸,却猝不及防被她攥住了手。

    她轻声说:“陪我躺会儿。”

    梁瑾顿了顿,脱下鞋,翻身上床,在她身边躺下,而后动作轻柔的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慢慢抚摸着她的头。

    二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他并不是一个如何顶天立地,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她的绝大多数抱负与烦恼从不会和他分享,而他也一直都心甘情愿的只在她背后默默的等待与守候。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并不算多宽广结实的怀抱,却给了萧瑜温柔的暖意和包容,在这个她难得脆弱的时刻,静默的陪在她身边。

    她将头蹭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我之前一直都很傻,一边顺着她,一边忤逆她,一边想讨好她,一边又和她作对。”

    她自嘲的笑了笑,“回头看来,确实幼稚可笑。”

    “可现在,我才终于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没有任何意义。”

    康博文说,康雅惠起初想帮萧子显戒大烟,萧子显自己也同意了,可萧老太爷不准,说萧子显就是抽一辈子大烟他萧家也养得起,何苦遭这个罪?戒烟的拉锯战断断续续僵持了半年,效果甚微。

    烟瘾发作的人就不是人了,疯狂起来与畜生无异,康雅惠那个时候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被萧子显骑在身上往死里打,最后捡回半条命,孩子却没了,从此再也不能有孕。

    自那以后,康雅惠才心灰意冷,对自甘堕落的萧子显,对愚昧腐朽的萧家。

    然而这条路,当初是她自己选的,骄傲如她,认错比死还难。

    但留在萧家只能是生不如死。

    还在小月子里的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康家门口跪了七天,康广辉才终于原谅她,将她接回娘家。

    萧子显于她,并不仅仅是错付的前夫,更是一辈子的耻辱。

    而萧瑜作为萧子显的女儿,无论做什么说什么,终其此生也不会得到康雅惠的一丝好感。

    她身上流着萧子显的血,这是她生来的原罪。

    这个道理,她终于明白了。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用西方的科学解释,这叫基因遗传。”

    她笑了一下,脸色渐渐变冷,一字一句道:

    “但我不会。”

    她永远也不会和萧子显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人究竟能不能逃脱父母的影响呢?

    二小姐其实心底里很渴望母爱,这甚至是她可以熬过压抑童年的唯一念想,可她现在得不到,所以她永远也不会承认她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