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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洞之中,水声滴答作响。

    “这是哪儿……”我坐在石头上抽噎不停,紫辉蹲在我身前给了我一块方巾:“算是我家吧,阿祥莫要哭了。”

    我扯过方巾擦了眼,一边哽咽一边道:“我虽然笨,但还记得幼时爹娘对我的好,师父,师父明明也是那么好……可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娘?又为什么要骗我?”

    紫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祥,你如今定是不能再回圣凌教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我摇了摇头,“我打了师父,师父不会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圣凌教了,家……家也回不去。我……不知道。”

    紫辉牵了我的手,静静的望着我,在他幽黑的眼眸里我似看见了一丝紫光划过:“如此,阿祥以后便跟着我一起生活好不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适应,刚想要躲,他的手便识趣的离开了,“你做我的妻,我会比你师父对你还要好,不会骗你也不会抛下你。”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可是,师父始终没同意……”

    紫辉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师父?傻姑娘,他屠了你满门,你却还要认他做师父么?”

    眼泪又啪嗒落了下来:“不可以认了么?”毕竟,师父对我一直那么好。

    “对啊,结下血海深仇,哪能再为师徒。”紫辉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诱惑一般说道:“我会娶你,代替你师父来对你好。你可愿意?”

    我看着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手背上,然后点了点头。

    紫辉笑了,他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头:“阿祥真好,只是我家族曾有规定,凡嫁入我族者必食一种汤药,使其身体更为适合与我一起生活,阿祥要喝么?”

    我机械的点头。紫辉离开了视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红色的汤药回来。我也没有怀疑,仰头便吞了进去,温热腥甜的感觉,就像是喝了一大口鲜血,让我说不出的胸闷。

    紫辉拍了拍我的头,一脸欣慰,他指着一旁的石床道:“你这两天想来是累极了,先去躺会儿吧。”

    其实我并不想睡,但是听了紫辉这话,不知为何脚却像有意识一般,自己走到床边,乖乖躺了下去,我阖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脑里杂乱不堪,堆满了圣凌教和风雪山庄还有师父或笑或怒的脸……

    我想以后我再也见不到那样的师父了。

    做了紫辉的新娘之后我便在这处石洞中安定下来。

    我不愿意踏出这一方闭塞的空间,如同外面有张牙舞爪的妖怪,时刻想着吃掉我。我变得很懒,这里没人让我洗衣叠被,没人使唤我打扇翻书。紫辉常常不在,我整日在石床上一坐便是半晌,也不知外面时日。如此随性的生活,可我却并没有觉得日子过得悠闲轻松,就像有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头,闷闷的喘不过起来。

    这日紫辉回来,我与他抱怨这山洞里空气不好,让人心闷,紫辉愣了愣,笑道:“抱歉,我缺了一颗心,不懂什么叫心闷。”

    “心?”我不解,“可是每个人都有啊,在这里。”我给他比划,想到这还是以前师父教我的东西,我又是一阵惆怅。

    “嗯,我知道。”紫辉仍旧眯眼笑着,可神色却变得有些恍惚,“我以前也有过,可是却没有珍惜的把它给别人了。”

    “心还可以给别人么?”

    “常人不行,妖魔神仙却是可以的。”紫辉唇角的弧度拉直,声色有些清冷,“以这四者之心入药可制成极好的灵药。”

    我惊了一惊:“别人把你的心拿去做药了?”

    紫辉默了一会儿,倏地冷冷一笑,似嘲似讥:“不是,是我自己把它掏出来,拿去做了药送给别人了。”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我好奇的走近他,戳了戳他的胸口:“里面是空的啊,痛不痛?冷不冷?”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紫辉的回答,他抬头望他,却见他有些呆滞的望着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摸了摸我的头,带了些苦笑:“傻姑娘。”

    忽然之间紫辉眼珠转了转,他的笑容微微一敛,变作了往日的模样,他牵着我到床边坐下,手掌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拍:“休。”他只说了一个字,我便觉得眼前一黑,五感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奇怪的觉得眼前一亮,还是这个石洞,我依旧坐在石床上,紫辉站在我身边,只是眼前多出了一个人。看见他,我浑身一颤,直觉的想上前抓住他,但不知为何,我竟半点也动不了。我害怕的想开口说话,可是连唇也张不开,身子如同被定死了一般。

    “恭候初空神君多时。”

    “你把她怎么了?”师父盯着我,眉头紧皱。

    “神君莫忧心,不过是被我暂时封闭了五感,感知不了外界而已。”

    “直说吧。”师父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开,寒凉的开口,“你费尽心思来诱惑我这蠢徒弟,到底想要什么?”

    “半仙之心。”

    我骇然,紫辉他……他竟想要师父的心!

    “呵,小妖野心还不小。”师父的目光淡淡扫过我,“你凭什么就笃定我会给你?”

    “我不能笃定,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我大抵能猜到神君下界应当是为了历劫,于初空神君而言,这一世不过是一场劫数,你这一世的身体也不过只是个暂寄天地之间的躯壳,神仙对生死之事极为冷漠,而神君却对这傻姑娘格外上心,我便赌上一赌,左右我也不过还余一月性命,也不怕得罪你。果不其然,即便阿祥那般对你,你还是眼巴巴的追来了。”

    师父微微眯眼,紧了紧手中的鞭子:“呵,这蠢徒弟你道我是真的稀罕么?你爱将她杀了便杀了,爱将她吃了便吃了,我来,不过是想灭了你这大逆不道的石头妖,竟敢算计小爷,魂飞魄散都不够你还的。”

    我莫名的心安,可铺天盖地的寒凉接踵而来,像蛇一般将我缠紧,正茫然之际,忽听紫辉笑道:“我身体中残余妖力确实斗不过神君,神君要杀便杀,我无可奈何,只是阿祥与我已结为夫妻,我以我气血接了她的气血,她与我魂脉相通,生死相连,神君既是不稀罕这笨徒弟,便让她与我一同魂飞魄散了罢。”

    “结为夫妻,魂脉相通……你们……”师父咬牙,手中的鞭子有些颤抖。

    我感觉紫辉的手从背后揽过来,搂住了我的肩,他在我身旁坐下,道:“神君你看,是今天便将我俩了结了?还是等一月之后阿祥陪着我一起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彻底消失,如此可能消解神君的愤恨?”

    师父沉默下来,眼神幽冷,颜如修罗。忽然,他一鞭挥来,狠狠抽在紫辉的脸上,而我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刺痛,脸上火辣辣的疼,接着像是有血溢出,脸颊变得粘腻。

    “这一鞭,神君抽得可不大用心呢。神君若不信我的话,大可将我杀了试上一试。”紫辉笑道,“我乃清修石妖,不能做阴损之事,不管是做我的妻子还是给我半仙之心都要别人心甘情愿,因为哪怕有半点强迫,于术法功效而言皆是巨大的损害。半仙之心能助我找回曾经失去的力量,我能变回不死的妖,阿祥也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事实摆在神君面前,要救要杀全凭神君处置。”

    我紧紧盯着师父,心头惊骇一阵大过一阵,忽见师父勾唇笑了笑,我呼吸一窒,听他道:

    “很好,这梁子,小爷算是与你结下了。”

    师父自鞭子的底部拔出一柄十余寸长的刺刃刀,他反手将细窄的刀刃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师父面色猛的一白,又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将刀刃往下一划,我几乎能听见血肉骨腔撕裂的声音。

    我骇得失了神智,肩上的手微微一僵,仿似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怔愣。

    师父竟在此时不咸不淡的说道:“石头妖,你以为小爷我是中了你的算计么?”他手腕一转,面色又是一白,神色未变,额头上却已汗如雨下,“不过是你运气好,正巧碰着小爷运背的这些日子。以后若叫爷碰见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可是以后……哪来的以后?

    我心神巨震,挣扎着想要喊出声来,可却半点也动不了。

    师父将刀刃一绞,胸口的血顿时浸透衣物,伤口扩大,我仿似能听见卧在他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如从前我做噩梦后蹭到师父床上去,他说“有我在,别人都不敢欺负你。”那时趴在他怀里我听到的声音沉稳而温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繁杂和不安。

    师父……

    师父身子一颤,微微弯了腰。我听得一声按捺不住的闷哼,鲜红的血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师父将手头握住的红色物什轻轻一抛,随意得就像丢了一颗不值钱的石子:“拿去……咳,小爷赏给你的。”

    肩上的手抽走,我目光转动不了,只得呆呆的盯着师父,见师父也正望着我,他苍白如纸的唇轻轻动了动:“不准将今日之事告诉她,不准再与她提起我,这丫头蠢笨至极,你多骗她几次她便什么都会忘了。”

    师父……不会的。

    “为了一个傻丫头搭上一条命,还不让她记着你的好,你便不觉吃亏么?”

    “咳……关你屁事,只是……”师父捂住心口,冷冷一笑,“你若不让她长长久久的活得安好,我多的是机会让你吃亏。”言罢,他身型一晃,扶着石洞的墙壁,挺直了背脊,艰难却不失从容的往屋外走去。

    胸腔中的热度仿似也被掏空,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现在我应该陪在师父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好,不管我们之间隔着多深的血海深仇也好,我应该陪着他,像以前那样给他翻书打扇,为他洗衣叠被。

    不知师父走了多久,头顶一暖,是紫辉在我头顶轻轻一拍,一个淡淡的“解”字,让我浑身一松,像是瞬间被抽了骨一般,我周身皆软,颤抖不住,看着地上那滩血迹,我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阿祥?”紫辉有些诧然,“你竟……”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你与他在一起那么久,定还是学了些仙家法术的,难怪能冲破封印。”

    紫辉伸手来拉我:“勿需太过执着与这一生一命,你师父并非常人……”

    我猛的拽住紫辉的手,狠狠的一口咬下,恨不得能将他的骨头都咬碎:“你把心还给师父!你还给他!”我含糊不清的呢喃,嘴里既是紫辉的血,又是自己的泪。

    紫辉也没有推开我,只轻轻道:“他应当走不了多远,待会儿你与我一道去将他葬了吧。”他温热的血液滚入喉头,这些日子以来慵懒的身子忽然间轻松了起来。师父,师父……我想不通什么紫辉,什么半仙之心,什么血海深仇,但我能知道师父现在一定很难过,他只身一人,胸口冷空空的,流了那么多的血却没人照顾他。

    我不再理会紫辉,蹭起身来,沿着石洞跑了出去。

    多日没有走动,我的世界有些眩晕,跑出了石洞才看到这里竟是一方荒石山岗,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往山顶而去,路上落着鲜红的血迹,我跟着追去,嘴里呢喃不清的唤着:“师父,师父。”

    风荒凉的刮,绕过一个弯,攀上山顶悬崖边,师父躺在那处,周身的血淌了一地。我只觉心口倏地紧缩,再也舒张不开,喉咙仿似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一声呜咽,跪到他身前:“师父……”

    我抱起他的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那么厉害,像无坚不摧的英雄,为何此时却苍白脆弱成了这般模样。

    师父紧闭的眼忽然动了动,睁了开来。他眼中闪过我看不明白的慌乱,随即一声叹息,唇角动了动:“笨……”

    “我笨!”我忙应道,“都怪我……都怪我。”

    “蠢徒弟,鼻涕眼泪都滴到我脸上……又脏又丑。”师父的手抬到一半,却无力一般放了下去,我牵着他的手,埋下头,贴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师父一声叹息:“十年前,屠杨府并非我意,不过三十余人的性命确实是葬在圣凌教手中,你要怪我,便怪吧。”

    “不怪。”我摇头,“不怪,我这便与师父回风雪山庄,我还替你打扇翻书,还给你垂肩捏腿!我……我再也不要相公,我只要师父,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出息。”师父目光涣散,仿似看穿了苍穹,他声音虚弱而微小,“我不是中了妖怪的算计,也不是败给了你……”师父咬了咬牙,仿似能恨出血来,“我只是没斗过天命。”

    “不过……也罢了。你救我,我救你,上一世……这一世,我们……”师父累极一般慢慢阖上眼,“扯平了。”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除了这句话,我再说不出别的言语。

    山崖的风呼呼的刮,不止是师父,就像我的心也被掏出来了一般,世界空成一片。

    “阿祥。”

    我抱着师父不知坐了多久,忽听一声呼唤,是紫辉寻了来,他站在我两步远的地方静静道,“呈了他一恩,日后我会替你师父照顾你的,我会和他一样对你好,放开些。”

    我恍惚的看他,又摸了摸师父空荡荡的胸口,迷糊的想,师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对我的好,这世上却没人能比得了。

    再没有谁能变成我的师父,再没有谁能牵着我的手一起登上风雪山庄,我再也回不去……

    我抱紧了师父,身子往后一仰,山风在我耳边呼啸,天空离我越来越远,一切都那么迷离,只有师父已僵冷的身体还陪在我身边。

    我会等着他,,一直等着他。直到未来有一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透过袅绕的熏香,我能听见他轻声唤我:“小祥子,过来。”

    我闭上眼,世界一片沉寂。

    鬼差给我套上枷锁,黄泉路一步步踏过,每走一步皆是一幕疯狂的记忆扑面而来,天界,冥界,月老殿,奈何桥,孟婆汤……

    呵呵呵呵呵呵……

    初空,你好样儿的!你果然好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