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过来,易大帅的声音很快到了门外:“阿玖——”紧跟着他踏进了小会客室。
伏延迅速去看胡玖的尾巴,发现易修进门的同时,她的尾巴倏然收了回去,不见踪影。
伏延:“……”
易大帅浑然不觉,落座之后问道:“你真收了这道士当徒弟?”
胡玖啃着炸鸡腿点头,不跟她抢吃鸡腿的徒弟还是很不错的。
伏延眼中惊惧未去,试探性的说:“大帅,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一条尾巴。”
胡玖停住了啃鸡腿的动作,瞪着他。
易大帅皱眉:“什么尾巴?”
胡玖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蛋,笑着说:“接下来他肯定要说,我长了一条尾巴,还长着尖牙,要吃他,是不是啊小徒弟?”
伏延:“……”话都让您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易大帅心思敏锐,立刻便有了结论:“这么说你不是真心拜师的,而是来找茬的?来人啊,把这个臭道士拖出去!”
伏延面如土色,再被赶出去,他的罗盘就别想要回来了,正准备再折腰一次,没想到胡玖用油腻腻的手按在易大帅手上,就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大帅,这个徒弟蠢蠢笨笨的,留着还挺好玩。”
她指示番狗:“黑熊,过去守着他。”
黑熊格外听她的话,窜过去蹲坐在伏延脚边,硕大的脑袋高高竖起来,戒备的盯着他,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他喉咙的架势。
伏延吓的坐立难安:“师师父——”
胡玖示意他坐,还狡黠的笑道:“乖徒儿,大帅不喜欢别人胡说八道,你还是改改这个毛病吧!”
伏延巨冤:“……”我那是胡说八道吗?!
胡玖良心一点都不会痛,竟然还拿出师傅的派头来教育他,语重心长的说:“徒儿啊,做人可要实诚。”可不比为师是妖,偶尔……偶尔不实诚也没什么嘛。
易修过来一趟,发现胡玖跟新收的徒弟相处融洽,又有黑熊在旁虎视眈眈,遂放下心来,又回去忙公务了。
伏延当天下午还在大帅府里蹭了一顿饭,回去右思右想,总觉得吃了大亏,于是第三日上大帅府,便吩咐观里的孩子们收拾整齐,拖家带口一起前去大帅府。
帅府门口的警卫见到浩浩荡荡一帮小孩子过来,打头的正是伏延,都有些发懵:“站住!都是什么人?敢闯大帅府?”
伏延拿着鸡毛当令箭:“长官,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我是三清观的伏延,昨日拜师回去,左思右想,师傅她老人家只见过了徒弟,可是观里的徒孙们还没见过师祖呢,今儿一并带了来,让徒孙们给师傅见个礼,可别走到大街上都不认识,让人笑话。”
年纪大点的孩子见到持枪的就害怕,更何况是闯戒备森严的督军府,扯扯他的袖子:“师傅,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观里日子清苦,这些孩子们都懂事可爱,大些的孩子们身上的衣服都洗的发白,打着补丁,省下吃食衣物给小的孩子们用,也难为伏延要养这么多张嘴,得亏城里的富户们很有几家老太太喜欢听他讲道,施舍的也丰厚,再加上他自己四处折腾点银元米粮布匹,才能养得活。
他昨晚苦思出来的计策,哪里肯半途罢休,小声诱惑:“你们想不想吃饱肚子?想不想吃肉?”
几个站的近的孩子听到肉,眼睛都快要绿了,含着口水直点头。
警卫往里面打了个电话,胡玖都愣住了:“徒孙?伏延带着的?”
她还当一两个,挂了电话还兴高采烈跟易修夸耀:“真没想到我收了个徒儿不说,竟然连徒孙都有了。大帅先别忙着走,一会等我的徒孙们来磕头。”
等到伏延带着三十几个孩子们乌压压站在客厅里的时候,胡玖傻眼了。
“这些……全都是?”
这些孩子们一大早起床,连早饭都没吃,都忙着洗头洗脸,洗手洗脚换衣服,大的还要替小的整理,勉强收拾的干净齐整,此刻听从伏延指挥,齐刷刷跪下磕头:“见过师祖!”偷偷打量胡玖。
——师祖年纪也忒小点了吧?
比观里最大的师兄也就大了约莫四五岁吧?
年纪小点的孩子不会掩饰,叽叽喳喳说:“师祖看起来比师傅年纪还要小……”
“那是师祖看着年轻,没看见旁边祖师公吗?眼师父也差不多……”
祖师公?
易大帅莫名觉得这称呼竟然还挺顺耳,他年纪也不小了,被五姨太寄予抱孙重任,原本于女色上头也没什么想法,可是近来对着胡玖的笑脸,渐渐心思有点浮动。
伏延瞥见易大帅略弯的唇角,适时喝叱:“别胡说八道,都乖乖听师祖训话。”
胡玖回想老山羊对她的许多训戒,发现都不太适合训人类的小徒孙们,只能
伏延背着几十张嘴从来没轻松过,原以为丢了罗盘无颜面对师门,可是如今见到发愣的胡玖,内心的得意无以言表,表面上还要装的十分可怜,唏嘘道:“这些孩子们都是我捡来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收在观里养着,他们喊徒儿一声师傅,跟着徒儿略识几个字,城里的洋学堂是上不起的,也不致于成睁眼瞎。”又卖惨:“这帮孩子们听说我拜了师,都嚷嚷着要来拜见师祖,天麻亮就起来了,连早饭都没吃……”
胡玖顿感压力巨大——果然养活一个徒弟跟养活几十只徒孙可是两回事。
想老山羊养徒弟都是敷衍了事,几把青草就糊弄住了她,有时候野果也能充饥,饿极了偷一罐子黑熊储藏的蜂蜜,或者兔子精的萝卜白菜,都能入口,唯独不需要她自食其力。
在她成长的那些年里,前山后山的山兽妖精们没少接济过她,接照人类的说法,这叫吃百家饭长大,更别提几百年后修炼成为大妖,受方圆百里大小妖精们的孝敬。
胡玖一只九尾狐,还从来没感受过养家糊口的艰难。
她眼巴巴扭头盯着易修看,娇滴滴的甩锅:“大帅,他们都没吃饭,怎么办?”
易大帅还能怎么办呢?
面对这样娇弱无助的眼神,再面对这样娇弱无助的人儿,满腔的保护欲都被激起,吩咐刘洋:“跟厨房说一声,给这些孩子们准备早饭。”
大帅府的厨子刚收拾完早晨的战场,只能再捅开火重新甩开了膀子干,还觉得纳罕:“哪里来的一帮野孩子?三十几个人的早饭?谁收留的?”
传话的警卫面无表情:“听刘副官说,昨日胡姑娘收了三清观的伏延做徒弟,他今日带着三清观的一帮小道士们来拜见师祖。”
胡玖自进了少帅府,被折腾最惨的就是厨子,恨不得拿出十八般武艺,弄出鸡的一百零八道吃法才能讨得这位姑奶奶的欢心。
他啧啧感叹:“大帅也太宠胡姑娘了。”还没生儿子呢就捧上了天,若是生了儿子还不得当祖宗供着?
警卫:“大帅的事情休要胡说!”
厨子心想: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三十几口人用饭,况且高矮不一,总不能引进督军府里的宴客大厅去。
伏延倒是很自觉:“这些孩子们都是在观里长大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猛不丁送到桌上去坐着吃,恐怕他们都咽不下去,不如徒儿领着他们在外面空地上吃饭,摆几个桌子放碗筷之类的就行?”
于是胡玖跟易大帅在二楼亲眼见到了三十几人吃饭的盛景,大的照顾小的,大家排着队打饭,见到白花花的肉片孩子们都乐开了花,各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互相传达这份喜悦:“今天有肉吃!”
“今天有肉吃!”
“真的有肉吃?”
消息从队头传到了队尾,前面打到的端着碗出队,后面还在排队的伸长了脖子去看,还问:“快数数有几块肉?”
观里逢年过节,大家能吃到三片切的厚薄均匀的肉,充分体现了伏延的刀功与他治观的公平理念,无分年龄大小性别都只有三片。
端着碗的低头数数,猪五花的香味直冲鼻子,他忍不住先吃了一块,数剩下的却发现不老少,督军府的厨子倒是极为大方,一半肉一半菜,他快乐的嚷嚷:“反正比观里的多,多好多!师祖真好!”
“师祖又漂亮心地又好,我喜欢师祖!”
“我也喜欢师祖!”
伏延站在旁边盯着孩子们打饭,听到不少孩子为了一碗肉菜可耻的被胡玖收卖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孩子们是他带来的,饭也是他厚着脸皮蹭来的,怎么好处全让妖怪给占了?
孩子们肚里没油水,吃相十分凶猛,胡玖越看这吃相越觉得熟悉。
她扭捏着问:“大帅,我平时吃起来都是这副样子?”
易修眉眼俱弯,却嫌弃道:“差不多吧。”
胡玖睁大眼睛:“哪里一样了?”
易修心道:是不一样,你吃起来……比较可爱。
不过难得见她拧着细细的眉头,一脸懊恼的小模样,他颇为好笑,还故意打击她:“听伏延说这帮小孩子们都是无父无母在街上流浪的孤儿,说起来跟你是一样的。”
胡玖又转恼为喜了,高高兴兴挽住了他的胳膊,很懂得卖好:“是的呀,他们跟着伏延连肉也吃不上,我被大帅带回来吃香的喝辣的,还是大帅好!”拍马屁拍的十分到位。
易修低头捏捏她的小鼻子:“你知道就好,不如今晚陪我去参加宴会吧?”
也是时候带着她出去转一圈,省得外面许多人打破头想把女儿送进督军府,发现他不近女色之后,外面都快传出他那方面不行了。
胡玖个傻狍子,头一次听说可以去宴会,关心的却是:“宴会上有吃的吗?”
易修想到她那非同寻常的吃相,说不定会吓到南城一帮名门闺秀,不知为何就感到开心:“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胡玖高兴坏了:“那我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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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延带着孩子们来美美吃了一顿,还准备哭诉一番家计艰难,没想到邹浩德的父母求到了大帅府上,跪在大门口不走,求他救命。
他大清早领着观中一帮孩子们进了大帅府,整个南城都传的沸沸扬扬的,都在猜测他的举动,摸不着头脑。
邹浩德这两日水米未打牙,已经昏迷,邹父邹母请了大夫过来,都查不出病因,不敢开药。教会医院的西洋大夫们听说医术也不错,可是治疗费用高昂,他们根本拿不出来,只能再次寄希望于伏延,一路打听着求到了督军府。
伏延也懒得应付邹浩德父母,不过吃人嘴软,他吃了大帅府的饭,倒乖巧起来:“师傅,邹家父母求过来,徒儿不敢擅自作主,不如听从师傅的指派。”也是有心试探她的深浅。
胡玖对凡人的爱恨情仇参详不透,对邹浩德这种骗财骗色的人没什么好感:“反正那女鬼也挺喜欢他的,准备跟他生死在一起,你出去看看,应付一下把人打发走就完了。”狐生多么美好,吃不尽的美食,何必瞎耽误功夫捉什么鬼啊?!
伏延头一次接到师傅的指示,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师傅,那女鬼身带煞气,徒儿修为不够,怕镇不住她,不如您老把罗盘借徒儿一回,等我去一趟邹家,回头就给您老送过来?”
胡玖抱着罗盘不撒手,警惕性非常之高:“休想!说到底你还是想骗我的罗盘吧?”
伏延:……那明明是我师门的罗盘!
不过非常时期,争执可是大忌,他再三保证:“徒儿就是想带个辟邪的法器过去,等会完女鬼一定送回来!”
“真的?”
“徒儿哪敢骗师傅啊?!”
“谅他也不敢!”易大帅出手了,吩咐刘洋:“派两个人跟着他去,盯着他完事儿了把罗盘带回来!”
伏延缩缩脑袋,得亏他没想过骗了跑路,拖家带口能往哪跑?
他交待孩子们回三清观去,自己跟着邹父邹母前往邹家,沿途碰上熟人问起,便挺挺胸膛:“这是大帅派来保护贫道的。”还作出一副谦逊模样:“贫道再三推辞,大帅非要如此,推辞不过这才生受了,真是麻烦大帅了!”
旁人听说他居然搭上了督军府这条线,眼神都大为不同,就连邹父邹母都战战兢兢,暗自想着不能再得罪这个道士,免得惹上督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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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太听说她要参加宴会,比胡玖可紧张多了,拉着她要去试衣服,全是修身的旗袍,被易大帅阻止了,吩咐人去外面按照胡玖的尺寸送一套洋装过来。
五姨太是旧式女子,认为唯有旗袍才能展现女子婀娜之美:“洋装有什么好的?不东不西的!”
易大帅有自己的主张:“阿玖过去又不跳舞,她是奔着吃去的,旗袍多吃两口就显肚子,还不如洋装呢。”
五姨太:“反正都是打扮给你看的,你觉得怎样就怎样了!”本来不想管了,可是想想胡玖的性子,只能耐下性子来叮嘱了一大堆宴会注意事项。
胡玖啃着鸡腿听的心不在焉,气的五姨太挖一眼儿子,拿手指头戳一下她的脑门:“你们两个呀,就折腾吧!看不让人笑话了去!”
她自己气鼓鼓的走掉了,走到半道还是身边的玉香一句话点醒了她:“老夫人其实不必担心大帅跟阿玖姑娘,以大帅今时今日的地位,谁还敢在宴会上嘲笑大帅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五姨太转念一想,又笑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啊,现在谁还敢嘲笑修儿?”
易修十几岁参加宴会,被几个兄弟堵在宴会厅大肆嘲笑取乐,都是因为他的出身,当娘的曾是堂子里的红牌姑娘,初出茅庐的少年们还不懂得隐忍的可怕,总觉得他是个熊包软蛋,推推搡搡想把他推到台上去:“五姨太是个有大本事的,吹拉弹唱就没教过你一样?你上台给我们弟兄们唱一曲,我们有赏!”
宴会里不止是督军府里的几位少爷,还有南城军政高官家中年轻的儿女,原本是为着年轻男女联谊而举办的宴会,牵头的是几位太太,家中有未婚的儿女,大家都奔着督军府里的少爷们来的,年轻的女孩子们自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后来的事情五姨太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欺负易修的那几个兄弟回去告诉了各自的母亲,那几位姨太太拿此事来讽刺她们母子,气的五姨太躲在房里哭了好几日,为儿子也为自己。
从那以后,易修每次要参加宴会,她就提心吊胆,多少年下来都快有心理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