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夫人回忆起当年的老道士,还是记忆深刻。
“那时候我儿才三四岁,身体很弱,时常日夜啼哭,请了三清观里的冲虚道长看过,符水也喝了,该生病还是生病,根本没什么效果。后来遇上一个快死了的老道,救了他一命。老道送了我儿子这个玉牌,说来也奇怪,自从他佩戴之后,身子骨渐渐强壮,再也没生过病。”
父子俩都还关在监狱里,谭夫人有问必答,只盼着能替丈夫儿子减轻罪责,早日归家。
易大帅抱着小狐貍坐在谭公馆的沙发上,问的非常细致,从那老道的容貌到出现的时间,以及后来的去向通通问了一遍,只差问那老道士胡子一共长了几根。
谭夫人都险叫他问出一身汗来,事隔多年,她的记忆也有些模糊,有的地方也不敢确定:“他伤好之后,也不知向南还是向北走了……这个真记不清了。”
问无可问,一人一狐才打道回府。
问的越细,胡玖的情绪就越低落。
易修抱着小狐貍回房,她闷闷不乐趴在床上,小声嘟囔:“臭老头,原来也没飞升成仙嘛。”
她几乎可以确认,老山羊也跟她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渡劫飞升失败,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两地可能有时间差,但不知为何他们师徒先后掉进这里,而且还偏偏都是南城,这就有点奇怪了。
易修摸摸她的小脑袋:“既然能确定你师父也来过南城,我派人四处打听一番,看看他去了哪里。”
眼下华夏四处战火烽飞,想要找到一个二十年前出现过的老道士,着实不易。
不过易大帅见不得小狐貍情绪低落,摸着她的尾巴安慰她:“总能找到的,你也别太担心。”
“臭老头还能刻聚灵符,本事又比我大,我担心他做什么?”至少老山羊混饭吃的本领可比她强。
她怏怏扒拉出罗盘,跟易修讨了聚灵符开始专心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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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太杀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显然刘洋没能成功打消她探病的念头,她老人家带着丫头直奔着三楼易修的卧室闯了过来。
易修还在书房,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追出来已经晚了。
他听着女人大声喧哗着上了三楼,头都大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卧房门大开,吓的他额头冷汗都差点下来。
“母亲,你来做什么?”
五姨太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一副问罪的样子:“我听说你把阿玖送去三清观了?她还病着,怎么没带回来?”
易大帅倏然扭头,注意到床上还放着罗盘跟聚灵符,胡玖却不在,心里顿时明白,恐怕是听到五姨太上楼的动静,小狐貍躲了起来。
“她那帮徒子徒孙都狠留她,我也不好非逼着她回来。再说伏延道长还会开药方,替她开个方子调理两日,肠胃就好了,索性让她在道观里再多住两日。”他不动声色的在房间里找寻小狐貍藏身的地方,瞥见床尾露出来一点尾巴尖,忙走过去坐了下来,双腿刚好挡住了尾巴尖。
五姨太来的时候带着一大帮人,崔蔷也在其中。
当娘的对儿子毫无防备,没注意到易大帅的小动作,但崔蔷一直高度关注他,总觉得他的情绪有点莫名紧张,特意走远一点悄悄观察,结果却发现他双脚后面似乎有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起先还当是黑熊,回想过来的时候黑熊还被拴在狗舍里,拖着链子懒洋洋在院子里走动,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易大帅的卧室里里藏着秘密。
崔蔷过去扶五姨太,还不断朝她使眼色:“老夫人,既然阿玖姑娘不在,大帅又忙于公务,不如先回去吧?过两日阿玖姑娘应该就回来了。”
五姨太见这丫头行止古怪,背对着易修不住朝她使眼色,顺水推舟起身:“那我就先回去吧,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只顾着忙公务,忘了吃饭休息。”
易大帅送了亲娘出门,回身赶紧蹲下身撩起床套往里瞅,柔声说:“阿玖,快出来,母亲走了。”
胡玖探出个小狐貍脑袋,易大帅盘膝坐在地上,从床底下把她拉出来,搂进怀里替她吹毛发上沾染的尘土,笑道:“都弄脏了,不如洗个澡吧?”
在他身后,房门悄悄被推开,脱了高跟鞋光着脚的五姨太傻眼了。
从来爱算计的儿子此刻一脸温柔宠溺的抱着一只小狐貍随意坐在地上,竟然让她瞧着有点心酸又陌生。
久远的回忆涌上脑海,那时候易修只有五六岁,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她让丫头去外面买了一只小猫回来给他养,他特别喜欢,高兴的都快疯了,恨不得把小猫拴在身上,行走坐卧都想抱在怀里,每晚睡觉都要搂着。
小猫养了三个月,就被他头上的几个哥哥合伙给吊死在了后花园里。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对外表现过特别喜欢什么东西,也越来越阴沉,直到成年之后养了黑熊,渐至无人能够左右他的决定。
他越长大越不开心,每日费心筹划,就为了保全母子二人不再受别人的欺侮,可是做母亲的哪有体察不到儿子心情的?
儿子的生活里也只剩下了算计与筹谋,殊少笑意。
当五姨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过去的事情早已无法改变,所以当她发现胡玖的出现打破了儿子波澜不起的情绪,内心不知道有多高兴。
能够生气,能够有情绪的起伏,至少是一件好事情。
易大帅摸着小狐貍的尾巴,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他擡头才发现站在门口光着脚的亲娘。
母子俩都分外尴尬。
儿子没想到亲娘去而复返,发现了他卧室里的秘密。
做母亲的一脸感慨心酸,眼圈通红,被儿子撞见,匆匆拭泪,还临时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的戒指好像丢在房间里了,过来找找。”她悄悄伸手撸下了中指上的翡翠戒指,团在手帕里,踏进房门,在沙发上摸索了一会,夸张的笑道:“果然在这里,我就说嘛,刚出门的时候还在手指上呢。”
她的演技惨不忍睹,做儿子的都不忍心拆穿。
五姨太“找到了戒指”又不肯走了,凑过来研究他抱的小动物,惊讶的发现这只小动物居然拖着两根蓬松的大尾巴:“它怎么有两只尾巴?”
易大帅眨眨眼睛:“畸形吧。”
胡玖:“……”无耻!
小狐貍尖尖的牙齿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不重,足够留一排牙印又不会戳破皮肤。
易大帅眸中带笑,纹丝儿不动。
五姨太摸摸她的皮毛,竟然发现意外的顺滑柔软,摸了还想摸,她本身也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只是多年困居后院,处境不佳,自然克制了这一爱好,免得殃及无辜,养只猫啊狗啊的也步易修养过的小猫的后尘。
“那真是有点可怜。”她怜惜的摸着小狐貍,忽然间有了提议:“儿子,你整天忙于公务,哪有时间养小狐貍?不如我替你养,你想了过来瞅它一眼?”
“不行!”易大帅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有点怕生,除了我谁都不认的,还会咬人。”他顺势撸起袖子给亲娘展示自己胳膊上的牙印儿。
“又不是黑熊,还认主?”五姨太对自己的亲和力相当有信心,几乎是半抱半抢从儿子怀里抢过小狐貍抱进怀里摸了两把,见她乖乖不作妖,不由大为得意:“看吧看吧,它也不认生呐,就这么决定了,等你晚上忙完了过来看。不然你忙起来它也怪可怜的。”
胡玖:“……”
这母子俩都是什么毛病,摸个没完?
五姨太要抱着她走,胡玖哧溜一声从她怀里窜了出去,钻进了床底下,打死也不肯出来。
易修憋着笑劝五姨太回去:“母亲,你也看到了,她不愿意跟你走的。”
五姨太还不肯罢休,掀起床罩诱哄:“乖乖,出来给你吃肉肉……”
易修:“一只狐貍崽子,她听不懂人话的。”
胡玖腹诽:你才听不懂人话!
她缩进床底最深处,不肯出来。
五姨太又有了新的办法:“不如这样,让厨房送只鸡过来,它闻到香味就出来了嘛。就算是尾巴畸形,看样子脑子很灵光,再说狐貍都喜欢吃鸡的嘛。”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了胡玖:“都怨你,把阿玖送到三清观去了,她也喜欢吃鸡,倒是跟小狐貍一样的口味。”
易修费了老大的牛劲才把五姨太劝走,送来的鸡还留在房间里,胡玖似乎真的生气了,连他都叫不出来。
五姨太在回去的路上还夸崔蔷:“你这丫头眼神儿不错,不然我都不知道修儿在房间里藏了只小狐貍。”
路过黑熊的狗舍,她无限同情:“让厨房今晚给黑熊加餐,它也太可怜了,修儿喜新厌旧,有了小狐貍就不喜欢它了。”
黑熊:“嗷呜~~”语甚凄凉。
崔蔷听说易修房间里藏着一只小狐貍,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是她接受到的关于易修这个人的所有信息都是故纸堆外加后人的编撰,至于真实的易修有没有养过一只小狐貍这种琐碎的事情,书里是没有记载的。
她故作轻松的说:“大帅养狐貍就养吧,也没必要藏在房间里吧?”
五姨太正处于兴奋状态,想起小狐貍的柔软皮毛就恨不得回去厚着脸皮跟儿子讨。
她敢打赌,以她多年买狐皮大衣的经验,还真没有哪件的皮毛比得上儿子这只小狐貍。况且,她神秘的说:“修儿不带出来,也是有原因的,这只小狐貍长着两条尾巴,你说怪不怪?”
崔蔷想起后世写烂了的妖兽,不确定的说:“普通的狐貍只有一条尾巴,传说中还有九尾狐,长了九条尾巴,但是两条尾巴的还真没听说过。”
五姨太呵呵乐了:“说不定啊,这还是一只没有成年的九尾狐崽子,剩下的几条尾巴还没长出来呢。会不会是这样?”
崔蔷的心里顿时沉甸甸的:情敌是女人也就算了,难道还要让她去跟非人类争宠?
易大帅也太博爱了些。
某种程度上,许多人的情绪都有共通之处。
崔蔷的烦恼很快也在易修身上印证了。
易大帅回书房拿文件的功夫,黑熊就拖着狗链子冲上了三楼。
他推开卧室的门,差点被这只色狗给气笑了。
小狐貍鼻尖沾着土,跟黑熊靠在一起啃烧鸡吃。
五姨太用来诱惑她的那只烧鸡最终有半只落进了她的肚子。
作为曾经准备与她分享狗食的黑熊,胡玖在没办法撕鸡腿的情况下,慷慨的与黑熊用嘴分享了烧鸡。
两只走兽只有四足,比不得人类的手灵敏,只能各咬着一只大腿撕扯……
易修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臭狗,谁让你上来的?”
易大帅心好累——养了一只小狐貍之后,不但要提防觊觎她美色的男人,譬如谭焘,还要提防一只公狗。
黑熊能感受到主人不悦的情绪,低眉顺眼趴着啃骨头,连点儿响动都不敢发出来,竖着耳朵随时关注主人的动向。
也是从小养大的狗崽子,可是这一刻易大帅莫名有点后悔,早知道有机会养小狐貍,他还养什么番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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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北平,新上任的大总统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身边有一名算无遗策的老道,白须白发,瞧不出年纪几何,他对外宣称自己活了足足有一千年,比之彭祖还要年长。
大总统还未发家之时,有一日收留了云游的老道,供奉在家中,听老道吹他有经天纬地之材,还会相面算命画符,扭转人的运势。
那几年大总统比较倒霉,在新政权的更叠之中站错了队,数次险像环生,哪知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在最倒霉的时候收留了老道,姑且听从了两回他的建议,就扭转劣势,官路通达起来。
大总统原来还不太相信,没想到老道是有大神通的,此后便一口一个“老神仙”,凡事都要问卦于他,结果一路顺利拼杀到了大总统的宝座,对老神仙就更是推崇备至,早晚晨昏定省,比之对待亲爹妈还要恭敬。
这日他习惯性的来找老道,遣了房里侍候的勤务兵出去,做出一副愁苦病容倾诉自己的烦恼:“昨日梦到祖父,他老人家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神仙奇道:“所为何事?”
大总统说:“祖父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尔能开创万世基业,却放着眼前的好机会白白错过,我程门没你这样的子孙!”
老神仙闭目撚须,良久才问:“大总统来问老道,不知道想知道什么?”
大总统说:“我来问道于老神仙,是听从祖宗之意呢,还是听取民意呢?”
老道双目精光陡现:“你不是已经有了抉择了吗?”
大总统还有几分忐忑:“不知此事可成?我心中不安,故而前来问老神仙,希望能够得到老神仙的指点。
他的野心写在脸上,老道也不勉强一个被权利蒙蔽了双眼的人能够停下脚步想明白,他只能捡大总统想听的说:“大总统如果想做便去做吧。”
大总统还当他的意思是此事可行,顿时心安不少,嘘寒问暖几句,便告辞而去。
老道等房间里无人之时,便去摸他床头柜子里的一个锁起来的匣子,把里面的金条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掂量了一下重量,原本想换成新币,但考虑到这位大总统的在位时间,看他的面相便是个劳碌命短命鬼,而经他推行的新币谁知道会不会溃败,还是金条来的牢靠。
他通通藏在腰间,又将匣子锁起来塞回原地,依旧如同平日吃完饭蹓弯一样,摇着扇子白须飘飘的走了出来,平静的穿过大总府统的各道门,轻易便走到了街上去。
街面上的百姓们全然不知道政局即将有变,这年头的百姓已经不敢期望海河晏清,但求一口饱饭吃,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老道士一路走一路看,先是去了花鸟市场,还买了一只鹩哥提在手里,跟旁边养鸟的大爷探讨了半日的养鸟经,托大爷替他看会儿鹩哥,他去借用个厕所,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顺利搭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车。
跟着老道的便衣们已经习惯了他老人家规律的生活,每日出门蹓弯,一直到逛腻了才回来,有时候就在外面直接解决了晚饭才回去。
他一把年纪须发皆白,谁知道今日躺倒明日还能不能起床,故而生活的十分逍遥,又有大总统的重金供奉,这些人习惯了远远跟着他监视,有时候也偷懒。
今日也不例外,起先还有耐心跟着,后来便懒得跟着老道逛花鸟市场,尤其他还没完没了跟个老头探讨养老的经验,直听的监视的人远远听着都要打盹,聊天的内容太过无聊,两人转头就钻进了一家赌馆,再出来哪里还能找得到老神仙的身影。
两人还当老头逛累了,顺原路返回了总统府,便都不当一回事,回家去了。
次日交接班才知道老神仙不见了。
总统府的气氛格外的严肃,大总统听说老神仙不见了踪影,就好像被人抽掉了主心骨,直到在老神仙房间的桌上找到一张草书的帕子,称他出门云游,不必再找。
大总统怅然若失,总觉得不对,可是想要建立万世基业的疯狂已经左右了他,手底下的班子都在鼓动他加速帝制的复辟,一个老道士有多重要呢?
他被说服了,很快就投入了如火如荼的政治斗争中去了。
从大总统府走失一名老道士,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政治巨浪淹没,连朵小浪花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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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玖是在谭宝全被枪毙的那日恢复人身的。
谭夫人的心愿终归未能达成,不但没能救得了丈夫,连儿子也保不住。
她在谭公馆恨不得自杀以谢罪——未能替谭家保住最后一点血脉。
谭焘身上也背了人命,亲爹倒台之后很快便有人状告他残害无辜女性,经查属实,也被批枪毙,父子俩的日子安排在了同一日。
这些日子,五姨太与易修母子俩为了一只小狐貍搞的关系很是紧张。
五姨太爱心爆棚,厚着脸皮跟儿子商借宠物,却屡遭拒绝,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小狐貍怕生,您还是别吓着她了。”
“难道我长的很吓人吗?”五姨太对自己的花容月貌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奇就奇在这里。
小狐貍不拒绝她一日三餐变着法的投喂,情愿了也肯让她摸摸皮毛,唯独每次想要带她离开易修的房间,总能遭遇拼死抵抗,结果也只有一个,小狐貍直接钻到了床下面不肯出来。
但换儿子抱她出去就容易许多。
五姨太亲眼看着儿子抱着小狐貍出门,要多乖有多乖,不但不抵抗,似乎还很雀跃,蓬松的尾巴扫来扫去,心情很是不错。
她也跟儿子提一嘴:“崔蔷那丫头说,这小狐貍怕是有些来历,很可能不是一般的狐貍,说不定还是只九尾狐呢,你可要好生照看。”对华衣美食有着多年研究心得的五姨太发出喟叹:“要是有一件九条尾巴的狐皮大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羡慕死。”
南城贵妇们也有不少皮草爱好者,天稍冷就想穿着皮草出门显摆,每年都会涌现出几个力挫群雌的贵妇,她们的皮草大衣花费不菲。
胡玖听说慈眉善目的五姨太居然还想扒了她的皮做大衣,吓的直往易修怀里钻——大帅救命!你娘疯了!
易大帅很是无奈:“你瞧瞧把她给吓的,以后能别这么吓她了吗?”
五姨太一脸无辜:“你不是说它听不懂人话吗?”
胡玖:“……”装哑巴好辛苦。
日夜勤炼不辍,只想加紧变回人身。
她现在觉得,一只落了单的九尾狐在人间行走真危险,犹如羊入虎口,到处都是贪婪的眼神,再看易大帅,居然觉得他生的模样顺眼,性格讨喜,心地善良,从来都没有拿她当货物的念头,更别说扒皮这么残忍的事情了。
唯一令狐不满的地方便是晚上休息的时候,习惯了搂着她睡,睡前不摸她的尾巴,都有失眠的架势。
每天早晨起床,她都要靠在床头思考狐生,顺便在床单被套上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被他给撸秃了。
听说崔静香来过两回,都被他给打发回去了,对外宣称她身体不适。
倒是伏延在军政府监狱做了一场法事,收了大帅一笔丰厚的酬金,抠门的他居然舍得买只烧鸡来孝敬师父,坐在她对面欣赏她狂野的吃相,并且由衷觉得吃相与她本人的形象相符。
“师父,以你的食量,也就大帅能养得起。”
一只烧鸡就是她下午的一顿零嘴,没一会儿就被她啃成了一堆干净的骨头,连点边角料都没给黑熊留下。
“你再废话我就去三清观养老。”
伏延哈哈大笑,全无形象:“师父,我倒不怕你去三清观养老,青菜馒头还是管够的,只是你那些徒孙们都顽劣又调皮,我怕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说不定狐貍尾巴都要被揪断了……”
想起那帮闹哄哄的小崽子们,胡玖就有点头疼,打消了去三清观祸害伏延的年头,别到时候没有祸害到伏延,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伏延临走的时候还说:“师父,往后再有来钱快的好活,麻烦你帮徒儿牵牵线啊,总不能饿着你那帮徒孙。”
“滚。”
胡玖扭过头不理他了。
他下楼遇上例行前来投喂小狐貍的五姨太,问起胡玖:“修儿说阿玖一直在三清观里住着,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伏延被问的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约是师父露了真身,大帅没办法搪塞了,才找了个借口。
但师父几时能恢复人身,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好,他哪里知道。
“也快了,说不定过了这个夏天就能回来了。”他手搭凉棚快速转移了话题:“今年的天儿可真热啊,也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快速逃离现场,免得被五姨太揪着细问。
谭家父子要被枪毙的当日,易修问过小狐貍,她也想去观刑,一大早便被易大帅抱进浴室洗漱。
有时候胡玖觉得,易大帅如果做爸爸,必然也是很有耐心的好父亲。
他近来侍候她事无巨细,连牙齿都要细心的帮她刷过,一张狐貍脸也要每天洗,除了不能抹雪花膏,用不着上妆,恨不得再给她订制几套衣服。
他今日正抱着小狐貍刷牙,忽然觉得手感不对,怀里的身体好像重了不少,银白色的皮毛渐渐消失,露出少女洁白的胴*体,好巧不巧他揽着的地方正是一团柔软,小姑娘尖叫一声,推了他往外走。
易大帅拎着一根沾满了牙膏泡沫的牙刷,满脑子都是刚才由狐变人的视觉冲击,还有满手膏腴一般的触感,一张俊脸微微发热,咽喉发干,也不知道要做点什么,焦躁的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才想起来浴室里没她的衣服。
“阿玖,要不要我给你拿套衣服?”
浴室里的小狐貍羞愤交加,好半天不吱声。
大天白日被看光光,况且还是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之下。
门再次被敲响,她恶狠狠说:“你还不赶紧出去!”
“哦。”
易大帅都快变成温顺的绵羊了。
他出了卧房,在走廊里碰见刘洋,对方还奇怪:“大帅,您拿着牙刷做什么?”
“哦。”易大帅如梦初醒:“我刚给阿玖刷牙来着。”他像个头一回动情的毛头小子,也不管刘洋能不能消化这个事实,一径要告诉他:“阿玖刚刚又变回了人身!而且……还没穿衣服。于是我被赶出来了。”
胡玖消失的奇怪,小狐貍出现的奇怪,况且大帅私底下一直称呼小狐貍为“阿玖”,就算刘洋有所猜测,却远没有亲耳听到来的震惊。
“阿玖……不是,那只小狐貍就是胡玖?”
秘密憋的太久了总需要倾诉,况且刘洋又是心腹,易大帅满面笑意,犹如做梦:“我替她刷着牙,刷着刷着她就又变回来了。一会你就能见到她了。”
刘洋半信半疑。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穿着整齐的胡玖由大帅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到大帅还是薄嗔带怒,劈手夺过牙刷又回房去了。
刘洋:“胡玖果然……是狐大仙啊?”
现实太过玄幻,让人不可置信,刘洋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算缓了过来。
易修带着胡玖去观刑,刘洋一路跟着,打量了她好几回,直到到了行刑的地方,她忽然扭头朝他呲牙示威,调皮的小模样差点逗乐了他。
刘洋回想起第一次抱着她踏进大帅府,还奉大帅之命查了许久她的来历,真没想到她居然并非同类。
谭宝全在南城名声不大好,自从公布他的十大罪状之后,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就连他手底下的那帮人都夹着尾巴上街,不复往日横行霸道的嚣张样子。
与此同时,原来名声奇差的易大帅却因为出手惩治谭宝全而让南城百姓心生好感,就连报纸上也出现了好多拍马屁的文章,夸易大帅能够秉公办理,有爱民之心。
今日行刑,刑场外围挤的人山人海,还有不少小贩挑着花生瓜子兜售。
谭氏父子被押过来的时候,还有人往他们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子碎石子,别提多狼狈了。
谭焘双腿还瘸着,几乎是被行刑人员半拖半抱上去的,万幸他坐牢的这些日子伙食质量不好,已经掉了好几圈肥肉,体重也轻了不少,才没有给行刑人员添额外的负担。
易大帅军中临时有事离开,胡玖坐在刑场旁边的酒楼三楼,身边还有刘洋陪护,恰巧将刑场上的动静尽收眼底。
前清被推翻之后,南城原来的刑场及监狱都被军政府接管,沿用至今,故而军政府公示处决人犯,也依旧拉到旧刑场来。
此处的酒楼赚的就是看热闹的钱,收费奇贵,客人倒是不多,更多的百姓们都在下面挤着。
胡玖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刑场前极为热闹,挤的人山人海,大批军警持枪维持秩序,几乎要拦不住往谭家父子身上扔臭鸡蛋的百姓了。
她正看的入神,忽听身后有人欣喜道:“胡小姐,你身体好些了?”
胡玖扭头去看,原来是崔静香。
“还行吧。”
崔静香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洋装,打扮的很是漂亮,陪同她前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见到胡玖她似乎很是激动:“我去大帅府找你,大帅说你身体不适在休养,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我回来以后也很自责,生怕你恼了我。那日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能撞上谭焘……”
她啰里吧嗦讲了一大堆,还说有重礼酬谢胡玖。
胡玖对她讲的重礼不感兴趣,注视着崔静香眉间桃花,突然冒出来一句:“崔小姐,你交桃花运了。”原来的血光之灾已散,她竟然避过了一劫。
胡玖心想:原来我无形之中替崔静香挡了一劫?!
崔静香如今对她十分信服,唇角带笑,大大方方介绍年轻人与她认识:“这是我的恋人翁彦靖。”
胡玖:“翁公子好。”
翁彦靖:“胡小姐好,早听静香提起你。”
忽听得下面一声枪响,百姓们齐齐喝彩,谭宝全仆倒在地,鲜血汩汩从伤口处往外冒。
谭焘亲眼见到亲爹被处死,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差点疯了,挣扎着要起来,却身中两枪,也很快倒在了血泊之中。
观刑的人们很快散去了,连大批军警都撤退了,却依旧还有几户人家留在原地。
他们冲上去对着谭家父子的尸体踢打,悲愤怒骂,还有个年轻人踩着谭焘的脑袋不往在地上摩擦,似乎恨毒了他。
胡玖觉得奇怪:“那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个女鬼,他跟谭家父子有很深的仇怨吗?”
崔静香被谭焘追求的时候没少托人打听他的事情,面露悲悯之色:“年初的时候,谭焘曾经虐杀过一个女孩子,可能正是那年轻人的未婚妻吧,听说他们两情相悦,偶然的机会让谭焘撞见了女孩子,此后就……”
她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冰凉,迫于无奈才厚着脸皮自救。
谭家人擡着棺材前来收尸,却被受害者家属拦在刑场,一顿唾骂,闹哄哄半晌,才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灰溜溜装上俩父子的尸首走了。
胡玖:“也该让伏延来做场法事了。”
这个徒弟使唤起来还是挺顺手的。
亲眼目睹了谭家父子的下场,与崔静香道别之后,胡玖回督军府吃饭。
五姨太再次在饭桌上迎来了胡玖,就好像久别重逢的母女,亲热的不得了,再三询问她的身体,听说已无大碍,总算放心。还一再埋怨:“生病了你就留在府里,有大夫上门看诊,作甚跑到道观里去住着?”
胡玖心想:我就在府里住着,也不知道被您老人家投喂了多少只鸡,最后好像又长肉了。
她咳嗽两声,决定甩锅:“这事儿是大帅决定的,他怕我留在府里染病给娘,这才把我迁了出去。”她抱着五姨太的胳膊不撒手:“娘,我好想你呀。”
五姨太立刻就倒戈了阵营,一起申讨亲生儿子:“这小子满脑子弯弯绕,谁知道又是哪根筋不对了,非要把你迁出去。以后你要生病了别搭理他,安心在府里住着,有娘在,看他还敢迁你出去不?”
又觉得这话不对,忙“呸呸呸”几口:“这话忒不吉利,我家阿玖以后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胡玖狂拍马屁:“娘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忙了大半日功夫,才踏进饭厅的易大帅迎头听到这娘俩互相甜言蜜语个没完,嘴角直抽抽,还没落座就被亲娘劈头一顿训。
易大帅被亲娘给训懵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是小狐貍坑他。
“你个小丫头!”
胡玖作害怕状,直往五姨太身后躲:“娘,你看他好凶哦。”
五姨太拍拍她的手:“别害怕,有娘在呢,我看他能反了天去?下次他要再欺负你,你直接来找娘就好了。”
有人撑腰,小狐貍的气焰格外嚣张,饭桌上愣是没让易大帅捞到半只鸡腿,她自己吃撑了,还厚颜无耻的说:“娘,你都不知道道观里的伙食有多差,天天是青菜馒头,连点肉渣子都见不到,我都想死家里的烧鸡了!”
易大帅:小骗子学坏了!
他娘近期按三餐跑去喂小狐貍,她居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应该好生教训一番,让她老实一点了。
易大帅板起脸孔:“既然你身体好了,明天开始就继续上课吧。”
胡玖:“……”笑容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