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忽东忽西的,转眼又是一年。松河网通未完成营收计划,巴立卓彻底萌生了退意。
巴立卓提前去向巫奎总经理递交辞呈,说:“没完成任务,我引咎辞职。”
巫奎却说:“你想干就干,你想跑就跑?我们还要研究,统一考虑。”
巴立卓说:“这几年太累了,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歇一歇。”
巫奎点燃了香烟,若有所思道:“你们都清静了,撇下我当光杆司令?”
巴立卓表达了调离松河的意愿,最好是进省公司机关,实在不济异地交流亦可。巫奎却说,个人进退去留无足轻重,带好队伍高于一切,在省公司党组未做出正式决定之前,你巴立卓还要镇守一方,出了差子唯你是问。
巴立卓喏喏而退,心里却想:松河的电信市场已迫近“死循环”,即便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如今的电话和土豆大葱一样便宜,这一天的到来无法阻挡,只不过小小的松河大大超前于全国、全省,正可谓出头的椽子先烂。
自从国家对部分电信资费实行上限管理以后,松河电信市场掀起了新一轮的价格战,小灵通率先放弃了月租费,月最低消费只有五元。联通方面立即还以颜色,推行小面值无月租通话卡,买二十元卡送五十元话费。尤为可怕的还是移动公司,在乡下发展集团客户,即以一村一屯为单位,内部通话全部免费。霍达这一刀太狠了,砍到巴立卓的命根子上了,成百上千的农话用户大量离网,苦心经营多年的农村固话迅速崩盘。巴立卓方寸大乱,操起电话和霍达吵了一架。
巴立卓质问:“你们移动公司逼人太甚了,这不明摆着的焦土政策吗?”
霍达嗤之以鼻:“大势所趋,我要让农民兄弟充分享受电信竞争的成果!”
巴立卓气得手脚发凉,“霍总,要是你我换个位置,该当如何?”
霍达寸步不让:“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的假设不成立!”
巴立卓急了,说:“你牛气什么?要是没有我的提携,没有中国移动这棵大树,你霍达算什么玩意?”
霍达当即反击:“我说诗人,你要不是踩着狗屎运,哪有今天?”
巴立卓毒火攻心,啪地一声扣上了话机,气呼呼地走出了办公室。
巴立卓是个精细人,受人恩惠、给人恩惠都一笔笔记在心里。春节前,他照例要看望老领导的,专门去省城请柳鹏吃饭,依旧毕恭毕敬的样子。柳鹏感到很舒服,问了松河的一些情况,谈了一些个人看法。说起领导的政绩,归根结底要看提拔了多少干部,选拔好一个接班人,就相当于收养个儿子。柳鹏有恩于巴立卓,他一直为自己的眼光而自鸣得意,如今退下来了,说话也就更直截了当。他以父亲般的口吻提醒巴立卓注意,要和巫奎靠得近些再近些。巴立卓不便深谈,支支吾吾频频点头,自己想调离的事情未透露只字片语。他觉得既然柳鹏退休了,紧关节要处还是不说为妙。
巴立卓思虑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林紫叶,也好叫她先有个思想准备。林紫叶闻言,沉默了好久好久。巴立卓事先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发生,林紫叶不哭也不闹,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在她异乎寻常的冷静面前,巴立卓感到了不安,缘何不安却很难说清。有一点可以肯定,悬而未决的婚嫁之事真的搁浅了。
巴立卓照旧还是忙,不动声色地等候一声令下。省公司召开了新一年的工作会,巴立卓寻机找巫奎老总套近乎,半真半假地提醒说:“快点让我下课吧,无官一身轻,早撤职早解脱。”
巫奎老总瞪了他一眼,说:“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时刻听从党召唤!”
分组讨论时,巴立卓想逃避发言,他说:“我乃戴罪之身,随时恭候红牌退场。”
巫奎老总很不高兴,当即指出:“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企业的领导者要迎难而上、自我加压,而不是推卸责任、逃离战场!你巴立卓推卸责任,还怎么去要求员工对企业尽心尽力?”
春节过去了,省公司的人员调整迟迟没有动静。巫奎老总是全国人大代表,先要出席省里的人代会,然后去北京开会。巴立卓给省公司副总乔月贤打过一次电话,遮遮掩掩地问他,省公司有没有什么新的举措?乔月贤一改往日的热情,冷冷地说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巴立卓的心凉了半截,料定自己必走无疑。既然如此,巴立卓铁了心思安排好自己信任的人,提携他认定的忠勇能干之士。他有条不紊地谋划着,并通过竞聘这种方式实施着。一把手的考评权重占了百分之五十,他基本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整人员,大范围地走马换将。新一轮的竞聘上岗吸引了职工的注意力,有人忧心忡忡,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四下活动。
巴立卓如同一个失算的弈者面对一盘难解的残局,又仿佛一只深知秋之将至的蝉儿,尽情地舒展最后的歌喉,他对副手们说:“一脉相承的老邮电的思维方式,明显跟不上时代的节拍了。我们必须甩开过去的影子,惟有超越自我才有未来。我甘愿冒松河之大不韪,痛下猛药疗疾,使老企业焕发青春,迎来凤凰涅磐!”
邹宽说:“职工对这次人员调整有些议论,说老实巴交的人纷纷落马,说王二美之流的混球扬眉吐气。”
巴立卓如是说:“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坏蛋并不多,就像真正的好人很少一样。我从不认为我们公司的员工中有坏人,我只评判他是不是合格的企业人。如果对公司没有价值,球王贝利我也不要。”
马元也很不解,“王二美调皮捣蛋,经常唱反调、说怪话、办错事。”
巴立卓说:“有多大胸怀就有多大成就,成大事者的胸怀都是被反对者撑大的。领袖人物多半喜欢登山远眺、下海击水,为什么?那都是练胸怀去了,人面对大海和高山的时候,心胸自然开阔。所以我想劝员工在工作之外多想想生活,多见见世面,多长长见识。”
梁菁菁说:“还是蔫头蔫脑的人招人同情,好说好动的人让人放心不下。”
巴立卓说:“恰恰相反,我们的企业要多培养凶猛出击的狼,淘汰望风而逃的羊。”
四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都觉得有些异常。邹宽、马元两人越品越不对劲儿,本来已心灰意冷的巴立卓,怎么忽然斗志昂扬了?结合省公司传来的种种议论,猜测这可能是巴立卓金蝉脱壳的把戏。无论形势怎样艰难,一把手的交椅都永远充满诱惑。邹宽和马元明里暗里展开了竞争,他们角力的舞台并不在松河,而是在上级领导。由于巴立卓尚有推荐权,所以邹马二人不敢造次。
只有梁菁菁没有野心,她来问巴立卓,‘听人传,说你要走了?“
巴立卓失口否认:“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梁菁菁放心了,一五一十地汇报了邹宽、马元的新动向。女人的直觉确实精妙,梁菁菁对邹马二将的蠢蠢欲动明察秋毫。巴立卓很感激,心想女人还是单纯一点好,还是忠诚一点好。梁菁菁这女人并不单纯,但是她无限忠诚。她忠于领导是难能可贵的优点,缺点是事无巨细缺乏条理,片刻工夫,就机枪扫射似的报告了一大摊工作。梁菁菁最后才说,市规划办来人商量兴建东方广场的事宜,按照规划老邮电局门前的绿地要纳入到新广场中。巴立卓脱口而出的是:“那株松树怎么办?”
梁菁菁愣住了,她只记得有草坪,不记得草坪里有什么松树。
“我们看看去!”巴立卓起身就往门外走。电梯直升到枢纽楼的顶层,巴立卓和梁菁菁又爬了一层悬梯,来到了空旷的楼顶上。天风莽莽呼啸而过,掀动一男一女的衣襟。巴立卓不得不大声喊话,遥遥地指着老邮电局的方向,说:“你看见了吗?”
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高楼屋顶,远处是连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