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还阳倪匡逆转光阴惜之郁达夫短篇小说集郁达夫冰淇淋俏妃曹芸心动阿蛮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都市 > 欲(尘埃腾飞) > 第9~10节

  陈霭(9)

  滕教授没再推辞,说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便又坐回沙发上。

  陈霭一听,高兴坏了,美国教授愿意吃她做的饭,这真是屋上(无尚)的幸福,瓦上的光荣啊!她陈霭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跟美国教授同桌吃过饭。记得院里曾经有位美国客人来访,还不知道是不是教授呢,就只有院长他们才有资格陪着吃饭,主任医生才有资格陪着开会,陈霭是副主任医生,连根美国人毛都没看见,比她级别低的就更惨,连美国人的狐臭都没闻到。

  院长后来经常提到:“上次跟美国的Jones先生一起吃饭的时候—”

  而主任医生们则爱说:“上次跟美国的Jones先生一起座谈的时候—”

  陈霭想,你们那算什么呀?我这是:“上次美国的Teng先生吃我做的炸酱面的时候–”

  但这个“Teng”好像就没Jones听起来那么正宗,有点像冒牌货,不知道滕教授有没有什么英文名字?如果有的话,以后对国内的同事朋友讲起来就用滕教授的英文名字。

  小杜见滕教授答应留下来吃饭,也高兴坏了,马上开始张罗碗筷:“哎呀,我们没这么多碗筷呢!”

  陈霭忙说:“没关系,我买了一些盘子和叉子–一次性的那种–以后一定买些–不一次性的—”

  “以前小韩在这里住的时候,有很多餐具,因为她爱请客,那些碗盘都是瓷器的,很漂亮。但她今年春季就毕业了,把什么都带走了,连门钥匙都带走了—”

  滕教授关切地问:“她把钥匙带走了?你们两个人只一把钥匙?那多不方便。”

  “就是呀,我又不敢去问管理人员要,怕罚款。还不知道以后退房的时候怎么办,少一把钥匙,肯定要罚款的—”

  “跟小韩联系一下—”

  “到哪里去联系她?她没留地址给我,写email(电子邮件)她也不回。最气人的是,她也不告诉我一声,就把她的房间sublease(转租)给一个男生了—”

  “那小韩有可能把钥匙转给那个男生了。”

  “没有,我问了那个男生,他说小韩只告诉了他这个地址,没给钥匙他,他以为钥匙在我这里—”

  陈霭担心地问:“男生要搬你这里来住?那—多不方便!”

  “就是啊!我把那个男生赶走了,重新找人,找的就是你,但是你要到八月份才来,害我一个人出了几个月的房租—”

  陈霭急了:“哎呀,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细节,你冤枉出了多少钱,我全部给你!”

  滕教授说:“这样吧,我明天去买把锁给你们换上—”

  小杜不敢:“那不行的,管理人员知道了要罚款,还会把我们赶出去的,租房条例上就讲了,租户不能随意更换门锁,我们都是签了字才搬进来的—”

  “但是不换门锁,你们两个人只一把钥匙,那怎么行呢?”

  陈霭出主意说:“我们去配把钥匙,是为我配的,我出钱。”

  “不是钱的问题,配钥匙要不了几个钱,顶多一两块钱,但这儿没人敢配这种钥匙的,”小杜跑到门外,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递给陈霭,指着上面的一串小字说,“看,这上面刻着字呢,‘xxxxproperty.Donotduplicate’,只要有这样的字在上面,就没有一个人敢配这个钥匙,谁配谁犯法—

  陈霭还没听说过配把钥匙也犯法的,又不是公章,只是一把钥匙而已,就算公章都有人敢用萝卜刻一个出来冒充,更别说钥匙了,这让她感到美国的法律比中国厉害多了,不由得想起盗版CD的事,心里很惊慌。

  滕教授接过钥匙说:“没关系,我去想办法,唐人街肯定有人敢配这个钥匙—”

  小杜不相信:“唐人街有人敢配这个钥匙?”

  “唐人街不过是个代名词,我是说中国人当中肯定有人敢配这个钥匙。”

  陈霭不解:“拿到中国去配?”

  滕教授呵呵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但没回答。

  小杜问:“为什么中国人敢配?中国人不怕犯法?”

  “呵呵,你没听说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里有中国人,哪里就有这种勇夫。”

  这话说得陈霭很不高兴,听滕教授的口气,好像中国人就是些贪财不要命的角色一样,这不是侮辱中国人吗?

  滕教授说:“我明天一早就去配,配好就给你们送过来,你们明天先留一个人看家—-”

  小杜说:“我明天没事,可以呆在家里等你。”

  滕教授见陈霭惊惊惶惶的样子,安慰说,“放心,只要退房的时候别还出三把钥匙来就行—”

  但陈霭还是提心吊胆,生怕滕教授为了配钥匙把他自己配牢里去了。想到滕教授冒这么大风险都是为了她,她的心情很复杂,感动得手脚发软,担心得脊背发凉,很想劝阻滕教授别为她冒这个险,但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也许滕教授是为了帮小杜的忙。

  滕教授已经把钥匙收到他钱包里去了,陈霭见小杜都没阻拦,也不好开口,只在心里祈祷老天爷保佑好心人滕教授别出事。

  几个人开始张罗开饭,陈霭抱歉说:“我还请了祝老师来吃饭的,但他现在还没来。你们先吃着,我到外面给他打个电话,催他一下—”

  滕教授好奇地问:“怎么要到外面去打电话?有什么秘密怕我们听见?”

  陈霭脸一红,声辩说:“哪里有什么秘密呀?是因为家里—没电话—,是吧,小杜?”

  小杜说:“家里没座机,我们都是用手机—”

  “那陈—霭不是没电话用?”滕教授建议说,“小杜,你把陈霭加到你的账号上吧,她刚来,又没SSN(社会安全号),又没creditcard(信用卡),很难开到手机账号,你在你的账号上加一条线,每个月只多交十块钱—”

  小杜有点犹豫:“其实我很想加她,加了她,我们两个人share(共用)一个计划,我还可以少出不少钱。但我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小韩这次可把我整惨了,人走了,手机没还给我,也不交手机费,害我花一百多块钱才把她那个手机cancel(取消)掉。”

  陈霭赶快保证:“我走的时候一定会把电话还你,电话费我也会按时交给你–”

  “你说过你在这里只呆半年,但是我的计划一开就是一年,到时候你要走,我得提前cancel(取消)你那条线,又得交罚款。你还不如去买张电话卡,打中国很便宜,你肯定主要是往中国打电话,反正是要买卡的—”

  滕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递给陈霭:“先用我的手机给祝老师打个电话吧—”

  “不了吧,别浪费您的钱—”

  “你怎么这么多顾虑啊?用用手机怎么会浪费我的钱?今天是周末,不计时的,你从早打到晚都不花我一分钱—”

  “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陈霭听说还有这么好的事,赶快用围裙擦擦手,双手接过手机,拨了祝老师的号,然后像捧着个珍宝一样,一手拿着手机靠近耳边,另一只手还认真地托着手机尾巴。

  祝老师很快就接了,回答说正在路上呢,马上就到。

  陈霭把手机还给滕教授,汇报说:“他正在路上,马上就到,我等他,你们先吃吧,炸酱面凉了不好吃,里面的油会堆起来的。”

  滕教授问:“你请的客人住哪里?要不要我开车去接一下?”

  “不远,就一站多路,二十分钟就能走到。”

  “走路过来?那我还是去接一下吧。你跟我一起去,我不认识她—”

  陈霭千恩万谢,千恩万谢,跟着滕教授出了门。滕教授的车就停在门外,是辆银色的中型车,看上去挺新的,在夜色中挥发着温柔的光。

  陈霭一上车就钻到后座,坐在车的左边。

  滕教授问:“干嘛不坐到前面来?怕我?”

  “不是。我们现在是迎着祝老师开过去,那祝老师就会走在我们左边,我坐左边才看得见。”

  “哦,是这样,我还没想到呢。你真聪明。”

  从小到大,陈霭没少听人家说她聪明,有点听习惯了,听麻木了。但今天不同啊,今天是一位美国教授说她聪明!她恨不得把美国教授的夸奖录音下来,留作纪念。

  滕教授的车开得很好,姿势很潇洒,很悠闲,很自信,这使她回想起小张开车的样子,总在东张西望,骂骂咧咧,好像总在走错路,又好像总有人在违反交通规则。

  小张的车也不能跟滕教授的车相提并论。滕教授的车可真漂亮!陈霭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安静得像熄了火一样,平稳得像停了车一样,如果不是窗外的建筑物刷刷地往后退,你根本不觉得车在行走。音响效果也棒极了,听不出喇叭装在哪里,音乐声就像毛毛雨,从天而降,洒向她全身,钻进她每个毛孔,让她有种通体舒服的感觉,比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还过瘾。

  很奇怪的感觉,一条半熟悉的街道,一个半熟悉的男人,开着一辆半大的车,穿行在靠右的一半车海里。车外是异国景色,车内是中国音乐,前面坐着一个半异国半中国的男人,这若干的“半”,联合起来,使她有点春风沉醉。

  “我们已经开过了吧?”滕教授问。

  陈霭猛醒过来,仔细打量窗外,不知道开过了没有,因为她本来就不太清楚祝老师究竟住在哪里,只知道是在学校南面,比那个商场还南一点。她忐忑不安地说:“我不知道开过了没有,我们—刚才—过了那个商场了吗?”

  “哪个商场?”

  “就是我今天去过的那个商场,很大,里面什么都有卖的—”

  “哦,早过了。”

  “那就开过了,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看—”

  “没关系,我们往回开,一定能追上。”

  这次陈霭不敢走神了,专门换到车的右边坐下,紧盯着路边。还好,他们向回家的方向开了一段,就看见了祝老师,仿佛提着重物,身体前倾,艰苦跋涉,很像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身影中有种催人泪下的艰苦卓绝与英勇顽强。

  路上行人不多,陈霭一下就认出了那万车丛中一点人,激动地叫起来:“祝老师,祝老师—-”

  滕教授向外望了一眼,咕噜道:“早知道是男的,就不用接了。”

  “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

  “没关系,早接到早开饭。”

  话音刚落,滕教授已经把车开到了祝老师跟前,嘎地停下,打开窗子叫道:“是祝老师吧?快上车吧—”

  祝老师大概以为碰上劫色的了,惊得往旁边一跳。

  滕教授又叫道:“祝老师快上车吧,陈—霭来接你了!”

  祝老师听到“陈霭”二字,才放心地凑上前来,等看见了滕教授,马上受惊若宠:“是滕教授啊?久仰久仰!怎么好意思劳您大驾—”

  “快上来吧,这块不让停车—”

  祝老师急慌慌地往车上爬,差点绊倒在车门那里的台阶上,陈霭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才总算没摔倒。

  滕教授一踩油门,车向前猛窜出去,与此同时,滕教授大声欢呼道:“yahoo—”

  这个着实让陈霭大吃两斤,一斤是因为美国教授还这么喊喊叫叫,不怕有失体统;二斤是美国教授干嘛要喊“雅虎”呢?难道买了“雅虎”的股票?或者是“雅虎”的股东?不过她很喜欢看滕教授的顽皮像,觉得他一点也没有教授架子,很和蔼可亲,很平易近人。

  祝老师上得车来,还没来得及跟滕教授攀谈几句,车已经到了陈霭家门口,几个人下了车,走进屋子。

  小杜已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个凳子,四个人坐下开始吃饭。由于长条茶几比较矮,而沙发和凳子都比较高,几个人吃饭的姿势有点沉痛,弓着腰,低着头,像是在做检讨。

  陈霭非常过意不去,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买一套像样的餐桌椅回来。

  尘埃腾飞(10)

  这顿饭,吃出了“千里马鉴赏大会”的气氛,确切地说,是两个半伯乐联合鉴赏一匹千里马。

  小杜认真打听每个菜的做法,深入到最细节处,从选料,到刀工,到作料,到火候,到油温,到时间,一样一样都问到,好像是要从垂死的御厨嘴里挖出一本《皇家菜谱》一样。

  滕教授则高屋建瓴,总结归纳,用的都是挺专业的术语,不过不是烹调方面的术语,而是政治方面的术语,这种跨学科的治学方法,显得特别深奥有水平。

  祝老师的表情很复杂,有点自豪,好像人家夸的是他一样;又有点失落,好像人家夸的不是他一样。

  陈霭做了半辈子的饭,还从来没受到过这么高度的评价。她妈妈在做饭方面眼高手低了一辈子,吃她做的饭自然不会吃出多少表扬来;她爸爸在家里低调惯了,对陈霭也相当低调,很少当面表扬她;她女儿从小被她和赵亮镇着,胆子小得很,根本不敢对妈妈的厨艺发表评论。

  赵亮吃她做的饭,一般是要挑点毛病的,盐放多了一点,醋放少了一点,糖放晚了一点,汤放早了一点,等等,等等。如果她烦了,反驳赵亮一句,赵亮就不说话了,拿出“壮士饥餐胡虏肉”的架势来吃她做的饭菜,所以她总是宁可赵亮挑她毛病。

  现在突然遇到这么多伯乐,而且表扬得这么诚心诚意,这么有水平,陈霭不禁受宠若惊。但她对待表扬的一贯作风,就是绝不让表扬她的人得逞,一定要像抬杠一样逐点反驳。

  小杜说:“这个油琳茄子真好吃!”

  陈霭就说:“这个油淋茄子没做好,是美国茄子,圆形的,做油淋茄子最好用中国茄子,长形的那种—”

  滕教授说:“我家乡的茄子就是长形的—”

  祝老师说:“滕教授,我们还是‘大老乡’呢,你是E市的,我是F县的—,跟E市是邻省—”

  滕教授表扬陈霭说:“你这炸酱面做得不错,富有地方风味和人文特色—”

  陈霭便又揭自己的短:“炸酱面本来是应该用面条做的,但我没买到面条,只好用那个—什么—那个—”

  “spaghetti,通心粉?”

  “对了,对了,就是—通心粉—代替,做得不地道—”

  滕教授不畏艰险,排除干扰继续表扬:“难怪你做的炸酱面比我家乡的好吃呢,因为你以中国的技术为基础,适当引进外国原材料,土洋结合,东西并重,扬长避短,去粗取精。据我考察,通心粉的优势主要在韧度方面,比面条更有嚼劲—”

  陈霭也不含糊,接着跟滕教授抬杠:“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用面条做的炸酱面。等什么时候我买到真正的面条了,再做一次给你们吃,那时你们就知道今天这个实在是太难吃了—”

  滕教授说:“东方店就有真正的面条卖,等我哪天有空了带你去买—”

  祝老师急了:“东方店我知道,我会带她去的。滕教授您忙,就不麻烦您了—”

  几位伯乐评马不误吞菜功,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着陈霭做的饭菜。陈霭见炸酱面和各种菜肴都迅速减少,心里有点慌,因为她是按三个人的量准备的,打了小杜的米,没打滕教授的米,因为她没想到小杜会带个人回来。

  她刚才还以为祝老师带来的可乐会抵一份饭菜,她自己就是这样,如果边吃饭边喝饮料,吃不了多少就饱了。但这几个人毕竟是伯乐,都是鉴赏水平很高的人,可乐是可乐,饭菜是饭菜,人家分得清。

  她起身到厨房去,座上锅,烧上水,再煮些通心粉。炸酱是现成的,她熬了一大锅放在那里。美国的肉末便宜,绞得又细,看上去也挺干净的,她没中国切菜刀,只买了把美国刀,像把匕首,切黄瓜茄子还凑合,但没法切肉,她就买了好几磅肉末,做了一些肉丸子,剩下的全都做了炸酱。

  肉丸子她只炸了个半熟,预备跟别的菜一起合炒合煮的。现在饭菜不够吃了,她马上把肉丸子拿出来加工,没别的菜可以合炒,就炸熟了装盘端出去,号称“赤裸丸子”,引起一片喜出望外的欢呼:“还有这个啊?”(重音落在“这个”上)。

  她又返回厨房,“啪啪”拍了几条黄瓜,洒上蒜蓉,淋上作料,端到外面,又引起一阵喜出望外的欢呼:“还有这个啊?”(重音落在“还有”上)

  等她煮好了通心粉端出来的时候,桌上的话题已经变了,在谈什么“孔子学院”的事。

  滕教授说:“办孔子学院不容易啊,C大想了几年了,但一直没办起来—”

  祝老师说:“滕教授,只要您肯出面,‘孔子学院’一定能办起来。”

  小杜也说:“如果是滕教授做美方院长,‘汉办’肯定会同意。他们就怕美方没有一个懂中文的,交流起来有困难—”

  祝老师又说:“我认识B大汉语教学中心的人,我可以跟他们联系。既然小杜的父母认识‘汉办’的人,那她可以负责‘汉办’那边,C大这边就全靠滕教授了—-”

  滕教授说:“你们都这么支持申办‘孔子学院’,我真是太感激了—”

  祝老师赶快说:“弘扬中国文化,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责任,我们支持滕教授是应该的。等‘孔子学院’办起来,还请滕教授别忘了向B大那边要求我过来教中文—”

  “只要能办起来,我会提名让你到‘孔子学院’任教的—”

  小杜说:“我没祝老师那么高的思想觉悟,我也不想在‘孔子学院’当老师,我只是想帮滕教授私人一个忙。滕教授当了院长可别忘了我们—”

  “怎么会呢?”

  滕教授见陈霭出来了,也把她拉进谈话:“陈霭,你先生是B大的教授吧?”

  祝老师抢着回答说:“赵亮是副教授,还没提教授—”

  滕教授又问:“你先生的专业是什么?”

  祝老师又代替陈霭回答了。

  滕教授对陈霭说:“你先生这个专业在这里恐怕很难找工作,他有没有兴趣教中文?如果有的话,我们这个‘孔子学院’办起来对他也有好处,他可以到‘孔子学院’来教中文,还可以开点中国民乐的课—”

  “他—不想在美国长待,只想出来玩玩看看—”

  “说是那么说,如果你在这里长待,他会不想在这里长待?到时候他可以一边在‘孔子学院’工作,一边跟着我读个学位,毕业了就留在这边,我们一起打天下—”

  陈霭听到“打天下”几个字,脑海里出现的是从《三国演义》小人书上看来的画面,几个穿得重重叠叠的古人,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流星锤狼牙棒之类的武器,守在城下叫阵。她实在想象不出赵亮怎么能跟滕教授一起打天下,完全是两个级别两个层次的人嘛!再说美国的天下是中国人能打的?顶多是滕教授骑马打天下,赵亮帮着牵马还差不多。但赵亮可不是个牵马的角,B大让他教本科生的课他都觉得侮辱了他,总想着教研究生的课,他会愿意跑到美国来替滕教授牵马?

  她也想象不出自己凭什么在美国长待,慌忙声明说:“滕教授,您办‘孔子学院’,千万别打我们赵亮的米,我在这里只能待半年—”

  “只要你愿意在这里待下来,总可以想到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想办法—”

  祝老师问:“滕教授,像我这样的,有没有办法能—长期待下来?”

  滕教授很直率地说:“你要长期待下来可能比较困难,因为你学的是文科。陈霭的专业好,可以考牌做医生,还可以找个博士后之类的工作做做—”

  祝老师有点幽怨地看了陈霭一眼,说:“她又不是博士,怎么能当博士后?”

  滕教授笑了起来:“你以为只有博士才能做博士后?post-doc(博士后)只不过是一种工作职称而已,只要用人单位愿意,什么人都可以聘为博士后。再说陈霭是医生,肯定有MD的学位,美国的MD要读七八年,medicaldoctor,相当于博士学位。”

  祝老师还在争辩:“但是陈霭她没读七八年啊!国内的MD,顶多读个五年,硕士学位都没有,怎么能算博士呢?”

  “这都是雇主操心的事。像C大这样的雇主,既不负责博士后的福利,也不负责给博士后办绿卡,工资给的又低,它干嘛不多雇些博士后呢?雇个秘书都得给她福利,还不如雇成博士后。C大的医学院、生物系、化学系都雇了不少的博士后,很多是中国人,但并不是个个都有博士学位。”

  陈霭像听天方夜谭一样,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滕教授的知识真是渊博啊!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像博士后这种事,如果滕教授不说,她也跟祝老师一样,还以为非得博士毕业才能做博士后呢。以往她听说谁在做“博士后”,总觉得是比博士还厉害的角色。如果按滕教授说的,她一个本科毕业的人都可以在美国做博士后,那博士后也太不值钱了。

  不过她觉得滕教授也就是说说而已,主要是怕冷落了她,毕竟嘴里还吃着她做的饭,开个空头支票哄哄她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她指望滕教授真的帮她留在美国,给她弄个博士后当当,那就有点太天真了。

  但滕教授好像挺认真:“你愿意不愿意在这里长期待下来呢?”

  “我—觉得这也不是看我自己愿意不愿意的,还要看美国让不让我长期待下来。唉,我只希望能把这半年待满,不要一开始就把我赶回去了—”

  “谁会把你赶回去?”

  陈霭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是这样的,我这次—我先生这次—可能放了些盗版CD在我箱子里,我怕美国查出来,会把我遣送回国,再也不让我来了—”

  滕教授皱了皱眉:“你先生往你箱子里放盗版CD干什么?”

  陈霭见滕教授也这么忌讳盗版CD,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我不知道,我也是猜的,因为他出过一盘笛子独奏专辑,他有些盗版的CD,叫我带出来送人—”

  滕教授一笑:“哦,你说的是你先生笛子独奏的盗版?那有什么,他自己被盗版都不在乎,美国谁会在乎?”

  “但是我听—人说美国对盗版查得很严,抓住了的话,一张要罚一万美元—”

  “那也要看是盗谁的版嘛,你中国盗中国的版,美国管你那么多干啥?顶多没收了事,说不定看都看不明白哪是正版,哪是盗版。但如果是盗美国的版,那就会严惩了—”

  陈霭也松了口气:“国内应该不可能盗美国的版吧?”

  “怎么不可能?Microsoft的Windows(微软的视窗),国内不就有盗版吗?”

  陈霭又慌了,她好像在赵亮面前咕哝过,说电脑就不带了,听说美国手提电脑便宜,正好到美国去买一个,半年后带回来,就怕美国电脑都用英语的操作系统,她在美国只待半年,可能还没学会用英语的操作系统,就要回国了。

  要是赵亮把这话听进去了,跑什么地方弄来一套盗版的中文视窗,放在她箱子里,让她在美国用,那就惨了。虽然赵亮不像这么细心体贴的样子,但谁说得准呢?出国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很多人,说不定把赵亮也改变了呢?

  她把自己这个担心说了一下,问:“滕教授,您觉得我的行李到现在没来,是不是因为盗版CD或者抗生素的问题?”

  滕教授很惊讶:“你的行李到现在还没到?那你—昨天怎么—打发的?”

  “我—在沙发上睡的—”

  “有被子没有?”

  “没有。我取下一个沙发垫子当被子—”

  滕教授满脸同情:“那多—不舒服啊!没冻病吧?”

  “没有,开始有点冷,后来我把空调打高了,就不冷了。”

  “那你今天做饭的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是祝老师带我去商场买的—”

  “坐公车去的?这么多东西怎么拎回来的?”

  陈霭胆怯地看了一下祝老师,坦白说:“我—后来又一个人去了—两趟—”

  滕教授又是满脸同情:“哎,那多难跑啊!以后要出去shopping(购物),给我打个电话,我来车你去—”说着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餐巾纸上,递给陈霭。

  陈霭正想感激涕零,滕教授又发话了:“你坐哪个航空公司的班机过来的?等我打个电话问问你的行李到了没有,没道理延迟这么久的—-”

  陈霭把航空公司的名字告诉了滕教授,滕教授就打起电话来,全程都是英语,说得跟磁带一样流利,看表情似乎还跟对方开了几个玩笑,把陈霭佩服得!

  电话一打完,滕教授就站起身:“走,我们去机场取你的行李。”

  “我的行李到了机场了?”

  “早就到了。机场说他们往你留的号码打过电话,问到了你的地址,但送过来的时候你家没人,他们又把行李拖回机场去了。我们现在去取吧,不然得等到明天,你今晚又得盖沙发垫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