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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里的一个星期天,从不串门的六楼小刘突然来到一楼邱老太家,说邱奶奶,您听没听说供暖公司给一些分户改造的人家赔偿的事?老太太拿出一张纸条,说今早也不知谁往我们家门缝里塞了这个。纸条上是电脑打印的两行字,“据可靠消息,天福供暖公司为说服某些住户答应分户改造,曾支付巨额房屋贬值款,希望今日上午去天福公司共讨说法。”小伙子也拿出了一张同样的纸条,说我也收到了,邱奶奶,咱们去不去?邱老太望了正坐在沙发上听评书的老头子一眼,不说话。邱老头倔哼哼地说,“你不用看我,我说不去你就别去!有人愿意窝里斗,唯恐天下不乱,那他们就去斗,你可别当那个二百五,上那些人的当!”

  小伙子到底年轻,稳不住神,出了门,犹豫了一阵,还是去了供暖公司。公司门前已围了不少人,哄哄嚷嚷,相互寒暄。有人还带了小狗,可见是将探军情、凑热闹和遛小狗混为一起一并操作。那些大大小小品种各异的宠物犬聚到一起,比它们的主人还兴奋,厮滚,追逐,吠叫,闹出一种别样的祥和与热闹。人们不像是上访请愿,更像是朋友聚会。

  站在台阶上的高天福竟是一脸的临变不惊坦然平静,甚至还有些惊诧后的玩笑,他接过池家欣递过的手提电子喇叭,先噗噗地吹了两下,才抖着手上的纸条,笑呵呵地说:

  “那我就先说两句。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这个玩笑开得可有点大,也有点邪,黄狗子干猪,稀里糊涂啊。大家想啊,市政府早有明令在先,供暖分户改造要本着住户自愿的原则,就是说,你愿改就改,不愿改拉屁倒。我何苦掏出大把的票子哄谁非改不可呀?于情于理,都讲不通嘛。我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没处花了呀?我高天福四六不懂手指头不分叉长了个猪脑子呀?”

  站在旁边的池家欣提醒他:“高总,你别张口闭口总是猪猪的,咱供暖公司不是养猪场。”

  高天福笑:“好,诚恳接受批评。那我就说,我高天福总不至于长了个草驴子脑袋又灌进了水吧?我今儿干脆在这儿说句狠话,请大家不妨推举出几位懂财务的人来查查本公司的账,若不想受这个累,请几位专门搞审计的专家高手也行。如果真能查出本公司给哪家分户改造花了赔偿的钱,那给他们一户赔了多少,所有已改造的我都赔上多少,而且你们查账或请人审计期间的所有费用,都由本公司一并支付。但我高天福也有言在先,在没查出猫腻之前,我可一分不花,连工作餐我都不管,想喝水润嗓子也请自带矿泉水。不是我高天福小气,我是怕再有人说我小恩小惠使了贿赂。我的这个意思诸位还理解和支持吧?”

  人们交头接耳嗡嗡哄哄议论起来,一时没了主意。有两只小狗在人群外咬,战败的一方扭头窜跑,直撞到一位女士身上,那女士惊叫了一声,恨骂,谁家的破狗啊,狗咬狗,弄得我一身毛!惹得人们放声笑起来。

  趁着乱,站在台阶上的池家欣悄声问高天福:“要是那几个贪吃的家伙跳出来公开作证怎么办?”

  高天福冷冷一笑:“你看过猪吃进嘴里的香饽饽再吐出来的吗?况且,钱一到手,那几个家伙就不一条心了。哼,眼下你怕,有人更怕,谁要再敢把事整大,那就不是吃了吐的问题啦,小心大领导不摘出他的胰子来,居心不良,破坏稳定,罪过大啦!”

  池家欣使劲地点头,巴结地说:“看不出,高总肚里还有根棍儿呢。”

  高天福一怔:“什么棍?”

  池家欣娇嗔一笑:“这都不懂,胸有成竹呗。”

  高天福也一笑:“晚上有时间吧?天正冷,我带你去涮火锅。”

  池家欣立时就觉脸热心跳起来。高大牙这是高兴了,晚上除了涮火锅,他不会再想干点别的什么吧?

  说话间,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又开过来,车上跳下女主持人和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主持人拿着话筒问大家,不知诸位对今冬取暖还有什么意见,请都说说好吗?人们都说挺好的、比往年强多了之类的话,却一个个犹犹豫豫地躲闪开了。

  女主持人走到小刘面前说:“小刘同志,我以前采访过您,请您代表居民对今冬取暖工作做个评价好吗?”

  小刘望望大家,又搓搓手,说:“今年冬天挺冷,可我家里挺暖和。拉倒吧,我可不在外面受这份罪了,还是回家去享福吧。”

  那一天真的很冷,天气预报再不提暖冬这个词了,只说最低气温达到零下二十五度,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而且未来几天气温还将持续走低。可那天高天福一直站在公司门前的台阶上,一张油光光胖嘟嘟的圆盘大脸一直望着人家笑,就像冬日里的太阳,虽说看着明亮,实际并没有多大的热量。

  原载《人民文学》2006年第10期

  原刊责编程绍武

  本刊责编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