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隔着栅栏的爱情(永无岛)水格魔女西西饶雪漫冰与火之歌2:列王的纷争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鱼从东海来 > 第56章 坏规矩的人

    第56章。坏规矩的人·★

    1994年7月,天气闷热。

    浙江沈家门刚下完一场雨,杨光在浙普渔3048号湿漉漉的甲板上抽着烟,陈贵和黄宏还有曹向明在旁边斗地主,过了一会儿陈贵输了,骂了一句娘,又往桌子上丢了两毛钱,道:“你们说那个傻大个的老婆会不会好看?我看他们内蒙的女的多半是个大脸盘子,肯定比不上我们这儿的女的水灵。”

    杨光吐出口烟,看着王显川和门德在船前头等着,他回头低声道:“你小声点儿,老王和门德在前头站着呢,别叫他们听到了。”

    “你一直趴那儿抽烟不就是想看那个女的长得好不好看吗?”陈贵站起来搂过他的肩膀,也从他那儿顺了根烟走,口中啧啧有声,“我看够呛,要是太漂亮了,傻大个肯定不放心她上船,估计跟个男人似的,老王才不觉得她是坏规矩。”

    他话音刚落,门德忽然举起手冲岸边招呼,还开始喊蒙语,不多时,一个背着大包的大辫子姑娘便急急跑了过来,女人个子很高,脸颊上都是肉,单眼皮,皮肤黑,乍一看绝说不上好看,陈贵看了一眼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的吧,肯定丑,要不哪敢啊。”

    三人在船下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上了船,王显川把女人带到他们这边来介绍了一下,杨光才知道,原来这个大个子的女人叫乌兰,就像陈贵说的,乌兰是那种看着就叫男人提不起劲的类型。他暗自琢磨,也不知道门德有没有去他们这边的洗头房里看过,要是碰过里头那些女的,又骚又浪,回家看到自己家老婆长这样怕是会下不去手。

    王显川道:“上了船就是一家人,都认识一下,以后你就是大家的妹子了。”

    杨光心中冷笑,也不知道王显川是怎么想的,要是上来个漂亮点的他也就认了,出海两三个月说不定赶上日子,还能销魂蚀骨一把,谁能想到上来的这个非但长得丑,而且还是被人老婆,为了这么个女的坏了船上的规矩,到海上万一碰到什么邪乎事儿,到时候都没地说理去。

    杨光越想越是窝火,结果他还没说话,一边的陈贵已经叼着烟迎了上去,道:“我是陈贵,是老王的副手,我们这个船以前也没来过女的,兄弟几个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还是别人的老婆了,你们说亏不亏啊。”

    陈贵说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哄笑起来,杨光心知陈贵老早就对王显川因为缺人手临时同意让女人上船这件事不痛快,再看乌兰似乎还没意识到,还傻傻给他们鞠躬,他心中更是嗤之以鼻,也懒得搭理,又去一边抽烟去了。

    在这个渔港上人人都知道,王显川是个老好人,又是光棍又是老好人,平时就爱接济别人,当时让门德来干活就是看他可怜,谁知如今竟然又收了他的老婆。杨光跑海这么久,除了夫妻老婆船,还没见过敢让女人上船的船老大,都说有女人在船上不太平,容易引来水鬼,他们之前同王显川说了,结果王显川只说了一句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咱们也该有点新气象,最后还是让乌兰上了船,甚至还给他们夫妻两个辟了个上下铺做夫妻床。

    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杨光鼻孔里出气。

    眼看王显川带着乌兰进了船舱,曹向明心里有点打鼓,小声问道:“你们说女人上船真不会有事儿吧?我听说有女人在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会来,她们平时下头还会流血,更容易引来那些东西。”

    黄宏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有没有事,你跟老大说去,他让人上船的,也没做登记,人现在铁了心要让这个女的跟我们一起出海,我看就没把咱哥几个当兄弟。”

    “行了。”一直没说话的陈贵忽然懒洋洋出了声,嗤笑道,“老王都说了,现在这个年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们就别废话了,人家都还没嫌下头流血不方便呢。”

    杨光听出他话里有话,但陈贵却没再多说,下午两点半,浙普渔3048号准时从沈家门港口离开,按照计划,他们中间会回到岸边进行三次补给,最后在十月份的时候返回港口。

    除了门德和乌兰,杨光陈贵他们都已经跟了王显川一段时间了,对这船上的事儿拎得很清楚。他们都是一辈子的渔民,知道出海捕鱼说着好像轻松,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体力活,每天只能睡个把小时,关键是即便休息下来,人也被困在船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全靠抽烟救命。

    出海头头一个月,一切还算顺利,乌兰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她是个很能吃苦的女人,每天跟着他们起早贪黑也很少说累,弄完还得忙饭。虽说船上吃饭也就是清水酱油煮煮撒把盐巴,但这个事如果没有乌兰来做就得轮班,陈贵他们几个个个都是干完活就不想动的主,省了这桩事趁着乌兰做饭还能聚着打会儿扑克,乐得清闲,时间久了自然也不再对乌兰有什么怨言。

    八月下旬,海上下了几场阵雨,整个船就属乌兰吐得最厉害,门德打扫了完了船舱里还是一股味儿,晚上睡觉大家都挤在一块儿,曹向明都将鼻子堵了,却还是能闻到酸臭味飘上来,他实在忍不住,小声骂道:“所以就说女的不能上船,这味儿没个十天半个月就他妈散不掉了!”

    船舱狭窄,他这声音人人都能听见,隔了许久,乌兰的帘子后头终于传来小声的道歉,到最后声音几乎哽咽起来,杨光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默默咒骂几句,没有再说话。

    在海上呆了一辈子的渔民都知道,出海要过的第一个坎儿,就是晕船,之前门德刚来船上工作的时候也吐得够呛,但远没有乌兰这么厉害。之后连着的阴雨,乌兰甚至连做饭的力气都没了,门德代着做了两顿,味道说不上好,整船人的脸色都更难看了,背地里,杨光听到陈贵又去找王显川说:“要不下一次上岸就把这个娘们儿送回去好了,也不顶事,这么下去大家伙儿都要有意见的。”

    王显川脸上不乐意,但乌兰的情况放在这儿,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点了头。当天晚上,乌兰因为抱病没能上桌,陈贵在吃饭的时候开玩笑:“等到九月咱们就方便了,要不咱哥几个想要弄一下都不方便。”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一时间连王显川都笑了,门德的脸色不好看,他知道原来黄宏有一叠整理好的画报,上头都是穿泳装的美女,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收来的,个个都是胸大屁股翘。原本这本画报在船上都都传着看,就一个规矩,不许搞脏,但自从乌兰上了船,黄宏他们就很少拿出来,私底下抽烟的时候都说是憋坏了,门德也听见过,曹向明说对着乌兰打手枪都打不下去,他心中生气,但也只能忍着。

    晚饭过后,门德没把饭桌上听到的事情和乌兰说,但船也就这么大,乌兰隔着舱门将外头的说话声都听得清楚,安静地憋了满眼的泪。

    那天晚上,乌兰大半夜起来去甲板上吐,吵醒了所有人,本来休息的时间就精贵,如今还频频叫人打扰。这事儿一出,就连王显川都有点生气,门德不得已给所有人都道了歉还发了烟,当众答应了要在九月初那次靠岸补给的时候将乌兰送上岸,就这样,才好不容易平息了陈贵曹向明等人的怒火。

    距离上岸补给的日子还有不到一周,乌兰几乎已经不睡在船舱里了,现在即便海上没有风她晚上也会吐,又因为害怕会吵醒别人,只能缩在上头的舱室里睡,后来几天,门德也去照顾她,船舱里终于又传起了画册,陈贵占了乌兰的床,晚上时不时便从帘子后丢出几团草纸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乌兰身体不行,白天也不跟着他们一起干活了,门德每天点头哈腰地给所有人递烟,再加上过两天就要上岸了,陈贵他们便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挨到了9月1号这天,天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王显川从早上便发现了风向有变,大片的乌云从天际压下来,伴着阴沉轰鸣的雷响,似乎又是一场新的风暴正在云层深处酝酿。

    海上的天变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暴雨倾盆而下,无线电里传来的天气预警到底迟了一步,3048号在海上颠簸得几乎腾空,船长室里的仪器开始发出报警,王显川的嘶吼在巨大的风声里几乎被淹没:“都他妈扶好!浪太大了!”

    这是一场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风暴,杨光和陈贵在船侧拉住拖网,却险些给直接抛出船外,杨光手紧紧把住护栏,电闪雷鸣间,大量的海水被掀上了甲板,所有人几乎都浑身湿透,在狂暴的大海面前,他们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苦苦支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念着羊山大帝保佑……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浪头才终于渐渐小了下去,船上的所有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甲板上甚至还落着一些扑腾不停的海鱼,门德大声呼喊乌兰的名字,再一看,乌兰竟已经在他怀里吐地昏厥过去。

    王显川焦急地在船长室里操作着,然而仪器的报警却仍是不停,之前一直在断断续续传来信号的无线电此时也已经完全归于寂静,王显川心中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他检查了发动机,在打开盖子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焦糊味的黑烟便冒了出来,发动机内侧冒出火星,竟然已经是彻底停摆了。

    无线电和发动机都坏了,而且看这架势,并不像是在短时间内能修好的故障,而是非常彻底的机械瘫痪,在没有零件替换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让它重新开始工作。检查完发动机的王显川心头一片冰凉,作为一个老海头,他已经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而这是过去他从来不敢去想象的结果。

    3048号完全失去了动力,同时无法和海岸边求救,他们虽然乘坐着一艘现代化的渔船,但如今就如同在一叶浮舟上一样无助。

    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不来找他们,又或者他们之后没有碰到任何其他渔船,那么3048会一直这样飘荡在海上,最终像是一艘幽灵船一样,永远消亡在这片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