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槐本来自以为生就嫡子之命,又立为太子多年,地位稳若泰山,不曾还过还能够有此一重变故。听得母亲这番言语,才有些慌乱起来,尚犹豫道:“这……不至于吧!”
楚威后冷笑:“周幽王废太子宜臼而立幼子伯服,晋献公杀太子申生而立奚齐,难道这些你的太傅都不曾教过你吗?”
熊槐怔了一怔,这才猛醒那些曾经血淋淋的夺嫡故事也同样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来,吓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然如母后所言,计将安出?”
楚威后面沉似水:“来人,召女医挚。”
宫中向来有女医,侍候后宫病疾,此次向氏有孕,楚威王便召女医保胎。此时女医挚听说王后有召,只得前来。
楚威后凝视着跪在下方的女医挚半日,忽然喝道:“尔称女医,从何学得医术,习得何书?”
女医挚松了口气,这是她术业所长,自然对答如流:“小医师从秦越人习带下医,所修之书为《内经》、《灵枢》、《素问》、《五十二病方》、《胎产书》等,至今已治妇人病一百三十有二,助产胎儿四十有七。”秦越人即为后世所称的扁鹊,女医挚能够师从秦越人,自然医术不浅。带下医即为妇科,史载扁鹊在赵国时专门从事“带下医”,也将此术传与她了。
楚威后嘴角一丝冷酷的笑意:“尔既助产胎儿四十有七,可知以百人计,怀娠后滑产几人,难产几人,出生后死胎几个?”
女医挚只觉得心中寒意陡生,却又不得不答:“怀娠至险,常有滑产者半,难产者又半,死胎又半。然宫中不比民间,椒房诸事皆备,女医侍娠……”
“够了!”楚威后笑得极为森然:“本后已知详尽,怀娠至险,滑产者半,难产者又半,死胎又半,看来这顺产者百不足十,乃是常例。女医但放心耳,若有差池,必不罪尔!”
“这……”女医挚直觉到了危机,却惶然不敢再想下去,惊恐地抬头看着楚威后。
楚威后优雅地跪坐抚膝:“滑产者半,难产者又半,死胎又半,尔机会不算少,且都名正言顺……”她悠悠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她知道跪在下面的这个女医应该能够听明白她的意思。
“王后——”女医挚自然听得明白了,也唯有听明白了,才吓得魂不附体,伏地颤声道:“王后,小医学的是救人之术,并非杀人之术,求王后莫要——”
楚威后冷冷地截断她的话:“倘若向氏平安产子,尔当合族祸临矣!”
女医挚再也撑不住跪姿,伏倒在地,浑身战栗不已,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似地呼吸困难,顿时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前高贵的美妇人,恰似化身旱魃般可怕……
初生
而此时,在诸人眼中走了好运的向氏,并不像大家想象中那样得意欢欣。
她静静地躺在椒室之中,抬眼望去,有夜明珠照明、犀角挂壁,床上有齐纨为帐、鲁缟为被、黄金为钩……
可是自踏入椒室的时候,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就始终笼罩于她的心中,
对于这种忽然间从天而降的好感,向氏只觉得似乎在梦中一样,完全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而事实上,以她的出身她的经历她的性格,她是连作梦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
向氏,本是山东的一个小国向国后裔。春秋战国,征伐多战,大国并吞小国,小国并吞更小的国家。一百多年前,莒人入向,向国为莒国所灭。但是莒人还算得厚道,向国虽灭,却仍然还算善待向国的王族,向氏一族自此成为依附莒国的一支小贵族。向氏一族生得甚美且聪慧,所以男丁多为莒国王族的伴读,而女子多为莒国公主的陪嫁媵从。
世事轮转,至如今楚国势大,曾经灭了他人之国的莒国,也同样被楚国所灭。莒国的王室举族迁入楚国的国都郢都,而向族和其他一些小族,也作为莒族的附属品一起迁入郢都。
莒人向楚王献美女戴已,成为了楚威王的姬妾,戴已入宫,也带着数名陪嫁的滕从,其中就包括向氏。
戴已入宫,甚得楚威王所喜,只是戴已虽然得宠,但入宫两三年了,却始终不曾有孕。后宫女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就是没有将来。因此戴已心中甚为惶恐,为保有孕,连忙接二连三地把自己身边的滕从推荐去服侍楚威王,果然不久之后,媵从向氏就怀了孕。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媵从怀孕,却忽然变成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几乎是莫名其妙接到消息的戴已,连忙赶到椒室,去看望更加晕头转向的向氏。